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燕川这忙活着摆上最后一道菜品,她看着那满桌的鸽子,涎水差点淌出了三尺。 慕惜辞勉强端着刻在骨子里的那点矜持,待身为主人家的墨君漓上桌之后,自己亦迫不及待地落了座。 墨君漓见她那小馋猫似的样子不由弯了眼,他抬手扯下一条烘烤得正好的乳鸽腿,顺势递去小姑娘碗中。 那烤鸽子的火候恰到好处,外皮焦香四溢,脆而不糊;内里腌制好的鸽肉则鲜嫩无比,每口都带着满满的肉汁。 小姑娘亮着眼睛,吃相优雅却速度极快地解决了那条鸽子腿,继而抓起筷子夹向桌上的那盘红烧乳鸽。 鸽肉上淋着层令人食指大动的橙红糖色,那鸽子已被香叶桂皮煸得髓骨生香,慕惜辞就着一桌子的菜,不一会便下去了半碗的饭。 她今儿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是被真饿着了,加上这一桌的全鸽宴在她梦里徘徊了数个时日,早就馋得不能再馋,一朝得偿所愿,难免吃得急些。 “你小心噎着。”撑着下巴看小姑娘吃饭的少年失了笑,起身为她盛了碗温而不烫的鸽子汤。 那乳鸽在砂锅中被文火炖了数个时辰,早便骨酥肉烂,入口即化,带着些乳白色调的汤汁上飘着层金黄的油花,汤中撒着把益气补血的艳色枸杞。 慕惜辞接过汤碗,抬眼一扫对面不曾动筷的半大少年,就着那汤慢条斯理地咽下口满口的肉,摸出手绢擦了擦嘴:“开玩笑,我都多大了,哪里会噎到。” “又不是小孩子。”小姑娘低头嘟囔一句,这话令进屋送茶的燕川膝盖一抖,险些闪了腰。 不明所以的倒霉暗卫满目惊悚地看了眼端坐椅中、明显连他胸口都没长过的十岁姑娘,眼神飘了又飘——他觉得慕三小姐说出来的这话,就很像小孩子。 “是是是,阿辞不是小孩子。”墨君漓煞有介事颔了首,一面挥手示意燕川留下茶水便麻溜退下。 他瞅着那明显吃开怀了的粉团子勾了勾唇角,黑瞳内尽是促狭之意:“是小丫头。” “姓墨的。”慕惜辞沉了脸,刚抓起来的筷子猛地拍上了桌面,墨君漓眼疾手快,赶在她发火之前舀去满满一勺山药鸽子煲,笑容讨好:“吃肉。” “……啧。”突然被肉哄没了火气的小姑娘咂了咂嘴,安安生生地添了半碗饭,“你怎么还想起来请我吃这个了。” “你上回不是说,见了雪团之后,夜夜梦到全鸽宴嘛。”墨君漓说着微抬了下颌,他见慕惜辞吃得欢快,自己也难得生了点馋意,干脆跟着盛了小半碗的饭来。 “我猜你是馋鸽子了,原想着春试大案结束之后再寻个酒楼,请你好生搓一顿。”少年语调微顿,“昨日突然想起来,若真要等,只怕要等到四月中去。” “眼下这才二月出头,离着四月中还有两个多月,我怕连着两个月下来,你该被馋坏了。”墨君漓笑笑,“索性今晚就全了那点馋虫。” “呸,你才馋呢,我这明明是在长身体——”慕惜辞细声嘀咕,手下挑肉的动作却是半点没停。 她本不是那般重视口腹之欲的人,前世对吃食也没什么执念,这辈子恰赶上十来岁长身子的时候,这才格外贪吃了点。 再说,肥成雪团那样的鸽子可是不多,墨君漓这老货,不是说过自己看着它也发馋吗? 所以,不是她馋,是雪团太肥又赶上她最能吃的时候! 对,没错,就是这样。 吃净碗里最后那点饭的慕大国师掩着嘴打出个无声的嗝,她今天带出来的那条手绢算是废了,上面蹭满了油点,多半是洗不出来了。 “说来,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吃饱饭,慕惜辞的思路也跟着渐渐清晰,浑身炸着的毛一顺下来,她便不由想起了正事,“到时准备怎么安置那书生?” “那当然的差不多了,我又不是头一次干诈死的行当。”墨君漓不甚在意的一挑眉梢,“至于安置……那就随便找个偏僻点的宅子放着呗。” “反正我名下空着的宅子多着。”少年撂了筷子端起茶盅。 “唔,”慕惜辞托腮沉吟,“这倒没什么问题,就是听起来……” 墨君漓蹙眉:“听起来什么?” 慕大国师诚恳万分:“听起来很像七殿下你‘金屋藏娇’。” “噗——” 少年一口清茶喷了一地,他颤着手奋力拍着拍着胸口,试图顺下那节堵在嗓子眼里的气:“国师大人,我都跟你说了几回了,我真不是断袖!” “我也没说你断袖呀。”慕•罪魁祸首•惜辞嘟嘴嘀咕,“就是说听起来像。” “听起来像又不是‘就是’,你干嘛这么着急。”小姑娘狐疑抖眉,“莫非……” “阿辞。”墨君漓麻了,他觉得自己这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没有那个‘莫非’,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上辈子也没有!”他上辈子孤独终老是因为死的早且没遇到喜欢的,不是因为断袖。 真不是! 这小丫头一天天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墨君漓探究似的望了她一眼,慕惜辞对他的目光视如不见,顾自“哦”了一声,下了地。 确认墨君漓能妥当安置好卢子修,她便没什么想问的了,左右剩下的也不必管,他们只管保护好这位难得的人证,届时交由云璟帝自行发挥就是。 她可不相信,上辈子那位老皇帝突然出现在殿试之上,是什么“心血来潮”。 慕惜辞晃晃脑袋,背着手作势便欲向着屋外行去,墨君漓见状一扬下颌:“你这是上哪去?” 小姑娘懒懒回头:“消食。”
第132章 长不高的 水榭外的夜风微凉,带着点湿漉的水汽。 慕惜辞背着手,沿着木台缓缓踱了步,今晚的夜宵甚合她心意,她一不小心便吃得多了些。 这会胃里发了撑,她若不赶紧多走两步消消食,回去只怕又睡不安生。 都怪墨君漓府上的厨子……把菜做得那么好吃干嘛。 慕大国师面无表情地在心下甩着锅,从这望去,小湖对岸的建筑物只剩下个模糊的轮廓,她站在台边眺望了许久,也没能看出那头是些什么。 “跑到这里消食,你也不怕受了风寒。”少年的声音乍响在耳后,慕惜辞循声回头,却正对上那件兜头而来的大氅,“水边的湿气太重。” 那衣裳似被人在炭炉边上烘烤过,暖融融,带着些微掺了香料的银丝炭的味道。 “我的身子骨还没那么差。”慕惜辞轻嗤一声,抬指一掸曳了地的大氅,“这件衣裳再磨坏了,我可不给你赔。” 从上次送到浮岚轩的那一整套妆花礼服里,她便看出来了,这老货根本是富得流油,压根就不需要旁人去赔他什么衣服。 “放心,不用赔。”墨君漓扬眉,见小姑娘的心情不错,忙趁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我记得你先前的身子可不大好。” 在他印象里,慕惜辞虽不似慕惜音那般终日病弱,身子骨却也称不上利落。 至少,在二人交手的那一次里,他隔着万马千军见到的那袭素色,是清瘦而带着一身病气的。 “那身病,大多是算天机算出来的。”慕惜辞摇头,倚着围栏托了腮,“加上墨书远那狗玩意简直是往死里支使我,没什么时间养,也就越拖越严重了。” 十多年连轴下来,正常人不死也得废。 边关战场之上要常日紧绷着精神,难得有那么几日回京休息的时间,又要被墨书远派着东奔西跑,要么赈灾,要么祈福—— 那日子,想想她便觉得脑仁发痛,脑壳发胀。 少年闻此沉默一瞬,继而略略转眸:“那现在呢?” “嗯?”慕惜辞微怔。 “现在养过来了吗?” “现在这躯壳,可还没算过天机呢。”小姑娘弯了眼,“最多就算计了墨书远手底下的宿鸿,加上几个寻常的卦,自然是没问题的。” “那就好。”墨君漓的眼底微晃,声线放得极浅,“天机那东西,没什么可算的。” “你若真那么在意时局大运,那我再打一遍江山就是。”少年说得轻描淡写,“没必要费那个心力,仔细你再将自己折腾没了。” 折腾没了,他得要上哪去找这么厉害的小国师? “嚯,你这打天下说得仿佛是在玩家家酒,也不知道是谁前世耗死在帝位上的。”慕惜辞挑眉,“不过,上辈子我都算过那么多次的大运,眼下又清楚了那东西说的是你——” “我当然不会再闲的没事去算天机了呀。”小姑娘理直气壮,“七窍流血的滋味可不好受。” “打过一次,熟能生巧。”墨君漓同样理直气壮地撑了下巴,“而且这回我做了十足的准备,不可能给那狗玩意留什么上位的机会。” “他没法登基,也就没法把乾平祸害得生灵涂炭,我哪能再把自己耗死在上头。” “再说了,那会最主要的,是我登基时,朝中都没几个能用的人了。” 墨书远这狗玩意惯耍得好一手卸磨杀驴,他登基之前,乾平朝堂内的良将忠臣便被他杀了个七七八八,剩下那点,在他上位后不久也死利索了。 等他攻下乾平,一统天下的时候,武将里能打的只剩一个湛明轩,还是以骁勇著称,不是特别工于计谋;文臣就更惨了,除了他从扶离带来的那几个,没一个顶用的。 各式各样会溜须拍马的废|物倒是多,但朝堂不是灰坑,他要的是良才,不需要什么贪官污吏马屁精。 奈何当时的天下刚刚平定,前朝风气不正,正八经读书的人少,即便他连着三年大放恩科,也没选出几个趁手人才。 这害得他当时十件事里得有八||九件要亲力亲为,再加上先前颠沛流离时攒下的一身旧疾,久而久之,竟心竭力尽,耗死在帝位上了。 嗯……就是这死法当真傻了点。 墨君漓默了一瞬,慢悠悠收回了目光:“所以这辈子,我大约是对保住朝中那些忠臣良将有点执念,之前没能保得下靖阳伯,这让我很难过。” “可靖阳伯……他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下来的吧。”慕惜辞闭目,安平侯府与相府相互勾连,手中又攥着乾平两位皇子,大半个朝堂的文臣联合起来向云璟帝施压…… 就算是重生了,眼下的墨君漓也终究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即便他提前知晓了未来能发生的一切,亦没有那个彻底逆转乾坤的力量。 “是呀,靖阳伯府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下来的。”墨君漓苦笑,察觉自己重生后他便想尽了一切办法,尽可能的去削弱安平侯府与相府的“势”。 但他们在朝中的根基实在太过深厚,深厚到他没法轻易将之动摇。 尤其相府里那个老奸巨猾的老东西,他的行事着实是滴水不漏,许多事明知是他所为,也找不到明显的错漏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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