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时那枚拴在他腰间的岫玉松脱坠了地,而他对此浑然不觉。
第126章 他命不好 晁陵站在老庙门口,凝视着那道急速而去的身影,眉头微锁。 宽阔的书箱掩去了书生大半的身形,他只觉那人颇为眼熟,却想不起究竟在哪见过。 那身襕衫实在太过普通,毫无记忆特点,逢春试年岁,他在贡院里随意一抓,便能抓到一大把与之相同打扮的书生。 “晁大人,您看清那人是谁了吗?”随之而来的祝管事嘶哑着嗓子,苍老的面容皱成了一团,“怎么回事,这种地方,怎会有人?” “有些眼熟,但没看清。”晁陵摇头,“许是借宿此处的赶考书生。” “这就难办了,也不知道他到底看去了多少东西。”祝管事沉声,“侯爷的事,可不宜为外人知晓。” “晁大人,您看,这该如何是好?” “待我回去,着礼部之人,细细排查一番吧。”晁陵叹息,他也没想到如此破落的老庙里还能藏着位书生,他袍袖一拂,转身便欲走回庙内,脚下突然踩到一件硬物。 晁陵挑眉,松脚俯身拾起那枚玉佩,那佩的材质是颇为寻常的岫玉,雕工也称不上好,却让他觉得格外眼熟。 好像在哪见过…… 他摸着那玉慢慢蹙眉沉思,沉思中骤然想起今日见过的那名书生—— 他记得卢子修就穿了身那样的襕衫,腰间系了块这样的玉。 且他说过,他暂居京郊。 这老庙不就在京郊吗? “祝管事,我好像知道那书生是谁了。”捏着玉佩的晁陵冷笑。 他原本还起了惜才之心,想劝着侯爷留他一命,做个门生。 但现在…… 只能怪他的命不好。 * 卢子修出了老庙,沿着最近的官道一路狂跑,书箱中的纸笔撞得叮当作响,他顾不上,也没那个心思去顾及。 他现在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扯不开的混沌,他不明白晁陵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还与一位什么侯府的祝姓管事私相授受。 是卖官鬻爵?还是要在那即将到来的春试上做些手脚? 他不清楚,他只觉礼部尚书先前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至此轰然崩塌,那官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黑暗。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判晁陵此举的对错,但对此他本能不喜,并觉得这不应该。 在朝为官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那位“侯爷”也不应该做这样的事。 士人苦读诗书,考取功名,难道不该是为国效命、为百姓造福的吗? 为什么他们明明得了官职,甚至得了朝中大员之位,却……用来全一己私欲? 封侯拜相还不满足吗? 官至正二品礼部尚书还不够让他们满足吗? 卢子修想不通,种种的疑惑带着愤懑,几乎要将他的脑袋撕裂了。 他的目光浑浑噩噩,他的脚步跌跌撞撞,他憋着那口气,一连跑出了数里,将他原本要走一刻有余的路程,生生压至了一半。 他终于跑得累了,背上的书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之前从未觉得这小小的竹编书箱能有如此沉重,可今日—— 卢子修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息,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前方数丈外的城门,那门上石青的篆字满是威严之意,经年累月的风雨又为它添上一成古朴沧桑。 或许压着他的不是那只书箱,是他一直以来逃避着的、不愿去面对的现实。 “哈——哈哈哈!”书生打扮的青年放声大笑,他说不清那笑中究竟带着多少难以言喻的意味。 生平第一次,他对春试萌生了退意;同样也是生平第一次,他再看不清曾经摆在眼前的那条仕途。 可他能放弃吗? 南城是个小地方,多少年方能出那么三两个举人,他来京的盘缠还是城中父老们一点点拼凑起来的。 当初的县令大人得知他得了解元,甚至高兴的在城中摆了三天三夜的酒席。 他怎么能就此放弃? 他身上还压着南城亲朋们的期盼呢! 卢子修的目中弥漫起浓重的迷茫,城楼上的石青字迹在他眼中寸寸昏花,他撑起身子,一步一步挪向那座繁华的京城,麻木茫然,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但他……还该就这样去参加那场春试吗? 那场明摆着要被人动手脚的春试。 青年怔怔,这时间他突然搞不明白,自己那十数年的寒窗苦读,究竟是为了什么。 临到城门前,他木然伸手掏出那份结印文书,两日内数次进出城池,那守门的兵士早已记得了他的样貌,随意检查了文书,轻松地便放了行。 “多谢。”卢子修下意识道了声谢,那兵士看出了他的魂不守舍,于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书生,莫要紧张,好好考便是了。” “你们这些读书人,可比我们这样当|兵的大老粗要好多了。”兵士道,边说边叹了口气,“能来参加春试的,即便落了榜也是举人,也能回去做个地方小官。” “像我们这般守城门的,只怕这辈子都没什么别的出路哩!”兵士笑笑,“放松点。” “兵大哥,谢谢您,但小生这不是紧张。”卢子修扯扯唇角,胡乱搪塞过兵士,拖着步子重入了城内。 过门的刹那,他仰头看了看城墙上的砖石,过了这门,便是京城。 这里是京城。 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兵士的话,脑中灵光一闪—— 古人有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是他自己将自己的思维局限掉了。 朝中人如何与他何干?他为什么一定要看顾他人的行径? 即便他们营私结党,即便他们互相倾轧又能怎样? 他只想一身廉洁清正,那他便做他的清官就是。 朝中的乱象未必永恒,他也未必非要与他们打什么交道。 实在不行,他还可以跑回南城,做知县大人的师爷去。 何况,会试尚未开考,他想这些作甚? 不如早点去贡院报到。 卢子修晃头,他陡然觉得眼前的那条路又一次清晰起来,他很是感激的回头望了眼依旧守在城门边的兵士,深身呼吸一口。 他不确定那位晁大人有没有认出他来,那佛像太大,当时他跑得又急,他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清他的容貌。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即便被认出来了,天子脚下,他至多也就是个落榜。 青年至此平复了心情,大步向着贡院赶去。
第127章 人与咕的信任呢? 湛明轩站在离贡院最近的那棵老树之上,静默地垂头凝望着其下刚入内的书生。 他不似燕川那般,刻意修习过隐匿追踪之术,京郊有两段路颇为开阔,于他而言无处藏身,是以便不曾追着那卢子修跑出城去。 在书生离城的那段时间,他照例在城门边的小摊上点了壶粗茶,一面喝着水,一面等着卢子修重新进城。 今日已是二月初四,贡院敞了门,且这时候天色尚早,卢子修大半是要取来书箱,去贡院报到的。 于是他镇定自若地喝了半个来时辰的茶,那书生果真不出所料的赶了回来,唯一稍有差别是卢子修的面色看起来颇为难看,难看得险些令湛明轩以为他要弃考。 远不似他出城时的神采奕奕。 这书生出城一趟……中了邪不成? 湛明轩挑眉,起身结了茶钱便跟上了入城的卢子修。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眼京郊官道,那大路空空,全然寻不到燕川身形,也不知他是另有要事缠身,还是遇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小姐让他跟着卢子修直到后者入了贡院,那他便只管跟着这书生就是。 入城后的书生直奔这京中贡院而来,他亦跟着上了这树。 眼下,卢子修安然入了贡院,他也该回去给小姐复命了。 少年收回了目光,仰头看了眼天色,心中大概估算了下时辰,麻利地蹿下树去。 贡院报到的手续稍显繁杂,待这一整套的程序走下来,卢子修得以回到落榻之处时已然临近傍晚。 早便劳累不堪的青年书生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形象了,书箱一撂,当即死狗一般瘫上了榻。 他抻了抻腰节,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常日挂在腰间的那枚岫玉玉佩,这一摸却捉了个空。 卢子修猛然起身,原本镇定多时的神情,这时间控制不住地又慌乱了起来,他确信自己赶到老庙的时候,那玉还好好的挂在自己腰间的,这会怎么突的不见了? 难道是他从老庙里跑出来的时候,不慎跌落了? 书生蹙眉,捏着宫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玉佩本不是什么名贵之物,却是他父亲在他加冠之时送他的成人礼,意义非凡。 自然,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那东西究竟掉到了哪里,是京城之内,还是从老庙来京的途中?抑或……掉在了庙中? 若是掉在了庙中…… 卢子修咬唇,若那玉佩掉在庙中,又恰巧为尚书大人所得,那他岂不是要彻底完蛋了? 不,不,不能想得太过糟糕,一来那玉未必就掉在庙中;二来,即便掉在了庙中,也未必能被晁大人拾得。 三来,他这一身打扮普通至极,那玉也很是常见,晁大人未必能仅凭这点东西,便断出他的身份。 四来……就算他真被人认了出来,这阵子他也逃脱不得。 会试结束之前,贡院于中举子而言便是只进不出,他如今既已进了贡院,想要出去,便只得等到会试结束,呈递过考卷。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至少要等到会试结束—— 罢了,大不了交了答卷他收拾好东西便跑,不管那会试成绩上不上榜,一刻也不多留,赶在晁大人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路跑回南城去。 对,就这样办。 卢子修攥拳,对着窗外无声给自己鼓了好一阵的劲儿,这才勉强定下心神,去到伙房用了顿饭,简单洗漱一番便就了寝。 * “主子,属下按您的吩咐,在礼部尚书府蹲守了两天,他们今年果然仍旧准备插手春试——” 七皇子府书房,自京外赶回来的燕川垂首汇报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声色平缓,不见起伏。 “安平侯府的管事与晁陵私下在京郊老庙里会了面,且此次多了位目击之人。”燕川话至此处,稍作停顿,“就是您要我注意的那位南城考生。” “晁陵看中了他的文采,预备在会试时调换他的答卷……现下那书生又撞破了他与侯府之人私相授受。” “想来,依那伙人的性子,多半已对那书生动了杀心,主子,您看……”燕川抿唇,他觉得他们很有必要救一救卢子修,这可是不可多得的有力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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