想到这儿, 他的话音顿了顿, 又道:“备马。” 仲京心头疑窦丛生, 还是问道:“殿下此时赶去, 怕是已经晚了,再说了, 您现在过去不是会平白引人怀疑吗?此局已成,经不起任何岔子啊, 殿下!” 萧承豫的目光却愈发恍惚,很快他又恢复了那样笃定的语气,下意识地反驳道:“不晚,只要去了,就不算晚。” 仲京见他已然打定主意,左右不得,索性撩袍跪了下去。 萧承豫看他一眼,大步向外走去,解释说:“本王只去将秦小姐带回来,届时整个礼部尚书府都要铭记本王的恩德,自然甘心受本王驱使。” “可是......”仲京还想再劝,触到他凌厉的眼神,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去。 此局从最初便是为了离间礼部尚书府与裴世子,进而削弱五皇子背后的势力。 这秦姑娘原本就是一块必死的饵,现在殿下却要横生变故,救一枚棋子。 仲京觉得自家殿下似乎对这位秦姑娘有所不同。 便是未来的穆王妃,姜三姑娘,殿下利用起来也是毫不心软,原本不知这秦姑娘身份时,看着心情也是极好,可是现在却一反常态。 偏偏他只是一个僚属,无法左右主上的心意。 萧承豫刚抽出兵器架上的长剑,正要往外走,一双保养得宜的手先撩开了帐子,走了进来。 来人穿了一袭天水碧宫装,弯眉细目,自带一股江南水乡的婉约风致,她示意跟随的宫人退下,缓步上前,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 萧承豫的心也渐渐沉寂下来,朝女子行礼,拱手问安道:“母妃。” 宁婕妤端起面前的一杯茶,并未看萧承豫,反而扫了一眼在帐中跪着的仲京,温声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叫人跪着?” 她看着仲京,可这话分明是问的萧承豫。 仲京直起身,恭恭敬敬地解释道:“谢娘娘挂怀,是属下考虑不周,做错了事,自当领罚。” “哦?京儿一向是个行事妥贴的好孩子,怎么会贸然做错事?”宁婕妤的嗓音清淡温柔,可是落在萧承豫耳朵里,却总觉得母妃现下有些不悦。 果然下一刻,宁婕妤抿了一口茶,复又说道:“方才在帐外便听得你们吵的厉害,你们俩脾性一向合得来,闹这一次便要伤心,不知能有多少感情经得起如此消磨?” 萧承豫了然,母妃这是在帐外听了一耳朵,于是也不再遮掩,只闷闷地说:“此事无关仲京,是儿臣以势压人,望母后恕罪!” 宁婕妤脸上挂着的笑渐渐冷了下来,淡淡地说:“你也知道是你不对?那为何仲京劝你,你又不听,一意孤行地要去救那秦家姑娘?” 她站起身,走到萧承豫面前,直直地盯着他,斥道:“母妃平日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这还是本宫那个行事果决的好儿子么?” 宁婕妤又微眯了眼,蹙眉看他:“难不成你对那秦家女儿有意?” 萧承豫听到反问,下意识地反驳。 “母妃多虑了。只是那秦家父子性格俱像一块顽石,饶是儿臣以保秦公子得入金銮殿为条件,换他真心相助,他亦驳了儿臣,此番若是能救下他的妹妹,想必他定能松口。” 侧帐中安静得落针可闻,萧承豫喉头一紧,也不敢再解释,只是觑着宁婕妤的神色。 宁婕妤听他说完,似乎认真地思考着他话中的可行性,良久,她才展眉一笑。 “既然你心中已有了主意,母妃也不好总拦你,那秦家着实是不识时务,但这种人家若是真能收至麾下,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萧承豫听着她话里有松口的意思,连带着呼吸都紧张起来,又听母妃缓缓地说。 “然则仲京的话也有道理,事情未平你不好直接出面,何况你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你若是去了,叫有心人一挑拨,反倒会引得他不悦。” 只见宁婕妤伸手一指,对仲京道:“此事便交由仲京,去时借着桓王的名头避人耳目。倘那秦家姑娘还活着,再以承豫的名头将她带回来;倘那姑娘命薄,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承豫,你觉得怎么样?”宁婕妤转过头,看着脊背僵直的儿子,温和地问。 萧承豫自然明白这是母妃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只好答应下来。 仲京见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心也放了下来,站起身道:“娘娘智谋,属下佩服!” 说完他又补充道:“只是此事明面上还是莫要和殿下扯上关系为好,不如让属下找桓王借兵,他对属下一向是言听计从,想来会答应此事。” 萧承豫不发一言,反而是一旁的宁婕妤点头道:“也好。” 她说完又赞道:“周姐姐生了个好儿子啊!若是没有仲京,本宫和承豫只怕在这宫里便是举步维艰。” 仲京垂眸,“娘娘和姨娘对属下的母亲有大恩。母亲体弱,早已无力筹谋。如今娘娘和殿下需要,属下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君恩!” 说完他也不再逗留,退了出去。 一时侧帐里只剩下了宁婕妤母子二人。 宁婕妤看了萧承豫一眼,现在这个儿子早不是小时候抱着母妃不撒手的稚童了,随着年纪渐长,主意也愈来愈多,心中的想法也少与她讲。 想到仲京上次同她汇报的事,她又是心中一颤,到底是亲生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可能不心疼? 宁婕妤关切地问道:“本宫听说你近日夜里总是辗转难眠、噩梦不断,颇为伤神?” 萧承豫将抽出的剑又放回架子上,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道:“不是什么大事,想来应是最近因着婚事和收盐一事,白日里想的有些多,夜里便睡得不安稳。” 宁婕妤看他眼下确实带着一圈乌青,心中也有些难受,下意识规劝。 “和姜家的婚事既然定了下来,那自然更改不了你父皇的主意,姜家虽庸碌,但好歹也是个有家底的,于你自然有助力。” “至于扬州收盐一事。”宁婕妤的话音戛然而止,蹙眉看着萧承豫,又提醒道:“今日这局一早布下,只待请君入瓮。恒国公这个儿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奈何陛下又对他偏爱有加,不然也不至于让我们费尽心思来安排这些事。” “你父皇的身体不知还能撑几年,他的这些皇子里,除了我儿,还有谁可堪重任?难不成还能叫一个日日迎风咳血的五皇子入主东宫?简直笑话!” 说完她抚上了萧承豫的发,又说:“我儿无需多虑,这是老天助你,要你成就一番大业。” 宁婕妤一开始说的还算平稳,后来一双水眸里却带上了点癫狂的恨意,道:“他们萧家的江山,有我儿承继,乃是万世修来的福分!” 萧承豫品着那点话音,应道:“母妃放心,儿臣都晓得。这次收盐回来,儿臣会与姜三姑娘成亲,待我们手握权势之时,那些在朝中摇摆不定的大臣自然会来依附。” 宁婕妤的眼神又恢复了那样的柔和,彷佛蕴着一汪春水,她缓缓开口,语调轻柔。 “好孩子,母妃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姜家的姑娘,将她娶来后你大可只把她当个摆件,或是当猫儿狗儿的养着便好,先莫叫旁人挑出错来。” “待你登基,不管想娶哪家的姑娘,他们都得双手奉上。” 萧承豫听后心头浮上一种奇异的感觉,耳边也再听不进母妃的话,脑中嗡嗡的,心境难平。 登基后,他可以娶秦姑娘。 可他潜意识里却总觉得自己已经娶过了秦姑娘,萧承豫又想起了那个梦中看不清脸的妻子,那样好的姑娘,亦不知是谁家的女儿。 正如仲京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对秦姝意的不同,他自己又何尝不知? 从初见秦姝意时,他便觉得依稀间见过她,对她也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无论是她的眉眼,还是身上那股淡淡的兰花香。 像他的妻子,未曾谋面的发妻。 但与此同时涌上来的还有得知她和裴景琛关系亲密时的恼意,在仲京刚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只有萧承豫自己知道他那时的心绪有多慌张。 他愤怒秦姑娘同别的男子卿卿我我;害怕秦姑娘出事;可同时,他又不敢肖想秦姑娘,一如最初,那是从心底里蔓延的愧疚。 只是看她一眼,他便觉得心虚。 “承豫,承豫?”宁婕妤的语调有些无奈,“你可听清母妃方才说什么了?” 萧承豫的思绪被骤然打断,茫然地抬起头。 宁婕妤看他一眼,无奈地补充:“母妃问你好几遍了,要不要去见见你姨母和婉儿?” 脑中骤然闪过自己那个表妹娇滴滴的模样,以及梦中她给妻子送的那碗落胎药,萧承豫的心头闪过一丝不耐烦。 他冷声道:“如今婉妹妹也已经及笄了,论理儿臣是外男,自当尊重她。” 宁婕妤“咦”了一声,疑惑地看着他,也有些不悦。 “说的这是什么浑话!那是你表亲的姊妹,你同她怎能如此疏远?日后你若为帝,婉儿便是嫁你做贵妃也是当得的。” 若是放在从前,萧承豫自然不觉得这话有何不妥,可是自从做了那样真切的梦,他对这个姨母和表妹却生出几分厌弃来。 但现在自然也不好说什么,这梦的内容他本来也没想过告诉母妃,干脆闭了嘴,任凭宁婕妤语重心长地劝导。 宁婕妤见儿子又变成了这样一个锯嘴葫芦,心里不由得也有些生气,当即也不再劝,起身走了出去。 —— 这片树林原是用作皇家围猎。 秦姝意是女眷,从未来过此处,便是今天也是晕了被人带进来,对周围的地形知之甚少。现在走了这一圈,才发现这座林子远比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 顾长靖鲜少与女子同行,又揣摩着世子对秦姝意的态度,此刻反倒有些为难。 不能离得太远,生怕还有几个漏网之鱼的刺客,若是秦姑娘再出点事,恐怕世子会急疯。 偏又不敢离她太近。 顾长靖在路上时猜想的秦家小姐,也不过是普通的闺阁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手无缚鸡之力,见了血便要摇摇欲坠地昏过去。 可是走了这一遭,他却几乎要惊掉下巴,此女哪是什么文弱的闺秀?分明胆识过人,许多男儿郎同秦姑娘相比,也要逊色许多。 单是被人挟持,有几个姑娘敢在刺客的眼皮子底下反将一军的?
113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