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定后,小姑娘细细检查了一番手中木棺,确保那东西白日里的确半点阳煞都不曾沾染、棺中拘着的魂魄亦安然无恙,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老实讲,那小坑是墨君漓用脚刨出来的,没多深,是以这棺今儿埋得极浅,只入了土下两寸有余。 这是个旁人一脚踢重了,便能将之连棺带鬼踹出来的深浅,为此她还着实忐忑了大半个下午,生怕有哪个倒霉蛋儿一个不慎,掀翻了小棺。 届时受点阳煞都算不得什么事了,万一被人捡走了带回家中,那才是天大的麻烦。 这东西终究只是她随手做出来的玩意儿,上头没刻法阵,也没受过经、开过光,普普通通,虽说能临时拘一拘魂魄,却也撑死了不过是半个假货。 而这半个假货里装着的又是死魂,倘若捡了它的人手贱将之打开…… 嘿,那可就成了她的罪过。 慕大国师倚着树干一通胡思乱想,夜幕上那一线弦月总算入得了中天,打更人拎着梆锣踏上了长街,凄清的锣声霎时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更夫的嗓子带了点发沉的哑,树上的两人静默注视着他渐渐远去,待那敲锣打梆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长街尽头,二人即刻纵身落了地。 落地时小姑娘忽的抬了手,细长的食指一伸,虚虚点上少年的眉心,后者只觉额上一凉,袖口夹着的那枚符箓登时发了烫。 他眼前发花了一瞬,下一息便恢复如常,落入他眼中的长街仿佛是有些变了,可他又说不清那变化究竟落在何处。 “这是……”墨君漓喃喃,下意识环顾了四周。
第263章 果然还是有冤魂厉鬼 等会,他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少年的背脊猛地冒了茬冷汗,他怔怔盯着那原本空旷至极的长街,黑瞳轻颤。 好家伙……这几时冒出来这么多东西?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样貌千奇百怪,衣着花里胡哨,有些喜欢如常人一般行走,另一些则喜欢浮空三寸的满地飘! 重点是满街——满街都是! “国、国师大人,街上那些都是鬼吗……”墨君漓的声线发了抖,他想哭,“这也太多了。” 慕惜辞闻此抬头一望,浑不在意地耸耸肩:“不是,绝大多数都只是些未散尽的执念,一直重复着生前的习惯动作罢了。” “至于数量问题……你也不想想乾平在此定都了多少年,乾平之前这又是什么地方。” 乾平开国至今已有近三百个年头,而在乾平定都之前,这地界又是前朝顶顶的富庶之地,人口众多,城池繁茂。 “魂魄能投胎转生,执念却没那么易散,尤其京城本就是藏污纳垢之处,历朝历代积累下来的执念,与不愿离去的冤魂厉鬼加在一起,能不多嘛。” “咕——”少年闻言咽了口口水——所以说,这地方还是有冤魂厉鬼! “好了,你退后些。”小姑娘摆手,一面将那小棺材小心置在了青石路上,继而双手飞速掐起印诀来。 退下两步的墨君漓只觉一串阴风拂面,下一瞬眼前猛地一晃,一道灰白的影子陡然自那柳木小棺中钻出,在半空徐徐化开。 墨君漓本能地眨了眨眼,随即便见那白日里刚被人砍了脑袋的晁陵,囫囵个地站到了他面前。 少年被这场景吓得心肝颤了又颤,片刻方才反应过来,那只是道未散的魂魄。 “噫~”瞥见墨君漓那怂样的小姑娘不由嫌弃,“不过是刚死没多久的魂魄看着凝实一些,你不至于被吓成这样吧?” “我方才是走神了,”少年面颊微烫,企图辩解,“这才一下子没反应过。” “别解释了,我懂。”慕惜辞咂嘴,手上法印未松,顺势退开一步,让出路来,“得了,你俩聊罢。” “哦对,你最好速战速决,过了子时这魂可就不大好送了。” “明白。”墨君漓颔首,略略整理好了情绪,两步走到了晁陵面前。 好在他这魂魄上的脑袋是健在的,不然他今儿非得被吓出个好歹。 少年心下腹诽,刚被人从棺木中拉出来的晁陵却似还未回过神来,他双眼空洞地盯着前方看了半晌,良久方聚出点光。 “我不是死了吗……”晁陵呢喃,半虚半实的面容之上犹自带着茫然,“难道京城中市就是地府?” “咳,那什么,其实这里就是中市。”墨君漓攥拳假咳,试图让这倒霉的鬼尽快清醒一点。 “这里……就是中市?”晁陵面上的迷茫更甚,他循着声音,转眸看了看面前的少年,虚幻的瞳眸一阵颤抖,“七殿下……” “还有这位是——” 慕惜辞应声别过了脸,丝毫不加掩饰:“妄生。” “梦生楼的妄生道人?”晁陵蹙眉,从身形与声线上来看,这位“妄生”道人显然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这个年岁,再加上七殿下与她相处时的情态…… 晁陵脑内骤然闪过一线灵光,连带着声调都变了又变:“你是国公爷家的——” “嚯,这会的脑子转得倒是挺快,”慕惜辞闻言轻哂,“先前活着的时候怎没见你这般清醒?” “从前……哎,从前我那是被俗世功名迷了眼——”晁陵怅然长叹,“罢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不提。” “只是晁某之前从不知,慕三小姐竟有这般的本事。”男人道,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他从未想过,这个十岁的半大孩子,居然就是那名动京城的道人妄生,更不知她能这般轻易地便拘了他的魂魄。 他们从前只记得要提防着慕氏的一双父子,谁知这慕氏的女儿竟同样厉害如斯? 想来侯爷与五殿下他们,这一番怕是要输定了。 晁陵的视线慢慢自两人身上扫过,心下却无端生出了几分庆幸之意—— 濒死之时他才想得明白,那五皇子压根就不是什么贤明之材,倘若他当真得以承继了大统,他们乾平的江山社稷,多半危矣。 他虽不是什么好官,却到底是乾平的子民,总归是希望家国久安的。 “这世上你们不清楚的事还多着……晁大人,你莫要说太多没用的话了。”小姑娘敛眸,“我还得赶在丑时之前,将你送回地府呢。” “误了时辰,不好交代。” “这样。”晁陵下颌微点,重新回望了面前的少年,他弯了眼,笑意轻松而洒脱,“殿下是想知道,罪臣手上捏着的物证都藏在了何处吧?” “不错。”墨君漓点头,黑瞳一晃。 他发现了,晁陵死过一次后,这脑袋当真好使了不下两个度,都不用他额外点拨,便能猜到他们拘他来的用意了。 虽然,这目的确实十分好猜。 “那些东西,就藏在小儿房间的左侧床柱之内。” “拔步床雕花里有个半寸长短的花苞机关,上头嵌了块指甲大小的玉蛋面。”晁陵语调微顿,“可能不太好找。” “殿下恐怕要多费些时间了。” “这无妨,只不过,你竟把这玩意放在了儿子床上。”墨君漓咂嘴,“怪不得侍卫们快把尚书府掀个底朝天了都不曾找到。” “也算巧妙。” “这种东西,若放在书房或罪臣屋内,未免太好寻了些。”晁陵闭目,“罪臣从前虽是与安平侯等人同气连枝,却也清楚自己是在与虎谋皮,便多准备了一手。” “如今那东西能落到殿下手中,也称得上是物尽其用了。”男人感慨,转而看向慕惜辞,“三小姐,罪臣的话讲完了,您可将晁某送回去了。” “好。”慕惜辞下颌微收,正欲变换手中法印,唇角却忽的一绷。 “临走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小姑娘定定看着那道半透魂体,神情认真,“入了地府、过了忘川,便当真前尘尽断了。” “罪臣唯一放不下的,不过是家中妻儿老母。”晁陵叹息,“依侯爷那狠厉的性子,晁某怕他会对他们下手。” “你家人那边,有朝廷的人时刻盯着。”墨君漓长睫半垂,接了话,“我的人也会不时过去瞅一瞅……你放心。” 晁陵闻此微愣,随即缓缓笑开:“如此,晁某便真没什么担心的了。”
第264章 送魂 “好。”慕惜辞微微颔首,“那我即刻掐诀散印,将你送还地府。” “三小姐,有劳了。”晁陵应声,慢悠悠闭上了双目。 小姑娘见此略一垂眉,无声叹息一口,随即飞速变换了法诀,低声念起了那道《往生神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她的声线平缓微沉,掌中符箓尚未失效的墨君漓,只见她手上印诀仿佛是发了光,四下里恍若清音乍起,街上往来的无数执念亦随着这音与光渐渐消散。 念咒声中,晁陵那原本半虚半实的魂魄愈发虚幻起来,平地生风,少年下意识眯了眯眼,再定睛时,面前的鬼魂已然尽失了身形。 将将收诀的慕惜辞面色一白,头上一阵晕眩,她险些忘了这里是京城,街上游走着的可不止晁陵这么一条被她拘来的亡魂。 方才念咒渡魂之时,不少游荡在附近的执念与怨鬼顺势搭了趟便车,而她身无能作超拔之用的法器,这一折腾,所耗费的灵力与体力,便比先前预料的多得多了。 果然,以她现在的躯壳年龄与身体素质,徒手送魂还是太勉强了些。 小姑娘抬手扶了扶正发空发晕的脑袋,闭了闭眼,好在这些力气也不算白费,至少得了不少渡魂送鬼的功德。 “国师大人,他这是走了?”墨君漓分外好奇地眨了眼,这是他前后两生都从未见过场景,对他而言着实新奇得紧。 “走了,等我把这小棺材烧了便利索了。”慕惜辞点头,转身朝着少年伸了手,“还有把我给你的那张符拿来,我一起烧了。” “诶,好。”墨君漓麻溜应是,忙不迭递上那张被人折叠整齐的符箓。 递符之时,他陡然觉察到小姑娘露在面巾外的皮肤,似是比先前看着还要白些,白得近乎没了血色,不由心下一紧:“等等,你没事吧?” “要不你把这棺材和符交给我来烧罢,你去边上坐着歇会儿?” “我倒是想让你帮忙,但烧的时候也是有讲究的,你做不来。”慕惜辞摇头,眼神惆怅,边说边俯身摸出两道符箓,将那小棺材包了,摸出袖子里藏着的火折子。 “而且我们时间紧迫,没工夫浪费。”小姑娘瘪了瘪嘴,吹出点火星,就地燃了那只棺材,又用余火点了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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