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院中白芍 萧淑华虽是主动给慕文华纳了妾,可她到底是出身萧府,一向心高气傲。 纵然她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无甚情谊,却也不愿时常见到这府中的庶女姨娘,便将慕诗瑶母女,安排在了府中尽西北角落里的栖云馆中。 慕惜辞撑着伞,沿着撒了半壁树荫的小路,不紧不慢踱了步,初夏的风还不烫人,吹在面上,暖融融又带着恰到好处的清爽。 小姑娘被那风吹得眯了眼,神游间便忘了细细看路,待她被院中那棵开得近乎成了海的白梨惊回了神思,才发现那栖云馆已然近在眼前。 这就到了,她还以为要多走一会呢。 慕惜辞敛眸定了定神,仰头又瞅了眼那棵树干粗的须得三人合抱的老梨树,满树的白梨连绵如冬日山头的雪,风拂过便簌簌的落。 从前倒没发现,府中竟还有这样的好地方。 小姑娘扬着眉梢胡思乱想,她正纠结着是该直接上前叩一叩门,还是在这院外登上片刻,便听那木门一声“吱嘎”,自院中步出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半大姑娘。 那姑娘一身浅浅的新绿,嫩得仿若是二三月里枝头初长出的芽儿,头上绾着简单轻便的垂挂髻,发间簪了支素雅的玉簪,手中端着只带了半盆水的铜盆。 她生的清秀可人,举动间自带一种不同于大家闺秀与小家碧玉的奇特气度,沉稳又不觉拘谨,从容而不显轻浮。 慕诗瑶一眼瞥见了树下撑伞而立的小姑娘,面上不由怔了又怔,她飞速打量了一番慕惜辞身上的衣着样貌与手中的伞,眼中滑过一线几不可察的诧然。 “诗瑶见过三小姐。”身着绿衣的小姑娘端着铜盆福了身,语调镇定自如,只一下便轻松猜中了慕惜辞的身份。 “四姑娘。”慕惜辞见状,亦大大方方地还了个平辈礼。 眼下既赶上了慕诗瑶走出栖云馆,她倒也毋需再苦恼了。 慕诗瑶见她丁点不曾过问,她为何会一下猜中她的身份,不禁微挑了双细长柳眉。 她抬眸看了看小姑娘的眼睛,继而迅速敛了眸:“栖云馆的地角向来偏僻,除了府中的丫鬟婆子,旁人大多不爱踏足此地,三小姐今儿怎的走到这里来了?” 小妮子年纪不大,心思倒是缜密,话术也用的不错。 慕大国师闻此亦跟着吊了吊眉梢,她浑然忘了,自己如今在他人眼中也是年岁不大的“丫头片子”,佯装未曾看到慕诗瑶眼中闪过的诸多情绪,眉目染了笑。 “早膳后见今日的天气不错,想着出来四处走走,散散步。” “不知觉间便走来了这里……”慕惜辞说着,目光落在了绿衣姑娘手中端着的铜盆上,“可是不慎打扰到四姑娘了?” “怎会?诗瑶不过是出来浇个花罢了。”慕诗瑶勾唇,顺势上前两步,将那盆水尽数浇在了老梨树边,笑盈盈弯了眼,“刚好撞见了小姐。” “三小姐,可要随我进屋坐坐?” “这样……”慕惜辞听罢故作迟疑,继而含笑颔了首,“也好,正巧我走的累了,想要寻个地方,讨杯茶吃。” “如此,便叨扰姑娘了。” “小姐这是哪儿的话?哪里算得上叨扰。”慕诗瑶轻轻晃头,“只是栖云馆的茶水点心一向粗陋,还望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姑娘说笑了,浮岚轩的茶点也未必称得起精致。”慕惜辞不动声色,跟着绿衣姑娘缓步迈过了栖云馆的大门。 进院后,最先跃入眼帘的是那一地盛极如棉的素色芍药,其次才是坐在不远处的老树下,抱着绣绷的年轻妇人。 怪不得叫栖云馆,原是馆外开着白梨,院里又种了白芍。 慕惜辞眼底纵深之处,悄然浮现一道了然之色,原本她还咬不大准慕诗瑶的性情,怕她与她母亲一样当真与世无争,这下倒是分明了。 芍药乃花中之相,与牡丹并称二绝,能种出这一院子白芍的姑娘,定不是那等能甘愿偏安一隅的人物。 小姑娘垂眸,无声一笑,那边绣着花的女人听见开门的动静,下意识抬了头。 “瑶儿,今儿浇个花怎的用了这么久?”阮眉烟细眉微蹙,眸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茫然与疑惑,“啊……这位是?” “娘,这是三小姐,”慕诗瑶道,介绍慕惜辞身份时的声调不急不缓,“女儿出门浇花,恰好见到了她,便请她来咱们院中坐坐。” “原是三小姐,是妾身失礼了。”阮眉烟闻此,忙不迭撂了手中绣绷,稍显拘谨地冲着慕惜辞福了身,“瑶儿她一贯没什么规矩,让小姐见笑了。” “姨娘多虑了,惜辞倒觉得四姑娘这脾性极好。”慕惜辞略略摇头,“想来,我那婶子也不计较这个。” “夫人不计较,是夫人的大度。”阮眉烟微有无奈,“我等却不该仗着夫人大度,这般无礼。” “三小姐,您先在屋中坐坐,妾身这就去给您沏壶茶来。”女人道,一面拉过了慕诗瑶,“瑶儿,你随我去取茶——委屈小姐在此稍等片刻了。” “无妨,姨娘与姑娘但去便是。”慕惜辞掩唇一笑,顾自走去院中石桌边上落了座,“我在这里等会就好。” “也好,这时节,树荫底下最是凉爽。”阮眉烟下颌微收,拉着慕诗瑶快步踏入了屋内,并在关门后抬手点了点慕诗瑶的额头,“你这丫头,都与你说过了,在府中要唤我‘姨娘’。” “这下好,教人家三小姐听见了——多失礼呀。” “没事的娘,三小姐不是会计较这个的性子。”慕诗瑶语气轻松,“您可以放心些。” “我怎放得下心来?”阮眉烟拧了眉,“你这都招惹上长房的小姐了,为娘要如何放得下心?” “瑶儿,你可莫要由着性子胡来。” “娘,女儿几时胡来过?”慕诗瑶被她娘说得失了笑,“再说了,此番未必是女儿招惹的她。” 她有意试探她不假,可她又怎不是在顺水推舟? “你总能弄出一堆歪理。”阮眉烟忧心忡忡,“罢了,你去取点心罢,我去泡茶,栖云馆虽不见富贵,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好,女儿马上去。”慕诗瑶顺着她的话往下应了一句,随即取了点心,转头重新入了院。 她抱着点心出屋时,慕惜辞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绿衣姑娘见此弯弯唇角:“三小姐,您这是在看什么?” “在看——”小姑娘应声,漫不经心地扬了下颌,“这一地的芍药。”
第272章 你这里有一道魂 芍、芍药。 该死,她竟将这个忘了。 慕诗瑶心下陡然一惊,任她行事再是沉稳、心思再是缜密,如今的她也不过是个将满十岁的半大姑娘。 这时间便被人瞅去了那一地她精心栽种出的白芍,心中自然免不了要生出几分紧张之意。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瞥慕惜辞的眼睛,见她一双杏眸内笑影不变,这才略略放松了心神,故作漫不经心地放下手中的点心盒子,抬手一拢垂落脸侧的碎发。 “芍药……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 “栖云馆地角偏僻,难免有些冷清,”慕诗瑶转眸看了眼地上的素色芍药,眼神微闪,“我便想着在院中空地上种些花草,也好添两分生气。” “加上我娘的月信一向不大准时,白芍(注:此处为中药名,干制芍药根)又有镇痛通经之效,我又惯爱浅色……就顺势种了这一地的白芍药。” 绿衣姑娘轻声解释着,慕惜辞听罢,只觉颇为好玩。 ——她初见慕诗瑶时,本以为这是个心思极为细腻稳重的老成之辈,却不想小姑娘到底是小姑娘,她不过是随便提了提那一地的花草,便让她险些自乱了阵脚。 只是这样也好,这样才更像是个十岁的孩子,倘若她当真任她试探而不露半点慌乱,她反倒不敢邀她共事哩。 “四姑娘,你莫慌,我并未觉得这满院的芍药有何不妥之处。”慕惜辞笑笑,一面重新回头望了望那片盛开着的花海,弯了眼,“芍药乃花中之相。” “素色白芍更是自有一番清傲风骨——这才是我们慕家儿女该有的样子。” 慕家儿女……该有的样子。 慕诗瑶腹中骤然生出几分难言的复杂情愫,这么多年来,除了眼前这个与她年龄相若的姑娘,还当真没有第二个与她说这般话的。 乾平素来颇重礼节,庶出子女的身份地位与嫡出本就不同,加之眼下掌管中公的乃是她二房的当家嫡母萧二夫人…… 即便她颇得府内家丁婆子们的尊重,父亲亦常赞她功底扎实、天资聪颖,她在这国公府中,却仍旧只是“四姑娘”。 京中贵女们的茶会诗会自是与她无缘的,除了栖云馆内的这一方小小天地,她连府门都甚少踏出去过。 什么大漠的风沙,北境的霜雪,江南的云烟和皇城的连天灯火……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别样风景都与她无关。 她能瞅见的只有栖云馆的这一小片天,便连烟花都是自外面映入这院中的。 她对府外的一切认知仿佛都只能来自于他人的口述,丫鬟婆子们嘴里的京城繁华、她母亲记忆中江南杨柳,还有她父亲告诉她的,塞北的风雪和朝堂的琐事…… 年纪更小一些的时候,她最爱做的便是伏在慕文华的膝上,听他给她讲,那些她从未接触过、此生亦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去见识一番的广袤世界。 他会讲大伯在边关又打胜了哪一场仗,他手中的长枪是如何穿透了敌人胸膛。 他会讲那黄沙如何淹没了地上散落的兵戈,风霜又怎样磋磨了将士们的鬓角,讲青山埋骨,讲马革裹尸。 他说,那寒光凛冽的刀刃上流淌着的血色不是寻常鲜血,是他们乾平的安康盛世,是他们慕国公府百年的忠魂与荣光。 夜里的烛火不如白天的日光来得亮,可她总能在那幽微烛火下,从父亲的面上看到数不尽的慷慨激昂与心驰神往。 父亲说,他最敬重的人是她的大伯。 而她最向往的,则是那满是严寒与风霜的边关。 那里或许比不得京中这般闲适安逸,但那里的天地,一定比京中来的广阔。 除开那仅存在于她父亲口中的荣光外,“慕”这个姓氏,没给她带来任何别的东西。 她也想切身体会一番父亲曾向她描述的淋漓畅快,她也想像慕家每一代子女那般,站在那无尽的沙场上。 也想随着堂兄与大伯,去摸一摸那霜刃冰凉。 哪怕她不会武艺,也没有多强健的体魄,她仍愿做营中的一名小小厨娘,她不怕吃苦,她只想去见识见识那轮关山之上的月。 国公府外、与京城相距万里之遥的月。 她不想一世都被困在栖云馆这一方渺小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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