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那柜子手应声颔首,将那碗中烈酒一口饮尽,而后细细喷洒在了钢刀之上。 烈酒开刃,一霎手起刀落,血色刹那喷溅了六尺有余。 混迹在人群之内、被墨君漓捂了眼睛的慕惜辞自少年指缝间瞥见那道血色,登时一手开棺,一手掐诀,口中同时默诵了段法咒。 墨君漓只觉身侧一凉,一阵幽微的阴风吹过,他背脊上的寒毛即刻便统统倒竖了起来。 “成了,你把手放下吧。”小姑娘收了诀,麻利地合上了那只寸长的柳木小棺。 她捏着那截木头,幽怨万分地扒拉开少年的手指,黑黝黝的杏眼斜斜一挑:“我说,不至于吧,好歹我也是上过边关、打过不知道多少场仗的人。” “当街问斩砍个头罢了,你至于把我眼睛挡得这么死吗?” 她原本目不转睛地盯紧了刽子手掌中攥着的那把刀,手下亦掐好了起手诀势。 只待那头寒刃尽落,这边便可趁着那晁陵余温未消、生气未尽之时拘了他的魂魄,哪想到墨君漓会突然冒出来捂了她的眼睛? 还好她的反应一向很快,他也知道她要瞅准了时机,不曾将手并得太死,否则今儿定然是要白走一趟。 “那不一样。”墨君漓轻轻摇头,手却未着急松,反而重新一拢,挡住了她的视线,“战场是战场,当街问斩是当街问斩,何况你现在年纪不大。” “女儿家少看这些血腥的玩意,仔细夜里做噩梦。” “再说,从前让你上得前线,吃了那么多苦头,本就是那狗玩意之过,你莫要再惦念那个。” “啧,就你事多,我哪有那么娇气。”慕惜辞撇嘴,倒也没跟他继续争辩这个,毕竟她又没那等癖好,确乎不怎么喜欢见血,有人替她挡一挡视线,她亦乐得自在。 “偶尔娇气一回不要紧,就像你上次让我软饭硬吃一样。”墨君漓眼神一飘,说来那四千两银票,到现在还在他怀里揣着呢,他两天一换上头包着的丝帕子。 “……哪来那么多歪理。”慕大国师蹙了眉,那次的软饭硬吃和这回的能一样吗? 他那次是真穷,穷到浑身就剩下可怜巴巴的一个铜子,她这回又不怕见死人! “嘿,你就歪理歪听吧。”墨君漓低头嘀咕一嘴。 左右这辈子有他在,他是不可能再让小国师吃那么多苦、受那么多罪,还把身子虚耗成那个德行了。 少年心下腹诽,小心拉着小姑娘走去就近的行道树下,见围观百姓已然将那小刑台围了个水泄不通,半点红都不见泄露,这才慢慢松了手。 “好了,这地方看不到了。”墨君漓略略松气,低头瞅了眼慕惜辞手里的寸长棺材,压低了声线,“这样就行了吗?” “光这样还不大行,还得埋土里,避一避日光。”慕惜辞说着抬眼望了望天,中空那日头亮得惊人,果然是成了阳煞,“这半死不生的魂魄,可受不得阳煞。” 气之极而生煞,阴气过盛为阴煞,阳气过盛自然便是阳煞。 正如阴煞于活人身体有损,日下之煞,最是消磨已死之魂。 倘若那晁陵是死后不久便魂归了地府,当然不用惧怕这点阳煞,可眼下他的魂魄被她拘进了柳木棺内,要不了多久,他魂上的生气散尽,就不好再被那阳煞摧折了。 虽说这点煞气不至于教他魂飞魄散,但她也不想夜半薅出来条半死不活的魂魄。 看着不舒服还是其次,关键是损她功德。 慕惜辞抿了抿唇,墨君漓闻此面上微露迟疑之色:“那咱们……赶快埋?” “肯定要赶快埋,七殿下,你掩护我一下。”慕惜辞点头,顺势给少年递去了个“你懂”的眼神。 后者见状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立时佯装关切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背,脚下偷摸拧出个小土坑:“阿辞,刚刚的问斩,没吓到你吧?” “还好……”小姑娘白着面容捏了捏掌心的小棺,确认那棺盖扣得极紧,这高度扔下去确乎不会散架后,扶着树干拍了拍胸口。 抚胸时她手指一松,那木棺即刻顺着她的手心落进了少年刨出的那个小坑,墨君漓忙踢上两抔土,细细将那小木头掩盖了起来,保准旁人看不出一点异常。 他们身旁亦不乏有受了惊、正扶着什么东西阵阵干呕的姑娘公子,再借着宽大的衣袖和下摆,两人这一串动作做得顺畅无比,丝毫不见痕迹,便连只鸟雀都不曾惊动。 “妥了。”见墨君漓埋好小棺材的慕惜辞直了身,“先这样放上半天,我们晚上再来便是。” “好。”少年应着,收手时顺带一抚发毛的手臂,“走吧,我送你回府,等下慕姐姐他们该担心了。” 现下仍是月初,正是京郊换防之时,慕家两父子忙着在营中处理大小军务,慕惜音身子初初见好,他们自然不可能让她出来见这等场面。 于是这带小姑娘出来“见识见识”的大任,便被墨君漓顺水推舟,揽到了自己头上。 “对了,今晚是我来找你,还是我们在这地方汇合?” “都一样,别耽误时辰就行。”慕惜辞闻言稍作沉吟,“要么,还是你先来找我吧。” “我不确定晁陵生前有没有什么至死也放不下的执念,虽说刚死不到六个时辰,是怎么都变不成厉鬼的,但到底已不是生魂,你又是活了两世之人……” “我怕你自己来这,会出点岔子。” 她有道行傍身,自是不怕鬼物,可墨君漓却大不相同,就算他有一身的功德,寻常鬼怪近不得身,她也不敢跟他赌这个—— 万一他们这种活了两世之人的魂魄,本就算不得生魂呢? 那可就没得玩了,这老货又不清楚怎么避开那些阴邪之物! “没问题,那我亥正时分出发,先去找你,我们再一起过来。”墨君漓从善如流,他心下原也对这种东西打着怵,小姑娘愿意随他一起,他当然是求之不得。 “嗯,那就这么定了。”慕惜辞抚掌。
第262章 自己唠去吧 当夜,慕惜辞提早换上了一身夜行衣衫,系好了面巾又取来了桌上的青铜刃,并上那道先前被她塞进妆奁暗格里的符箓。 做好了所有准备后,她静静候在了窗台边上,只待拔步床头悬挂着的玉铃一响,便能即刻翻出窗去。 等待的时间慕大国师倒也不曾清闲,她稍加思索,索性就势提笔多画了数道符箓,以备不时之需。 亥正一过,那铃铛果然准时作了响,小姑娘见此微微勾了笑,随即抓起那几章干透了的朱砂黄符,素手一撑,麻利地跃出了窗。 站在房顶的墨君漓瞧见她那潇洒的一跃,不由轻轻扬了眉梢,后者则仰头对着他指了指院外的官道。 少年意会,足下一点,翩然落了地,慕惜辞亦跟着他翻身爬了墙。 “可以啊,国师大人,你这身手可是够利落。”墨君漓抚掌赞叹,面上一片奇特的慨然。 从前他只知道这小丫头上房揭瓦的动作甚为熟练,却不想她爬墙的技巧同样很是高超。 “一般一般,重来一遭,身手都退化了大半了。”小姑娘说着,目露了憾色,“十岁的躯壳到底是不够结实,只带来了道行与功德,那点身手是分毫都没剩下。” “我这都练了快半年了,才将将耍得明白轻功。” 还是不能如他们那般随意飞檐走壁,须得仔细瞅好了地形、时时提着气的轻功。 想到此处的慕大国师禁不住仰头叹息一口,也不知这辈子她得耗费几年,才能将身手恢复到先前那种程度。 “挺快了,正常人从四五岁开始练,练个三五年才能轻功小成呢,你还想要多快?”墨君漓扯扯唇角,低头扫了眼身侧的小姑娘,默默别过头去。 “说来,我们等下不过是去一趟中市,再走一圈尚书府,你至于连面巾都蒙上了吗?” “至于呀,怎么就不至于了。”慕惜辞咂嘴,露在面巾外的一双杏眼,滴溜溜转了又转,“万一等下不慎遇到了打更人,我就把你往外头一推,自己寻个乌漆嘛黑的角落一蹲——” “诶嘿,齐活儿~” “夺笋呐,自己跑了,留我顶锅。”少年嫌弃无比,抬手替她正了正面上歪了的布巾,眼角一吊,“走着。” “等等,你先把这个拿上。”小姑娘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顺势掰开少年微蜷的手指,往他手心里塞了样东西。 墨君漓只觉掌心一暖,一张被人折叠整齐的纸块立时入了手,他垂眸看了看手中那张朱砂黄符,心头突的一挑。 这东西……不会是护身符吧? 小国师突然给他护身符做什么?! “……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少年战战兢兢,声线不自觉带了点抖,“国师大人,咱不是说好了一起去,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吗?” 难道她白天说的都是哄他玩的? 莫非今夜日子特殊,即便跟着她一起去,也还是容易招惹到脏东西? 少年的思绪霎时脱了缰,野狗似的漫天乱窜起来,慕惜辞闻言不禁语塞了一瞬:“你清醒一点。” “这只是一张,短时间内能让你看到鬼的符罢了。” “今晚要掐好多诀的,我可不想被累死,就提前准备了一手。”小姑娘撅了嘴,“而且那尚书府的地图还在你手上,我也懒得帮你传话。” “等下,你自己跟晁陵唠去吧。” 左右她是分不清哪是尚书府的书房,哪儿又是尚书府的卧室,招魂引煞渡人送鬼的活计交给她可以,找东西?想都别想。 “不,我并不想。”墨君漓惊恐摇头,谁想看到死人啊喂! 还是白日里刚被他老子下令砍了头、新鲜热乎的死人鬼魂! 少年浑身写满了抗拒,试图反对慕大国师方才做下的决定:“我能选择拒绝或者反抗吗?” “拒绝无效。”慕惜辞面无表情,一面从袖笼中摸出那柄青铜刃,“反抗的话,你可以试试看。” “刚好我也想知道,到底是你外家功夫快,还是这刀上的阴煞快。” 墨君漓颇识时务,在她翻出青铜刀的瞬间便果断滑了跪,脸上笑意堆了个万般狗腿:“没问题,跟晁陵沟通的重任,您就放心地交给小的吧!” ——果然,比起见到鬼,他更不想被小国师拿一沓符或者一道阴煞打死。 他惜命! “这还差不多。”得了满意答复的小姑娘笑吟吟收了刀,当即提气轻身,率先蹦上了就近的房檐。 少年见此,抬手擦了擦额上隐隐渗出的细密汗珠,总觉得今夜会过得十分精彩。 两人的速度不慢,不出两刻就已然赶至了今日晁陵行刑之处。 眼下离着三更尚有些时间,慕惜辞找到了那只被他二人埋在树下的柳木小棺,便跟着墨君漓一同爬上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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