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比慕文敬大了六七岁,从小到大却还从未有哪次,能在演武场上胜过他的。 “陛下,这是蛮力不蛮力的事吗?”慕文敬嘴角一扯,假笑一声,“您这可是抢女儿都抢到老臣脸上来了!” “孩子们姻缘的事,能叫抢吗?我这明明是拉郎……”墨景耀越说越是离谱,慕文敬忍无可忍地抄起了桌上那只空出来的琉璃盘,作势便要摔出个刃口来以盘代刀。 云璟帝一开始对此浑然不觉,顾自沉浸在自己拉郎配的美好幻想之中。 直到慕文敬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已然直逼了他的脑门,墨景耀方才反应过来,余光一扫,立时慌了神:“诶诶诶别别别,小敬你把那盘子放下——” “诶唷!我的鎏金绘彩琉璃盘喂!”“痛失爱盘”的墨景耀痛心疾首,扼腕哀嚎,慕文敬举着那琉璃盘子黑沉了一张脸:“陛下,我还没摔呢!” “我知道你没摔,提前哭一下不行嘛?”老皇帝装出副哭腔,甚至可怜巴巴地在眼角上生生挤出两滴泪,“反正你都准备摔了。” “呸,不摔了。”慕文敬撇嘴,瞬间没了摔盘子的兴致。 墨景耀听罢反而急了:“那不行,你这人怎么这么多变?刚刚作势要摔,这会说不摔就不摔,不行,你得摔!” ?合着刚刚哭盘子的人不是您呗? 慕文敬脑袋里浮现出无数小小的疑惑:“为什么?” “那当然是因为,你摔了盘子,我就有理由,光明正大的让你把小姑娘送过来赔盘子了呀!”墨景耀理直气壮地叉了腰,甚至笑容内满是得意,“这想法是不是超棒?” ……那您还真是很棒棒哦? 他特么征战沙场二十多年,还真是头次见到这么离谱的玩意儿。 慕文敬语塞,他木着个脸盯着云璟帝看了半晌,忽的一言不发起了身便朝殿外走。 “诶~小敬,你这是又要往哪去?”墨景耀眨眼,忙不迭两步大跨,追上了前方的老将。 “回府,取斩马剑!”慕文敬咬牙切齿。 皇家御赐尚方宝剑,下斩地痞无赖,上斩佞臣昏君—— 他果然还是直接弑君比较好! “噫~”墨景耀呲牙摇头,满脸写着“你是不是玩不起”,慕文敬回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跨出了门槛—— 弑君! 而后下一息便被人牢牢抱住了胳膊。 “矮油小敬,玩归玩闹归闹,你别拿斩马剑开玩笑,我这不就是看着阿辞可爱多说了两句闲话嘛!”云璟帝嬉皮笑脸,差不多将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慕文敬胳膊上了,生怕他真跑回去取什么斩马剑。 毕竟,那玩意可真能要了他一条小命。 在乾平,皇家与慕氏向来互相牵制、互相扶持,慕氏百年将门,国公府十五万精兵,明着号称“慕家军”,实为乾平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防线。 普天之下,能调动慕家军唯有三人,第一为当代慕氏掌权人,眼下是慕文敬,下一代是慕修宁;第二为被慕氏掌权之人认可、拿到了慕氏军印的当代帝王。 第三,则是同时得到了帝王手信与慕氏备用军令的人。 换言之,若帝王得不到当任慕国公的认可,是无法调动那十五万精兵的。 不过,爱国忠君是刻在慕家子弟骨子里的不二信条,打三代之前起,历任太子便都是跟着慕氏公子一同习武、一同长大的。 如此一来,新一任帝王方能与新一任的慕氏将军情同手足,而慕国公府也方能得到天家全部的信任。 自然,除了当朝——当朝的云璟帝还没立过太子。 但他显然是属意墨君漓的,而他亦的确具有一位仁明君主该有的品质,这也是墨君漓与慕修宁交好,慕文敬虽多有担心,却不曾过多反对的根本原因。 “小敬,我这次留你到最后,可不光是为了插科打诨。”墨景耀胡乱回顾了一番慕氏与墨氏之间的纠纠缠缠,望着圆月,叹出口气,“是真有要事——我们去后面谈吧。” “我知道。”慕文敬跟着仰天叹息一声,近年来朝中动荡不断,他自猜得到云璟帝留下他是有要事相商。 只是…… “但您下次能不能有话直接说?还有,少打我闺女的主意,差不多够了啊,之前盯上音儿,这会又看上了阿辞——我们慕家好不容易出来两个小闺女,我还没捂够呢!”慕文敬骂骂咧咧。 “一定一定,下次一定!”墨景耀举着指头随口发誓。 * “嘿!想不到民间的灯会这么热闹,这可比宫里那些,几百年变都没变两下的东西好玩多了呀!” 中市长街,墨绾烟一手提溜着盏新买的玉兔花灯,一手抓着两根裹了糯米纸的山楂糖葫芦,一边蹦跶一边哼着小调,整个人欢乐得仿佛是只刚被放归了山林的小鸟。 “宫中规矩繁复,行住坐卧皆需注意分寸,自然是比不上这里自在热闹。”慕惜音闻言弯了眼,面上的笑意盈盈,“殿下,您跑慢一些,注意着点脚下。” “慕姐姐,都出宫了,您就别老是‘殿下’‘殿下’的喊了,叫我阿绾就行,或者绾绾。”墨绾烟啃着糖葫芦,口齿含糊不清。 “那怎能行?殿下,这不合礼数。”慕惜音轻轻摇头,她虽出身尊贵,却素来行事谨慎,慕国公府已然有了树大招风之势,即便慕家深得天家信任,她也不肯逾矩半分。 “不过,您若实在不想听,惜音可唤您一声‘小姐’。” “别了,那听起来更奇怪。”好像慕惜音是她的小丫头似的。 墨绾烟蔫了一瞬,瘪着嘴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串儿,酸甜的滋味迅速治愈了她心灵受到的小小“创伤”,转而兴致勃勃地看小摊上的捏面人去了。 面人师傅的手艺极高,几团彩面捏出来的小东西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看得小姑娘兴奋不已:“嚯,哥,阿辞,你们快过来看这个,这个好厉害!” “来了。”被点到名字的墨君漓懒懒应声,牵着慕惜辞便抬了步,慕修宁在一旁思索了片刻,两步追过去,默默牵起自家小妹另一只手。 ——终于拉到妹妹了,耶! 慕小公爷没出息的在心中嗷嗷大叫。
第83章 你不会,他也不会 被人牵在中间的慕大国师只觉自己好像是名十恶不赦的死囚,正被人羁押着奔赴法场。 左右两侧的少年个个比她高出了一个半的脑瓜,为了迁就两人的身高与步调,她得稍稍抬起些手,还得顶着一身沉了吧唧的厚缎妆花,甩开她的小短腿,拉开大步。 最可恶的是,两侧之人显然没一个自觉的,他们全然无视了她小胳膊小腿的基本需求,顾自无底线地迈着长腿,不过三两丈的距离,慕惜辞走的比跑上两圈都累。 她累了,毁灭吧。 慕大国师自暴自弃,偷偷翻了翻白眼。 然而人类的悲喜显然并不能相通,这头慕惜辞几步路走得身心俱疲,伫立在原地的慕惜音却是看得满面欣慰:“他们几个的关系真好。” “殿下自小便喜欢与阿宁一同玩耍,小阿辞又这么可爱,关系自然要好。”在她身侧的墨倾韵勾了勾唇角,顺势从灵画手中接来了手炉,试过温度后塞进了她掌中,“阿音,你要不要也去看看面人?” “这就不必去了。”慕惜音笑笑,微微晃头,她早就过了那个喜欢糖葫芦、糖画和小面人的年纪。 “也是。”墨倾韵颔首,慕惜音的心智惯来成熟一些,的确早便不似寻常小姑娘那样喜欢这些东西了。 “那么,”十七八岁的少年略略低了头,将俊脸往慕惜音眼前凑近了一分,眉目温柔而缱绻,“阿音要不要跟我一同逛逛那边的灯谜会?” “听说灯谜会后面的那棵老树,每年都会被人挂上成百上千道姻缘签,供人求取,十分灵验。”墨倾韵话至此处,稍作停顿,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阿音想不想去看看?” 慕惜音脑袋的某根弦瞬间便炸开了。 她抬眼,黑瞳正对上少年写满认真的面容,忽的便红透了一张俏脸,她眼神胡乱躲闪了片刻,良久后轻轻咬唇,声音细小犹如蚊蚋:“总得告诉殿下他们一句……” “这好说。”墨倾韵面容一松,吊在嗓子里的那口气顿时吐了出来,“我去知会他们一声。” “嗯……好。”慕惜音低眉捏了捏手中小炉,只觉面上愈发烫了。 “等我一会。”墨倾韵弯眸,唇角几乎要弯上了眉梢。 他大步赶至墨君漓身边,压着嗓子简单说了两句,待后者点头便麻利地小跑回来,面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阿音,”少年柔和了眉眼,“我们走吧。” 慕惜音不语,只默默跟上了他的脚步。 “世子爷这是又把我姐拐跑了呗?”面人摊前,慕修宁吊着眼角扫了扫兴奋地跟着摊主叽叽喳喳个没完的墨绾烟,闲闲叹了口气。 他不是不清楚慕惜音与墨倾韵两情相悦,但晋王府与国公府手中的兵权…… 想想就令人头大。 “应该不算拐,两人走得光明正大。”墨君漓垂眸,跟着看了眼墨绾烟,小姑娘捏面人上了瘾,快把老板的小摊包下来了。 “殿下。”慕修宁轻挑眉梢,“你不怕吗?” 慕家十五万边|防精兵,加上晋王府的两万禁军。 有这两个,足以扫荡整个乾平。 “为什么要怕,这有什么可怕的?”墨君漓低笑,“国公府没有那个心思,晋王府同样没有。” “你不会,韵堂兄也不会。” 若是有,前生的国公府便不会落得那个下场,墨倾韵亦早就想方设法的上门求娶慕惜音了。 上辈子的墨倾韵终究没敢跨过那道坎去,慕惜音也是。 他们怕他们两个人的儿女私情,遮掩掉了两府的赤胆忠心。 那比儿女情长重要。 人言可畏。 “……可别人未必会这样认为。”慕修宁低下眼眸,少年的鼻头无由来的泛了涩,眼底涌动着层层深流。 这好像是他头一次在墨君漓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一个为君者,用如此轻松的语气,坚决又肯定地说他不会。 绝不会有半点逆反的心思。 他虽与墨君漓交好,可国公府的教导却让他一直知道,墨君漓是“君”,他是“臣”。 君臣有别,他生来便是要辅佐他的臣子,所以不管墨君漓对他展现出怎样友好亲近的态度,他始终在心底里注意着那点分寸、那道线。 自古君王多猜忌,他清楚,他阿姐清楚,他的小妹也清楚。 每一个承袭了慕家荣耀的人都清楚,并小心翼翼地维持着那种平衡。 或许云璟帝乃至先前的几位皇帝,也都是这样相信着国公府的,但从未有哪一任皇帝或皇子如此清清楚楚地告知于他,除了墨君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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