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 何佳涵听到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消失在空气里。 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又觉得应该没有听错。 宁水清走到许逐溪门前,敲了敲门。 许逐溪正趴在书桌上写作业,她的习惯是开着两扇大灯,再开着书桌上那一小灯,总之是能打开的灯都打开,照的屋子里亮堂堂的,她才不觉得害怕。 听着敲门声,仰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 灯光将宁水清的面孔照的明明白白。 许逐溪不由得心里有点忐忑,打开门。 “逐溪。”宁水清微笑着,很轻很轻地唤她的名字,“阿姨能进来吗?” “嗯嗯可以可以。”许逐溪侧开身子把门口让出来,这才看见宁水清后边还跟着何佳涵。 两个人飞快地朝对方使着眼色,意图传递信息。 许逐溪眨眨眼,无声地询问,是要做什么。 何佳涵只是摇头。 两个人传递信息失败了。 屋子里有一张皮质的棕色沙发,还有两个小沙发,一个是凹进去的花朵造型,另外一个是红色的苹果的造型,看着和屋子里的装修有点格格不入。这两个都是后边添置的,许逐溪那会儿还是四年级,被南淮意带着去家具城,一眼就看中了这两个沙发。 但要是搁现在,许逐溪保证,以她现在的审美,是绝对不会买这两个沙发的。 许逐溪和何佳涵就一人挑了一个坐下。 这两沙发还有一个有趣的地方,那就是人坐下了,会自动地跟着凹进去,沙发坐垫会跟着往里陷,等着人站起来了,又会慢慢恢复原样。 十岁的许逐溪看到这两个神奇的沙发惊为天人。 十五岁的许逐溪狼狈地用脚支撑着费力地做起来,暗暗地把自己当年做下的这个“错事”又狠狠骂了一顿。 宁水清是来和她们两个聊学习的。 “我刚回去,问你们老师了,你们两个现在的成绩都很好,要继续保持。” 许逐溪和何佳涵两个人连连点头。 许逐溪憋着笑,她看着何佳涵也面红耳赤地从这沙发里挣扎着坐起来,她就觉得自己是有伴儿的,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狼狈了。 宁水清继续说着:“明年夏天就要中考了,虽然肯定是直升高中,你们两个都不要担心,不要有忧虑。但是也不能放松,要好好学习,毕竟高考,就是要真的实打实地考试,需要考验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学习成果。所以现在,我们也绝对不能够放松,要严正以待……” 宁水清也没有多留,她对这两个孩子的表现很满意,讲了几句,就站起身,只是嘱咐她们两个写完作业要早点休息。 她说:“休息也是很重要的。” 第二天就开家长会。 关于南永衡和宁水清分别给谁开家长会这个事情,是抓阄决定的。 宁水清把两个孩子叫过来,四个人围拢着,先是用一个盘子反扣着手,把两个纸团摇晃了好一会儿,然后两个人一人拿了一个,上边分别写了许逐溪和何佳涵的名字。 初三的家长会不同往常,学生们也要一起去,待在家长身边。 家长会前半部分是学生和家长坐在一起开会,后半部分就是学生离开,单独只留家长们在教室里和老师进行些其他的交流。 许逐溪出去了,婉拒了杨繁星和唐甜拉她去玩的邀请。 他们都在这儿等着大人们开了家长会,出来以后再一起走。 有同学凑上来问:“逐溪,那个就是你妈妈吗?” 许逐溪不大愿意回答。 那同学还等着答案,就被杨繁星扯走了,“诶呀!走啦!去玩啦!一天天你怎么这么好奇……” 许逐溪趴在教室的窗口看。 窗户上贴了大片大片的窗户纸,只有下边有着窄窄的一条缝。 她本来想歪下脑袋,透过那窄窄的一条缝往教室里边看。但实在是太窄了,什么都看不见,许逐溪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是透过模糊的朦胧的窗户纸,看到隐隐约约挺直着坐在里边的那个身影。 那是宁水清。 当晚躺在床上,许逐溪睡不着。 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们了。 但似乎也没有很久。 许逐溪上一次想到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时候,还是南淮意离开的时候。 再往前追溯,就是跟着南淮意来到这里的时候。 许逐溪不知道。 她既开心又难过。 她开心来到这里,生活的很快乐,而且现在交到了好多好朋友,南家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还有哥哥,都对她很好,都很喜欢她。 但他们越喜欢她,她就越难过。 这种难过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逐渐埋入心底,深入骨髓。 为什么呢? 她问自己,她也只能问自己。 为什么爸爸妈妈就不喜欢我呢? 从前她只是哭爷爷死亡,想念爷爷。 后来她更加痛哭爷爷的死亡。 一滴泪珠,从许逐溪的眼角滑落,流入枕巾。 许逐溪闭上眼睛,从旁边摸到抽纸盒,抽了一张纸,盖在自己脸上。 她好想哥哥。 南淮意。 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第四十五章 距离中考三天的时候, 南淮意回来了。 从军区驻地结束汇报,先回家一趟。 是个周末。 远远看见宁水清和南永衡两个人坐在前院亭子里喝茶,不知道在聊什么。 “爸爸、妈妈。” “淮意?” 宁水清愣了一下, 转身站起来。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 她见着他的时候总是很少,上次见面甚至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算起来,从南淮意出生到现在, 她陪他的时间也不多。 所以,她看着他, 总是觉得陌生。 宁水清怔怔地望着他,脑海里疯狂回忆六年前,六年前的南淮意是什么样子? 她不太想的起来了。 她只是这样看着南淮意。 觉得他有些晒黑了, 似乎又长高了,身体更加健硕了,也似乎比六年前更加捉摸不透了。 宁水清说:“淮意……” 她短暂地以母亲的视角关怀了他,又从客观的视角审视着他。 他回来了。 他对自己带回来的许逐溪,还是六年前那时的那样的态度吗? 南淮意自然不知道宁水清在想什么, 他只是向自己的父母微微一笑, “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我去看看奶奶。” 南永衡轻轻一挥手, “去吧,你奶奶很想你的。” “嗯。”南淮意点头,最后目光又从南永衡到宁水清的脸上拂过,然后他大步流星昂首阔步地离开了。军帽和军装外套,被他拿在手里, 搭在手臂上, 随着他的走动,却一丝一毫都未曾晃动。 “水清?” “嗯?”宁水清回过神。 “怎么了?” “……没事。”宁水清只是摇头, 再回头看了一眼,南淮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廊。 南永衡抿了一口茶,笑着搁回茶碟,“淮意这小子,长得比我都高了不少,比我都快——” 他比划了半天,“比我都快高了一个头了吧。” “有吗?” “有!”南永衡很肯定地点了下头,站起来,又挨着妻子坐下,“你该不会因为淮意长得高,就开始嫌弃我个子低吗?” 宁水清听不下去,低低地反驳他,“你胡说什么呢——” “奶奶!” 南淮意的声音,比他十八岁的时候,要更加的低沉浑厚。 施琴正在看书。 她坐在自己卧房的靠着阳台的米黄色沙发,旁边点着熏香,还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奶奶!” 施琴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直到看到南淮意大步朝她跑过来,冲到她面前停下,笑着重复了一遍,“奶奶。” 他说:“我回来了。” “淮意。” “淮意啊。” 施琴站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伸手要摸他的脸颊。 南淮意立刻很乖地低下头方便施琴的行动。 “晒黑了……” 施琴拍拍他的手,重复着,“晒黑了……” 南淮意只是笑着听施琴慢慢地说话,在午后温暖的明媚的阳光里。 一切都逐渐明快起来了。 一切,这世界上的所有。 施琴说了很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见着你爸爸妈妈了吗?” “嗯,一进来就看着了,他们正坐在前院亭子里喝茶。” 南淮意适时地移开话题,避免施琴又再次陷入难过之中,“今天不是周六吗?爷爷呢?逐溪和佳涵呢?怎么都不在家里?” “你爷爷有事,刚刚接到电话,急忙出去了。逐溪和佳涵两个都还在外边上课。” “上课?” 南淮意略想了一下,“后天不是要考试了吗?现在上课?上什么课?” “你妈妈找的老师,说是考前突击。” “哦这样。” 南淮意不再多言。 宁水清的打算,总也是为了对她们两个好的。 施琴说:“等她俩下课回来,看见你在,都会很高兴的。” 这正是南淮意想要说的事情。 他说:“奶奶,其实……我还需要离开一下,就两天。” 施琴问:“你这次不是彻底地回来了吗?” “算是。”南淮意点头又摇头,帮着施琴把书签放好夹在书里,再合上,“回来也还是有任务……这次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其他方面的一些任务,很安全,也不会出去很久。或许,等她们俩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我就能回来。” 施琴张了张口,又把话咽回肚子里,“……总之要注意安全。” 她年轻的时候,总是目送着南兴华去战场,然后在家里一天一天的提心吊胆地等他回来。后来一切太平了,但南兴华总是有要务在身,还是要出去,她就还是那样等着他。终于南兴华年龄大了,大多时间留守后方,她的心就放了下去。现在,她又目送着自己的孙儿,从小到大在她身边长大的淮意,去到一个又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但是这些都是不可阻挡的。 南家的荣耀,就是诞生于这里的。 “我知道的。”南淮意轻声回答。 他最后站起来,朝施琴微笑着,弯腰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别担心,奶奶,我很快就回来了。” 南淮意是从后门离开的。 派来接他的车,就在后门口等着。 一上车,南淮意猛地一失力,靠在车椅背上,很轻很轻地倒吸了一口气,背后结结实实地冒了一身冷汗,使得白色的背心紧紧地贴在他的皮肤上。他将外套甩在一边,不用揭开衬衫查看,他晓得自己的伤口应该是不小心又崩裂了,可能血已经把白色背心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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