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姐姐的身子好了,且阿辞明年也要嫁人啦——” “我怕再不来,就真没什么机会了。”慕惜音弯眼,短短的几句话却说得小姑娘险些当场堕下泪来。 那夜姐妹俩缩在被子里从前朝趣闻说到了宫中秘事,又从宫中秘事说到了民间野史。 夜近三更时慕惜辞轻轻勾了勾自家姐姐的指尖,杏眼漆黑,倒映出星光一片。 “阿姐,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呀?” 小姑娘放缓了音调,这般距离下她能轻易看清女人瞳底压着的思虑重重,慕惜音闻言微怔,少顷噗嗤一声失了笑:“心事倒算不上。” “但确实是遇着了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您说说,说不准我能帮着解一解。”慕惜辞垂眼,女人见状叹息一口,略略侧过了身:“阿辞,你知道的,这些年我画出来许多图纸,为军中改良了不少武备。” “嗯。”小姑娘颔首。 “但其实,我手中压着的图纸,远不止你们今日看到的那些。”慕惜音目露怅然,“我所改良的,也远不止军中那些武备。” “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有些常见,有些可能是我的异想天开,多到我不清楚这辈子到底能做出来多少,多到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 “这些东西,就如同剑之双刃。”女人眸光平静。 “乱世时它可被用来开疆拓土、震慑一方,可临到盛世,我又怕有心之人会将它们拿去为祸苍生。” “加之我不确定,待我百年之后,是否还能有后继之人接过这一摊异想——” “是以,阿辞,我曾想过要毁了它们。”慕惜音举目望向床顶帷帐,“但终竟是舍不得自己的心血,下不去手。” “……阿姐,器本无罪,”小姑娘说着伸手抱住了自家姐姐,“端在人心。” “暴戾者不会因手无寸铁便放弃欺凌弱小;圣人着芒鞋、执草杖,亦可平定天下。” “何况除了武备,您那么多的‘异想’里,总有能被用来造福于民的东西。” 慕惜音闻声笑笑:“那是自然的。” “对呀。”慕惜辞敛眸,“所以啊,阿姐,将它们留下罢。” “我们可以把它们封存在箱子里、收进密室中,然后再每隔一段时间——十年或者五年——在保证乾平始终有能足够压制周边宵小之徒的武备前提下,一点一点,慢慢向外挑出那些利国利民的部分。” “阿姐,世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小姑娘语调微顿,“阿姐,您要相信,总有人能接过那一摊奇思妙想的。” “而且,倘若有一天这些东西在世间当真酿成了不可挽回的大过,那也错不在您。” “错在为了一己私欲而乱用了它们的人。” “——他们才是造成了一切的罪魁祸首,同样,这也是世人逃不去的命数。” 慕惜辞细声宽慰着女人,慕惜音听罢复又思索了良久,缓缓绽开个轻松释然的笑:“你说的对,阿辞。” “器本无罪。” “——先把它们都收起来吧,等到来日时候正好,我们再一点点地放出些合适的图纸与物料。” “左右世间万物都有个变化,指不定百十年后,后人的能耐比我们现在还大。” “届时我所担忧的这些东西,就全都不算什么了。” “对呀。”小姑娘用力点头,“到时就不需要我们去担心了。” “好了,阿辞。”慕惜音闭目,伸手拍了拍自家小妹的背脊,“三更天了,快睡吧。” “明儿起来,你得开始绣嫁衣啦。” ? 绣嫁衣?? 慕惜辞闻此立时一个头变作两个大。 ——听见这仨字,她突然就不想嫁了!!
第973章 绣 嫁 衣 所以说,到最后,她还是没能逃离要绣嫁衣的可悲命运。 国公府内,浮岚轩中,慕大国师对着自己面前那张三尺余宽、二尺来长的绣花架子止不住地发了愁。 打那夜阿姐与她说过绣嫁衣后,府中次日便替她安排好了教女红的绣娘。 可如今这小一旬过去,她非但没能弄明白那些花里胡哨的戗针套针究竟是种什么样的绣法,还气跑了不下十位绣娘! ——上到宫中派来的绣坊姑姑,下到阮姨帮她在京中绣楼花大价钱请来的当红绣娘,凡是被请到这浮岚轩教她绣花的绣娘,那就没有一个能撑着坐够三个时辰的! 甚至,前生便被她气犯病过一次的李嬷子,今生一个不慎,就又被她气犯病了。 还好她的医术好——那老嬷子而今已然无甚大碍,只是不愿再来浮岚轩教她。 小姑娘纠结万分地低下脑袋,瞅着那大红缎面上,勉强被她歪歪扭扭绣上去的两根金线,委屈不已地噘了嘴——她能怎么办? 这又不是她想给她们几个气病的,她只是单纯学不会女红而已。 “离谱,太子大婚,那太子妃的礼服不该是由宫中尚衣局一手操持出来的吗?这绣嫁衣的活计怎的就落到我头上来了!” 慕大国师甚为不满地捏着那小针嘟嘟囔囔,一旁正帮着她整理绣线的灵琴应声慢悠悠转眸瞄了她一眼:“小姐,您说的那个,是祭祖敬天大礼时,太子妃要穿的翟衣。” “可依照咱们乾平的礼节,祭祖要在您和殿下成婚一个月后才举办呢——所以这成婚当天要用到的嫁衣,还是得由您亲自来绣。” 灵琴话毕笑嘻嘻地递上把才捋顺的赤金绣线,一面安抚似的拍了拍自家小姐的背脊:“好了好了,小姐,您看,为了帮您绣嫁衣,咱们姑娘都从伯府赶回来了——您快好生振作振作吧。” “我知道那是礼节,但这并不影响我学不会女红、绣不来嫁衣。”慕惜辞理不直气也壮,“学不会,打死我都学不会。” “而且,学不会这事也不能完全怪我——要怪就得怪那些绣线锦缎和绣花针不够结实!” “我就那么轻轻一扯,那绣线就断了;再一拉,布面就劈了;那些针也是一碰就碎、一捏就折——这怪我吗?这肯定不能怪我。” “啊是是是,您老拿西北战场上剑砍戎人脑瓜的架势拉绣线,那绣线和锦缎确实是不如人脖子结实。”窗边替人挑着花样的湛凝露听罢憋不住偷摸翻了个上天的白眼。 自觉心虚理亏的慕大国师抿着嘴巴,悄悄藏起那根“不小心”又被她撅断了的绣花针。 天地良心,她真没用多大劲儿! 趁人不备,飞速换了根针的小姑娘怅然伸手摸了摸鼻子,惆怅间忽有人叩响了浮岚轩的大门。 灵琴闻此忙不迭撂下绣线快步出了书房,不多时又匆匆带回了一脸喜气。 “小姐,是殿下来了——您要出去见他吗?”灵琴道,慕惜辞闻声哼唧着指了指身前绣架:“我哪还有空出去见他?让他进来罢,左右书房又不是见不了客。” “喏。”灵琴颔首,转头笑着退下请人去了。 少顷屋外传来阵轻巧的脚步声响,墨君漓扒着门框,眨眼向屋内探进了半颗脑袋:“阿辞阿辞,我真的能进来吗?” “进来呗,这是书房。”——她单设的、跟她日常起居根本就不在一层楼上、区别于闺房,专门看书习字推演画符用的书房。 “你倒也不必这般拘礼。”小姑娘生无可恋地按着手下绣架,墨君漓见此赧笑着抬手抠了抠脑壳:“嘿呀,这不是怪不好意思的嘛。” ——他这辈子就没怎么进过姑娘家的私人房间! 得了许可的某当朝太子拘谨万般地跨过了门槛,其动作小心得令湛凝露等人都不住失了笑。 入屋后墨君漓几乎是一眼便瞥到了慕大国师身前放着的那张绣架。 少年盯着那布面上绣着的两根金线看了半晌,遂竖起拇指给予小姑娘以肯定的眼神:“阿辞,你绣的这两根草叶子挺好看的。” “针脚疏中有密,长短适宜,神形兼备!” “……阿衍,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慕惜辞闻言幽幽抬了杏眼,瞳底翻涌着滔天墨浪,“我绣的这是两根凤尾。” “嘎?”墨君漓面上笑意骤然一僵,似是一时没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话。 “我说,我这绣的是两根凤尾。”慕大国师没好气地重复一句,“凤尾,凤凰的尾羽,尾巴毛!” “……喔。”少年梦呓一般僵硬地吐出一字,继而木然低头重新瞅了瞅那方绣架。 “原来这是凤凰尾羽啊……”墨君漓喃喃,慕惜辞能清晰看见他疯狂震颤的瞳孔。 片刻后少年沉默着接过她手中的绣花小针,挥手将人赶离了小凳。 “算了,还是我来吧。”墨君漓敛眸叹息一口,而后顶着灵琴等人惊恐的目光,娴熟万分地挑出把绣线。 劈绒、混绒、纫针,刺绣这一套他做了个行云流水,待到湛凝露二人回过神来,那绣架子上先前被慕大国师绣毁了的两撇细毛,已然被人修补成两根流光溢彩的雍容尾羽。 ——好家伙,谁能来告诉告诉她们,这一国太子做起女红来,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湛凝露二人悚然瞠目,那修好了绣样的某太子对此却是浑然不觉,他只镇定收针,捋好了剩下的绣线,随即不动声色地抚了把绣架:“灵琴,抽空给你家小姐的尺寸量一份送到太子府。” “这做嫁衣的活儿我给她包了,回头等着大婚用的头面做好,我再把这衣裳并着那首饰,一起给她送来。” “喏!”听见这话,灵琴连忙点头应是,慕惜辞见状亦不由跟着松出口气来。 ——墨君漓此举拯救的远不止她一人,有了他帮忙解决这该死的嫁衣,想来这京中也不必再添两道被她气死的绣娘冤魂了。 ——善人呐,大善人呐!! 慕大国师如是想着,看向墨君漓的神色亦是愈发和蔼可亲,后者被她那眼神瞅得脊骨发寒,欲言又止中,那边一直盯着那布面的湛凝露终于忍不住开口吐露了心声: “殿下,您这究竟从哪学来的这么好的绣工?”
第974章 无风也无雨 “害,那倒也没拜什么名师大家,熟能生巧罢了。” 搓着脑袋的墨君漓赧然一笑,遂认真给湛凝露二人简单解释了两句:“乐绾小时候总羡慕人家有母妃亲手做出来的衣裳香囊,我没法凭空给她变出来个活娘,看她那眼巴巴的模样,心里又不是滋味儿,就只能自己试着跟乳娘学了点绣活儿。” “开始那会我绣的也是歪七八钮,后来做多了便也渐渐上了手,加上姑娘家一向爱美,我时不常还得帮着她参谋参谋衣裳的花色、款式,料子,琢磨点新的绣花样式,这一来二去……女红水平竟也算排得上了。” “懂了。”慕大国师听罢郑重点头,“长兄如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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