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韬光养晦,娶姜蓉亦是当下最划算的买卖, 可现在他却因为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子,动摇了? 怎会如此?简直荒谬。 萧承豫收回目光,看着一心维护妹妹的秦渊, 郑重道:“秦公子放心, 本王并非贪婪好色之徒, 方才见令妹眼熟,想起了一个故人, 并无他意。” 秦渊垂眸, 显然是并未接受他这样的说法, 只沉声回答。 “殿下是正人君子, 应当知晓女子于这世道的不易, 罔论是家妹这般的闺阁女郎。这于殿下许是一桩风流韵事, 于她却是无妄之灾。” 秦渊这一番话说得十分强势霸道。 其实他明白自己对这件事也有些强硬,但是他能看得出穆王的态度十分暧昧, 并不像托词所言那般简单。 妹妹倘若有意,他不会阻拦。 可是现在的情况十分简明, 妹妹并不喜欢三皇子,这三皇子还直勾勾地盯着人看,那就莫要怪他说话不留情面了。 秦渊性情似秦夫人,圆滑爽朗、心思活泛,可是在碰上秦姝意的事情时,总要把一颗心分成三瓣想,拿出比应试时还要严缜的心态。 穆王是新封的亲王,如今正得圣上恩宠,旁人或许会送上貌美女侍投诚,唯独礼部尚书府丝毫没有表示,依旧维持着淡如水的态度。 从前许是因为父亲想要做纯臣,现在这位未来的状元郎在心里又默默记下一笔。 他平生最厌恶朝三暮四、于情不忠之人,如今看着穆王,倒也揣着几分这人道貌岸然的思量。 萧承豫捕捉到了秦渊面上的不喜,若是他有姊妹,想必也会用心呵护。 虽心里有些被冒犯之感,但在利益考量下,这些细枝末节倒也无伤大雅。 他语调平稳,还带着份礼贤下士的谦逊,温声问道:“秦公子四月应试,归处想必尚不明朗。若公子不嫌,穆王府愿保公子入金銮殿,前路通达。” 秦渊不自觉地眯了眯眼,不得不说,这三皇子是玩弄人心的个中高手,知晓他不慕名利,便以入金銮殿表示诚意。 本朝得入金銮者,有直达天听的权利,遇不平不仁不忠不义之事,皆可直奏天子,哪怕是陈年旧案,金銮使亦可诉冤重判。 可惜,他并不意动。 他看着父亲从六品外调官员,一步步走到京城正一品礼部尚书,靠的从不是权贵的提携,而是那一腔为国为民的难凉热血。 父亲如此,他亦如是。 秦渊看着面前耐心等待他回复的青年亲王,抿紧了唇,淡淡回答。 “谢殿下赏识,可秦某只是一介书生,届时无论是下放州县,还是留京赋闲职,都会坦然接受。” 遇事不可操之过急,萧承豫自然明白此间道理,只是第一次有人这般驳他的面子,心中难免闪过一丝不悦,闻言轻笑。 “这是自然,是本王爱才心切,唐突秦公子了。” “咚、咚、咚。” 猎场中响起雄浑昂扬的击鼓声,秦渊略带歉疚地看了萧承豫一眼,却并未说什么。 萧承豫眉头一跳,挥手说:“春猎在即,本王便不留秦公子了。” 秦渊微微颌首,拱手行礼后便转身离去。 —— 擂台上正站着两个人。 一个中等身量,脸型窄长,穿着赭色圆领袍,另一个身形壮硕,颌下留须,着一袭黑色粗布长衫。 一声锣响,二人便交起手来。 二人招式拳拳带风,一看便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半柱香过去,竟还未分出胜负。 年轻些的男子额角流下细密的汗珠,显然时间拖得越长,越不敌对面的人,他目露寒意,心中慌乱,宽大的袖中闪过一抹银光。 他后退两步,宽袖侧甩,直直地射出了那枚暗器,半空中飞出一颗坚果壳,竟硬生生挡下了这根银针。 暗中的较量并不起眼,坚果壳不大,银针细而长,落在擂台上早已不见踪影,仿佛二人方才一番动作,皆为梦幻泡影。 那使暗器的男子一击失手,眼睛倏忽睁大,中年男子见状攻上前,握拳的五指松开,以掌为刃,在对面人的脖颈半寸处收敛了力道,蓦地顿住。 胜负已分。 “骁骑营归德都尉宋麒,胜!”擂台旁等待着的年轻小兵兴奋地敲响了手中的锣。 而输掉这场比试的正是今科武状元,顾长靖,他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因着方才一时糊涂竟使阴招的事,现在还有些怔愣。 仅用一枚果壳,便轻松卸下他的银针。 顾长靖鼓起勇气,看向果壳掷来的方向。 席上坐着的青年一双丹凤眼里噙着笑,正悠悠然地嗑着把瓜子,桌上已堆了许多剥开的坚果壳,接触到他的眼神,眉头微挑,略一颌首,端的风度翩翩美郎君。 顾长靖认得他,或者说只要了解武学渊源的人都会知道他。 雍州主将兼恒国公裴南季之子。 也是当朝唯一的世子,裴景琛。 看清出招的人,顾长靖心中更是忐忑。 虽则他是一时鬼迷心窍,但错了就是错了,习武者却不讲武德,这是大忌。 更何况是裴世子出手阻断,若他将此事告于圣上,判个枭首之刑也不为过。 只是,家中尚有老母需要照料,心头闪过浓烈的痛惜与懊悔,他真是糊涂过了头! 又有两个对战的士兵走上擂台,顾长靖却恍若未觉。 宋麒见状来拉他,却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双膝要往下弯,忙在他双肩狠狠一拍,痛意上涌,才算扯回了这人几分理智。 站在猎场无人处,顾长靖看着面前赢了自己的人,紧咬着牙,目光灼灼,双眼隐有泪光闪烁,讷讷地唤了句,“宋都尉!” 似乎是想解释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张脸憋得通红,宋麒失笑,打断了他,“行了,知道你想说什么!” 顾长靖对宋麒轻松的态度十分意外,自知理亏,垂下了头,不置一词。 宋麒面相凶悍,实则是个正儿八经的儒将,心思细腻。 旁人或许很难注意到顾长靖的暗招,可他就站在这人对面,自然十分清楚。 只不过这小子跟自己营中的新兵年纪相仿,他亦有惜才之意。 “哈哈哈,听说你是武状元,被朝上那群老狐狸吹捧傻了吧!许久不活动筋骨,怕自己输给我这样一个破都尉,丢了面子,这才使阴招?” 顾长靖被说中心思,更抬不起头,他自幼习武,摘得桂冠,来了临安也一直被朝中趋附的大臣讨好,这段时间确实是得意忘形、不进反退。 原以为这都尉也不过是个花架子,可真正交手后才知道,宋麒的招式胜在稳扎稳打,他是凭借一身真本事赢了比试。 宋麒只是闷闷地笑了一声,安慰着他。 “我刚入伍时的刀剑功夫师从主将,又曾有幸在雍州打仗,死里逃生不知凡几,若是让你轻松赢了我保命的招数,那我恐怕也要沦为临安笑柄了。” 顾长靖眼底闪过一抹震惊,他自然明白宋麒口中的将军就是恒国公裴南季,没想到他竟阴差阳错地同裴将军嫡系军士交了手,不由对自己的行为更愧疚。 看着面前的宋都尉,他面上发热,毕恭毕敬地拱手道歉,“此番是顾某背德,简直愧为状元,顾某无耻之举险些酿成大错,顾某、顾某……” 他的话并未说完,叹了一口气。 宋麒走上前,给他整了整肩上的褶皱,语调温和。 “人俱有私,我没有怪你,但你既然是武状元,心中更应怀有一杆道义的秤,有所为有所不为,这一身武艺才算没有白学。” 说完他后退两步,粗糙的脸上依旧带着笑,说道:“无事我便先走了,有缘再会。” “都尉!”顾长靖鬼使神差地出声喊住了想要离开的宋麒,十分羞于启齿,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问:“世子、世子他会告诉圣上吗?” 宋麒看着惴惴不安的顾长靖,笑道:“不会,我们世子可没有替人奉养长辈的癖好,令母还是顾状元亲自赡养的好。” 顾长靖一颗躁动的心总算安定下来,颊边似有清风拂过,只觉风轻云淡,感激不已。 场上的比试仍在进行,旁人或许对此兴致一般,但为帝者总归是不同的。 高宗的骑射功夫师从先朝护国大将军,青年锐意昂扬时也曾一枪一骑闯宫城,现下见了这些也不免有些感慨。 下意识地,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裴皇后,语重心长地说:“江山代有才人出,朕如今见了营中的将士,倒想起了曾经跟你哥哥并肩作战的日子。” 裴皇后秀美的脸庞上依旧挂着弧度完美的笑容,只是笑意终究不达眼底,她并未马上接话,又看了一会台上的比试,这才悠悠然地转过头。 “陛下说笑了,恒国公一介莽汉,怎能与陛下争辉?过去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陛下能记得恒国公为国立下桩桩件件的功劳,便是裴家百世修来的福分了。” 女子的语调轻柔缓和,细品之下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她的眼睛从未落在身旁帝君的身上,似乎这人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高宗听后怔了怔,抿了抿唇,还是开口想要辩解:“你......” 话还没说完,左侧的席上,便传来一阵女子的轻咳声,声音断断续续,像一把钩子挠着人的心。 那声音他自然再熟悉不过,转过头正对上赵婕妤的视线,女子的眼中已蕴了一汪泪,正楚楚可怜地望着他,喃喃唤道:“六郎。” 高宗眸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却还是不自觉地往赵婕妤那边挪了挪身子,与她仅一臂之隔,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赵婕妤闻言揉了揉额角,身子也往皇帝那边歪过去,那情形看上去倒彷佛二人是一对耳鬓厮磨的神仙眷侣。 她的声音清脆,似嗔似怪:“还不是怪六郎,一点也不知晓怜惜奴家......” 高宗有些疑惑,似要反驳,赵婕妤又捏着帕子轻咳起来,高宗只好伸手抚上她的脊背,为她顺气。 一旁的裴皇后眨了眨眼,并未转头,彷佛身边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面上依旧是那样淡漠温婉的神色。 倒是场下的大臣们纷纷低下头去,有几个对此颇为不齿的臣子依旧梗着脖子。 大家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了,心里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弯弯绕。 如今圣上的身体不知能再撑几年,眼下看着自然还算得上不错,但再过几年呢?人还能活过天吗?俗语云:“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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