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掌了扶离后不久,乾平传来了你受封国师的消息。”少年抬手斟了杯温热的茶水,浅碧的茶汤在琉璃碗中泛着朦胧的光。 “彼时扶离朝堂刚经受过一番换血似的动荡,不宜再有所动作,加之我清楚,乾平有你镇守,我必不能带兵越过关去,索性重养兵马,令扶离上下休养生息——” “一养便养了足足四年之久,那四年里,我一直派人小心收集着乾平的宫中秘辛,意外得知了慕姐姐已身死多时,又搜查到了有关阿宁当年战死、慕国公归京途上造受埋伏背后隐情的蛛丝马迹——” “我原想着寻个机会与你详谈,看看我二人能否有那个机会结盟掀翻了墨书远,孰料那计划还没成型,乾平竟传出了你的死讯。” 慕惜辞闻此弯着唇角托了腮:“很惊讶?” “当然惊讶。”墨君漓点头,顺带抄起茶碗浅呷一口,“世人皆知国公府的十五万慕家军是乾平关隘的第一道防线,而你慕大国师则是那十五万军队的不二魂灵。” “国公爷与阿宁等人逝世多时,你是当时能被慕家军承认的、慕氏仅存的嫡系血脉,若你再身死,这十五万慕家军可就当真是散了架了。” “当年的墨书远虽已登临了乾平帝王之位,却不曾得到过阿宁的认可,又寻不到藏在国公府中的那块备用军令……那十五万兵马,他注定是半点都调不动。” “是以,当你辞世的消息传到扶离,我心中虽然惋惜,却也知晓这是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我着人将慕姐姐的事通报给了韵堂兄,本就对墨书远行为不满多时的他,几乎是立刻便同意了与我合作。” “自此乾平失了它最坚固的两道防线,我率领着二十万扶离大军挥师北上,一举攻破了边关,直取京城,与韵堂兄里应外合,杀进了皇宫。” 墨君漓笑眯眯的弯起眼:“韵堂兄以‘清君侧’的名义逼宫造反,我则将墨书远多年来犯下的罪行编写成册,分发给了京中百姓——” “毋需其他,仅那册中逼死你慕国公府满门一条,便足以让墨书远等人万劫不复,那一仗我赢得轻轻松松,百姓们几乎是自发的迎接扶离军队入了城。” 拿下了乾平,那天下便几近一统,合并了两国朝堂后,他又花了点功夫荡平周边屡犯不止的边陲小国,自此江山稳固。 “平心而论,慕大国师,领兵打仗,我不如你。”墨君漓大笑,举起茶杯,将其内剩下的茶汤一饮而尽,“或者说,此间大约没人能胜过你。” “你那奇门兵法实在太过诡异,与你交手的那一次我便觉察了出来,所以从那之后,我就再没想过要与你在战场之上,兵戈相向。” 少年撂杯,坦然向前一撑手肘:“我打不过。” “我们……交过手吗?”慕惜辞抖抖眉梢,“我怎么没印象。” 与她对垒过的将军谋士,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墨君漓此人的气质太过独特,即便易容伪装也遮掩不去,若他们真交过手,她理应不会忘却。 但,在她的记忆之内,她真没印象见过这样一个人。 “交过,只那么一次,我是对面的军师,并未上得前线。”墨君漓说着一掸衣袖,“大约是在平元二年的深秋,在大漠,那时你还不是乾平国师,我远远的望过你一眼。” “在万千兵士之后。” 那一眼的运筹帷幄,那一眼的镇定自如。 那一眼的刹那惊艳,让他惦念了几十年。
第118章 阿辞的排兵之法 “平元二年的深秋,在大漠……我想起来了。”慕惜辞拿手指一下有、一下无的轻点起桌面,细小的“哒哒”声在茶室中缓缓荡开。 墨君漓含笑望着桌对面的小姑娘,打蒙在二人之间的那层迷雾揭开,先前她身上的种种不合理之处便也都合理了起来。 难缠的从来不是年幼的慕惜辞,与他你来我往轮番挖坑之人,自始至终都是当年的那位慕大国师。 “那一场,是我印象里最难打的一场仗。”慕惜辞轻笑,“墨君漓,你很厉害,前生你是唯一一个,逼得我用上第九道令旗之人。” 她凭借着奇门布兵之局,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寻常人与她照面,不出四道令旗必被拿下。 在墨君漓之前,素以骁勇善战著称的虞朱国大将,在她手下也不过走了六旗。 结果在那次的北疆战场,一不知名的小国军队,竟生生扛了她八道令旗,逼得她星落中宫,走足了九宫之数。 这令当时的她着实惊诧了许久,怎料那挨住九旗的兵马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之后她再没碰上过如此强劲的对手。 她当年只觉分外惋惜,而今得知当日布兵之人乃是墨君漓……她竟丝毫不觉惊讶了。 毕竟这小……这家伙看着便城府颇深。 “是吗?看来某当真是荣幸之至。”少年禁不住勾了唇角。 前生那一仗,险些将他在排兵布阵上的自信摧毁得一干二净,如今骤然得了小姑娘一句诚恳称赞,暗藏在他心头多年的那道死结,便悄然间化去了。 左右寻常人都斗不过她,他既得了她的赞许,想必与其他人比起来……还是要厉害些的吧? 墨君漓垂眸,长睫掩去了眸底抑制不住泛上来的笑。 这感觉有些像年幼时习得诗书后遭娘亲夸奖的小小得意,又好似比那还要令他开心一些。 “说来,你那令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后来我虽不做他国军师了,却也一直留意着这个。”墨君漓的语调微顿。 回想起那几面黑白分明的令旗,他现在仍旧是不明就里。 那东西看起来,不过是数十面绘了八卦卦象的小旗,用起来的威力却委实大得惊人。 “没什么,单纯的卦象罢了。”慕惜辞摊手,“那旗子拢共四种三十二面,对应着八个卦象和十六道兵阵。” 黑底白字、白底黑字、黑边黑字、白边白字,四个样式,每个样式做足八面令旗,对应好八个卦像,再利用先天八卦与后天八卦排演出十六种兵阵。 如此,她手下的将士们只需记住这八、十六、三十二之间的对应规律,在沙场之上,按她举起来的令旗排布兵阵便是。 至于她排阵的法子…… “至于我,我带兵之时会依据天时地利,计算出当用的奇门之局——阳遁九局、阴遁九局,十八个活盘演变出每一时辰,全年那便是四千三百二十局。” “纵然剔去四次重复之数,也有一千零八十局。” “一局九宫,每宫又可设八个卦象、三十二道令旗,我可以后天衍先天,亦可由先天衍后天。除了与你,每场下来所用令旗大抵不出四道——” 慕惜辞说到此处咧嘴一笑:“也就是说,我手中所攥不过十八个活盘与三十二道令旗。” “而你们想参透我每道令旗背后规律,要看过的对垒至少数以十万计。” 走第一宫,她可有三十二种选择,第二宫则是三十一种。 以此类推,若按照每场四道令旗,她足有八十六万种排布方式,剔除其中可能会暴露令旗含义的,亦剩下五六十万。 “自然,即便你们参透了那三十二道令旗含义,只要不懂奇门之内的阴阳九遁,照样看不破我布局之法。”小姑娘说着扬了下颌,小模样颇有几分骄傲得意。 “甚至哪怕懂得了奇门,也未必能看透。” 看得透奇门的看不透她的兵阵,看得透兵阵的又不清楚她的行兵顺序,一局九宫她便有九种起步方式,次一步又有八种。 倘若行遍九宫,她便能走出三十六万两千八百八十道可能。 三十六万种可能再加上那些令旗,足有万万之数。 这是她结合了无数奇门古籍、阅遍古今兵书,费尽心血,方才独创出的布兵阵法。 世间许是有比她更善玄门易术之人,但她相信,天下再无第二人能通晓这般布兵之法。 “假若一场仅用四道,便是八十六万三千零四十种……”墨君漓白着脸轻声呢喃,他在小姑娘说那令旗排布的时候便心算了一番,所得数字只令他无端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这还只是仅用四道,若是五道六道。 墨君漓的面色白了又白,那数量他不敢想。 怪不得前世的慕惜辞能战无不胜……光凭玄门易阵布兵之法,她便已然胜出寻常将士数筹,再配以这独创的令旗,自当是难寻敌手。 好在墨书远那狗玩意眼盲心瞎脑子蠢,前生动不动就克扣军中粮饷,收税上来的金银都拿去了挥霍享乐,否则有慕大国师在,那里还能剩下他的活路? 少年咽了咽口水,心下陡然生出股浓浓的庆幸——幸好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二人都不曾算作是十足的敌手,不然…… 他这重活和没重活也就无甚两样,他干脆在娘胎里就拿脐带给自己吊死算了。 墨君漓的思绪诡异的歪了一瞬,随即强行被他扳回了正轨,他灌了两口渐凉的茶水压了压惊,顺手点起了桌上烹茶的小炉。 “慕大国师,其实有个事我好奇两辈子了,依你的能力,不会看不出墨书远此人并非明君,怎还会撑着辅佐了他十一年之久?” 少年蹙眉:“只是因为慕姐姐还在他手中吗?” 那十一年里,墨书远可当真是把她当成了牲畜来用,南疆北疆,大漠雪山,凡是能打仗的地方让她一一去了一遍,连轴轮转着几乎不曾休息—— 哦,还没事就扣几个月的军饷。 这若是换做常人早就恼了,便连泥人都有三分火气,他不信慕惜辞真有那么好的脾气。 这小丫头凶着哩! 俩月前敲他的那一砚台,他现在都还记着。 “害,那个,一方面是因为阿姐,一方面是想给我父兄报仇。”慕惜辞闻言讪讪,“还有一点,是因为一个卦象……” 一个坑了她一辈子的卦象。
第119章 他这是嫌命长 “卦象?”墨君漓闻此微讶,前两个理由他倒是很能理解,毕竟墨书远那狗玩意硬生生按着慕惜音的尸首不许下葬,多半就是为了忽悠着慕惜辞。 慕姐姐的身子骨是出了名的差,想来无论如何卜算,那卦中必然会带有浓重病气。 只要他能保持着那尸身完好、不让慕氏两姐妹见面,大抵便能糊弄住因带兵打仗本就心力交瘁的慕大国师。 但……他没想到竟然还有第三个理由——卦象? 什么卦象? 少年好整以暇地撑了手,小茶炉的水刚刚起了滚,火将熄,还不到能泡茶的时候。 “就是我当年卜算出的一个卦象……”慕惜辞咬唇,提起那多少有点乌龙的卦象,她这老脸也是禁不住的一烫。 “罢了,左右你也是重活一世的人,那卦象说与你听也无妨。”小姑娘鼓着脸冲他招了手,“七殿下,你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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