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陵或许如他一般,为眼前之事着了眼,未曾想到陛下此举的深意,可安平侯等人座下门生无数,其中不乏有智慧过人一等者,怎会也没看透? “因为他们从一开始,便做了不止一手准备。”慕惜辞的声线微凉,手指轻轻点触起桌案,“何大人,陛下是直接将此事指派给四殿下的吗?” “那自然不是,在那之前,陛下同时召集了三、四、五,三位殿下,但最后接此重任的是四殿下。”何康盛稍作沉吟,“且何某听陛下身边的俞公公说,三殿下与五殿下,是主动退出,将此事让给四殿下……” “嘶——”思及此处的何康盛陡然抽了口凉气,他突然明白了。 此事,从头至尾,都是三殿下与五殿下等人联手,给四殿下设下的弥天大网。 若殿试时,行贿书生侥幸逃过陛下的抽查,他们便可趁机在朝中与四殿下身侧,再安插两枚棋子。 若他们不曾逃过,舞弊之事一经暴露,四皇子墨书诚便会彻底与那至高之位无缘。 至于侯府……安平侯与相爷等人几近一手遮天,陛下为了朝堂稳定,一时半会也不会去触动朝中根基,他们有的是法子脱罪,也有的是顶罪的人选。 此番下来,他们折损的,不过是埋在礼部的两枚钉子罢了。 “所以,您口中的‘晁陵’,自始至终便是一枚弃子。”慕惜辞敛了笑,起身拨弄了下快燃尽的香炉,“何大人,殿试之时,便是您‘迷途知返’的最好时机。” “那位晁大人已然成了弃子,礼部却不可一日无人做主,当今圣上乃是明君,只要您抓住了机会,做好您一直想做的事,他定不会为难于您。” “那,若日后安平侯等人找上何某……”何康盛微微犹疑。 “他们亦不会太为难您。”慕惜辞无声笑笑,“这是个肥差,他们定不会放弃,只怕到时还要与您打好关系。” “可何某并不想与之同流合污。”何康盛蹙眉。 慕惜辞闻此眉眼微松,看向何康盛的目光也和善了不少,她柔唇轻启,凉凉吐出四字: “虚与委蛇。”
第140章 没姻缘,单着吧 “您大可先假意与之交好,再将此事呈报圣上,看看他如何吩咐。” 慕惜辞的神色凉薄无比,想来云璟帝大约也很乐意在祝升等人身边插一位“细作”。 而经由殿试表过一次忠心、再呈报此等“秘密”的何康盛,显然是担此重任的不二人选。 并且,只要他能挨过这一关,日后在朝堂之上,定然是前途无量。 “原还可以这样……”何康盛喃喃,涣散的瞳眸慢慢聚起,继而爆发出强烈的光芒。 他起身,冲着那帘幕之后瘦削人形庄重无比地行了礼,眼中迷茫困惑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见底清明。 “多谢先生,指点迷津。”何康盛沉声,屏风后的慕惜辞闻此一声浅笑:“福生无量天尊,能为大人解惑便好。” “解了,不仅解了,今日听先生一言,何某便是连心中积郁多年的那道坎,都一同化了去。”何康盛大笑,先前面上的憔悴青灰亦跟着褪下不少。 “只是不知……何某差先生多少供奉?” “何大人,钱财乃身外之物,贫道一向不执着于此,您看着交予沈掌柜便好。”慕惜辞道,抬手一掸炉上浮灰,“只要您能记住今时所言,往后做一名清正官员便是。” “先生大德。”何康盛从善如流,“既如此,何某先去与沈掌柜商量此事,就不打扰先生清修了。” 他知道诸如妄生道人这般有着真才实学的世外高人,多少都有些古怪脾气,便也不曾过多纠结,规规矩矩地冲着屏风后复行一礼,转身悄然退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顶楼,慕惜辞缓步走出了重帘,桌上的檀香已然燃尽,她拨了拨炉中剩余的香灰,确认半点火星子都没有了,方才将那小炉推至案边一角。 她行至窗边,不紧不慢地舒展了端得发僵的四肢与腰节,顺带清了清喉咙。 耍口技,多少有那么点累嗓子。 慕惜辞杵在窗边托了腮,倚着窗棂,闲闲向下望去,那何康盛的动作称得上利落,与沈岐商议好供奉银两,便迫不及待地回去整理他这些年攒下的罪证了。 也好,早日整理出来,充足一些,有备无患。 慕大国师幽幽叹息,顶楼那阖死的木门却忽的被人自外推开,她下意识将来客当成了沈岐,于是头也不回地挑了眉梢:“怎么,今儿还有别的求问者不成?” “求问的有没有我不知道,不过求卦的倒是有一个。”悄声踱进屋的墨君漓笑嘻嘻弯了眉眼,“国师大人,你给算吗?” “居然是你,”慕惜辞听见那不属于沈岐的少年声调,蓦地回了首,“你怎么来了。” 她瞅见那嬉皮笑脸的矜贵少年,禁不住似笑非笑地扯了唇角:“七殿下,未经允许,擅闯私人府邸,小心我去官府告你一状。” “得了吧,梦生楼可算不上什么私人府邸。”墨君漓轻松耸肩,“这是酒楼,我自然是过来吃饭的。” “只不过,刚上二楼就看到何康盛急匆匆地从顶楼下来了,我猜是你在这,便趁着旁人不注意,溜上来了。” “嚯,那你这胆子可真不小。”慕惜辞歪头,拢在头顶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上了肩。 墨君漓看着小姑娘一身小公子的衣装不由失笑,这打扮倒是挺俏皮的,有种别样的灵动娇憨。 “那何康盛是过来求问什么的?”少年好整以暇地跟着她倚上了窗棂,指尖轻点着手肘,“还有,我若求卦,你给算吗?” “你说他一个礼部侍郎跑过来,能是求问什么的。”慕惜辞嫌弃不已地翻了翻白眼,“要问什么?” “你还真给他劝得迷途知返、改邪归正了!”墨君漓微讶,他知道何康盛一直有那个向好的心,可惜没那个胆子。 没胆子就很难办,他又不能给他借来个熊心豹子胆。 “那当然,其实好好分析下此番的情势就没了,那仁兄有点当局者迷。”慕惜辞浑不在意,继而嘴一撇沉了脸,“快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那倒是,不过除了你,别人也没那个立场替他点破迷津。”墨君漓笑笑,至少他肯定不能,剩下那些,未必能猜透老头的真实用意。 比如相府的那一帮,他们只看出来春试是老头用以考察几位皇子的,却没发现,那份考察,从他将他们喊入御书房便正式开始了。 愚蠢。 墨君漓敛眸,眉目间的笑意不变,只将头微微压了压:“算算姻缘。” “啧,没想到你竟也是执着姻缘的痴男怨女。”小姑娘老神在在地摇了头,随即托着下巴,抬眼仔细地在墨君漓面上瞅了又瞅,半晌垂头又是一声“啧”。 少年本是心存了逗她的意思,这会见状却当真来了兴致,他站正了身子,略显紧张地眨了眼:“怎么说?” 慕大国师面无表情:“没姻缘,单着吧。” “啊?不会吧。”墨君漓傻了,连忙将脸又往小姑娘身边凑了凑,“会不会是你看错了?你再仔细看看。” 虽说他并不在意姻缘,但骤然得知自己这辈子还得孤独终老……这滋味多少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我没看错,真没有。”慕惜辞无奈,抬指抵着他的脑门,将少年那张清隽的面容推出一尺,“许是你身上承了此间的大运,我真没看出你的姻缘在哪。” “唔,也就是说,不是没有,只是国师大人你算不出来。”墨君漓沉吟,他这会突的乐了,“原来世上竟还有你算不出来的东西。” “理论上是这样。”慕惜辞皮笑肉不笑,张口便往他身上泼了冷水,“但若是连我都算不出来,别人大半也就别想算出来了。” “大家都算不出来,你那姻缘……”小姑娘的话不曾说完,只留给墨君漓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都算不出来的姻缘,多半也就不存在。 也就是说几十年后,连阿姐他们的崽子那代都成双成对了,墨君漓这老货还得是形单影只……那场景她想想便觉得好笑。 慕惜辞掩了嘴,怕她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笑得太过嚣张,墨君漓看她那动作就知道她小脑袋瓜里想了些什么东西,不由得眼皮一跳。 “……国师大人,”墨君漓破罐破摔,“再笑我就去祸害你家独苗了。” 慕大国师瞬间警觉:“呵,你果然是个断的!”
第141章 找个会口技的 为什么要用果然? 不是,他哪里断了,这难道不是气话吗? 墨君漓瞪大了眼,却又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跟慕惜辞解释,只得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半晌,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算了,我就当你什么都没说。” “要不然呢?”慕惜辞挑眉,随即面露狐疑,“难不成你还真是……” 得,他算是绕不过断袖这道坎了。 少年脑仁一痛,瞳仁不受控地向上翻了翻,下意识便想抬手掐一掐自己的人中。 好在理智与面子令他克制住了这股冲动,他逼着自己深呼吸一口,企图寻点别的转移下话题:“对了,墨书诚已被解斯年哄骗住了,好生收了那两名考生的贿。” “这消息你上次让雪团递过来过。”慕惜辞杵着下巴的手不曾离开,她看出墨君漓强行转移话题的意图,但并未戳破,“我比较好奇的是,那个解斯年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相府的人吗?” 解斯年的确便是前世那个怂恿墨书诚受贿的谋士,并且颇通卜算之术,可他后来不是成了相府门生,归化入了墨书远麾下嘛。 “他的确是相府的人。”墨君漓轻轻松松颔了首,“至少明面上是。” “至少明面……”慕惜辞闻此稍作思量,咂了嘴,“啧啧,这都能被你截胡了——你怎么还想到截胡他了。” “这可不是我想的。”少年笑笑,见屋外起了风,顺势掩上了小姑娘身侧的窗,“这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慕惜辞眼角一吊:“他自己?” “嗯。”墨君漓敛眸,“前世他实在看不过墨书远的所作所为,便向我投了诚。” “那时起,我就知道这小子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是满腔热血抱负都付错了人,故此蹉跎了半生。” “所以,此生我便提前将他截了下来。”然后玩了套谍中谍中谍。 墨君漓说得轻描淡写,慕惜辞听罢却又轻轻“噫”了一声,少年听出那一声里饱含着的嫌弃,不由眼神一飘,扫了扫室内。 许是为了营造出“世外高人”的氛围,顺带遮掩去小姑娘娇小的身形,这梦生楼的顶楼四下拉扯着薄软纱帘,便连那张宽阔的实木书桌上,都设了道真丝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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