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 瓷瓶坠地之声响彻夜空,破碎的瓷片落花一般四散飞溅,如昼灯火之下,女人维持着那个将瓷瓶扔出去的动作不住喘|息,胸|脯亦跟着呼吸距离地起伏起来。 重明宫内已然跪了一地的宫人,他们个个低垂着眉眼,噤若寒蝉。 扔了一只瓷瓶的女人尚不觉解气,她回身,随手自身后的小桌案上抓过一只骨瓷茶碗,腕子一翻,将之用力掷了出去—— “贱|人!”女人哑着嗓子厉声怒斥,面容扭曲如同林间鬼魅,茶碗飞出时,杯中洒出的茶水浸湿了她那身杏黄的宫装,而她对此仿若浑然不觉。 “都是些贱|人!”祝婉用力捏着另一只茶盏,指尖颤抖,骨节泛起了霜白。 她今日本是得了兄长的书信,又见天色尚早,这才想着去御书房探一探帝王的口风。 哪成想,她到了御书房后,不仅没能见到云璟帝,反教他想起她这封号犯了什么先皇后的名讳,出门一趟,口风没探到不说,连自己的封号都给弄没了! ——若光是没了封号,无人知晓便也罢了。 左右圣上已有数年不曾踏足过后宫,宫中既无人得宠,内务司亦毋需端那等拜高踩低的做派,且封号又不是位份,无关月例,倒也无伤大雅。 但问题在恰恰于,后宫之内,是没有秘密的—— 陛下实在是太久没来过后宫了,宫里那帮妃嫔们一个个闲的要生出病来,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闹出个风雨满城,何况她这是因着“犯了名讳”而丢了封号! 那帮贱|人,打她回了重明宫便没个安生,三五成群、两两结对,一批又一批,竟挨个跑过来看她的笑话—— 关键她的位份算不上太高,家世虽好却是庶出,遇到位份比她还高、出身比她还好的妃嫔,她不但不能给人家甩脸色,还要跟着赔笑! 他【哔——】的,一天天闲着没事做,不会好好管教管教自己家的孩子吗? 没儿没女的就不会在自己宫里绣花看书写字修身养性吗? 跑来她的重明宫做什么?! 兄长被陛下罚了足足九个月的月俸,她又没能成功探得口风还平白丢了封号,心下本就憋了股无名业火,她们竟还上赶着给她添堵! 贱|人,都是贱|人! 祝婉被气得浑身打了哆嗦,只扔茶杯显然是不够了,她干脆拎起那把配套的骨瓷壶,膀子一抡,意图听个响。 那茶壶脱了手,直直撞上了大殿门框,于门边炸裂成花,瓷片迸散时壶中水溅湿了一片绯红的裙角,女人低头瞅着裙摆上深色的水渍,细长的眉梢微微一挑。 “哟,又在这屋里扔上了。”宋纤纤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边仅碎了一半的壶盖,音调懒懒,“听说,你不慎把自己的封号弄没了?” “德妃前脚刚走,宋纤纤,这会连你也要来给我添堵吗?”祝婉气极,衣袖一挽,作势便要上前跟贤妃薅一薅头发。 后者见状慢悠悠抬臂挡了她的手,声线仍旧那般慵懒散漫:“急什么,你就是总这般任性妄为,做事不过脑子,才会混到现在还只位列九嫔。” “昀儿都要给你抱上孙子了,你却连个妃都没搭上。” “是,那当然是比不得你贤妃厉害,打从入宫起便是贤妃,到现在四十多岁了,封号都没换上一个!”祝婉嗤笑,“还有,远儿的亲事好像到现在还没定下来吧?” “你也不怕他再拖下去,没人要。” “天家皇子,怎会没有人要?”宋纤纤不急不缓,“我只不过是想给他再添一道十足的筹码,让他仔细挑选些罢了。” “不过说到年岁,您好像还比我大上两岁吧?”贤妃说着笑眯眯弯了眼,“小姨。” “本宫可当不得娘娘您这一声‘小姨’。”祝婉抱胸别过头去,提起辈分这茬,她脑袋便痛得厉害。 宋纤纤从善如流:“没问题的,小姑。” “谁是你小姑!”祝婉翻翻白眼,她这会冷静了不少,断了的理智亦跟着恢复了些许,忽的便转过了弯来,斜飞的细眉陡然一竖,“等会,你刚刚说谁没脑子?” “你这话问的就很没脑子。”宋纤纤面上的笑意微敛。 “你明知道今儿是殿试,陛下又在乾阳殿狠狠整顿了礼部,甚至连侯府都被明着暗着敲打了一番,怎还敢掐着这个时间跑到御书房去?” “且不说白日积压了奏折,陛下需得忙于政务,光凭舅舅他刚挨的那顿训斥,你便不该在这个时候去御书房。” “稍微一动脑子,你就该清楚,陛下既已罚了舅舅的月俸,便明摆着是起了疑,你这时若再冲上前去,岂不是坐实了陛下的猜想,证明你侯府心中有鬼?” “何况,四皇子刚被贬为庶人,于情于理,今夜最为着急的都该是她淑妃——若你不去,那撞上陛下火药口的便是淑妃;可你去了,触了霉头之人,自然就变成了你。” “再加上你那个封号……”宋纤纤语调微嘲,“先前先皇后在时,陛下有多偏宠着她,你又不是没见过,怎的这会人不在了,反倒记不得了?” “是以,这会子撞上去还顶着那个‘元’……只丢一个无关紧要的封号,已经算是陛下看在侯府的面子上,对你格外开恩了。” “竟还好意思在这里摔东西。” “谁在意那个破封号!我生气的明明是……”明明是宫里那帮老贱|人把她当猴看! 祝婉气结,火气上头,下意识便想继续扔杯子。 “那也是你自己不知分寸,咎由自取。”宋纤纤略略抬高了声调,“行了,消消火,就当是长个教训罢。” “长教训,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祝婉冷笑,“还不知兄长那边又要怎么处理。” 九个月的月俸,加上失了帝王的信任……她光是想着,便觉头大万分。 “他那里怎么处理,本就毋需我们去管。”宋纤纤的神情平静万分,“这种事,你不去插手,便是对他最大的助益。” 不去插手,毋需去管。 祝婉闻言不由长眉一蹙:“真不管?” “对,不仅不管,还要表现得仿佛不知道。”宋纤纤道,“后宫干政,历来是君王大忌。” “前朝刚发生的事,你在后宫便知道的一清二楚——你觉得陛下察觉此事,会怎么想?” “这……”祝婉语塞。 “所以啊,做事之前,过一过脑子。”宋纤纤摆手,“好了,我见你闹的也累了,早些休息去吧。” “我去敲打敲打远儿,那孩子一向沉不住气。”
第257章 驴都没这么用的 夜入三更。 慕惜辞躺在屋中的床榻之上,一双杏眼睁得滚圆,其内见不到分毫睡意。 虽说白日里与阿姐她们玩闹,已然消耗了她不少力气,可脑子里萦绕不下的那股子兴奋劲儿,仍旧让她精神万分。 慕大国师觉得,若非眼下她身体的基础依然差了些,又是深更半夜,她甚至能原地蹦起来耍一套八仙剑! 晁陵三日后问斩,墨书远等人安插在礼部的棋子尽失,祝升也被云璟帝好一顿敲打……想想这些她就止不住地想要癫笑一阵。 ——那对狗男女前生占尽了地利天时,卡着他们的死劫步步上位,而今这被人当梯子踩在脚底的总算成了他们,也不知那墨书远今夜得了消息,又会是副怎样的表情? 小姑娘越想越是开怀,越想那脑子便也越是清醒,想到最后,她干脆披上衣裳起身盘了腿。 看这样子,她今晚是不用睡了,不如打坐修行一阵,时间倒也不算浪费。 慕惜辞如是想着,垂眸慢慢调整了呼吸,她静坐了许久方才沉下心来,正欲闭目入定,便听得床头拴着那枚玉铃一阵脆响,她立时睁了眼。 好家伙,可算来了,就说这老货今天不能这么消停,以他的性子,怎么也该跑过来找她咋呼两句才对。 听见铃声的小姑娘面上挂了笑,她撑身落地,三两下便麻利地换好了一身轻便的夜行衣装。 她翻出窗去攀上房顶,果然见到了那坐在房檐边上、神色飘忽仿若是在发呆的少年,他怀中还抱着两只釉色透亮、花样清雅的瓷瓶,也不知是酒是茶。 嚯,发呆呀。 这好说,吓吓就回神了,说不定还能让她趁机掀一把天灵盖,好好倒一倒他脑子里的水。 慕惜辞乐了,当即竭力放轻了脚步,猫儿似的踱去他身后,双手成爪,悄然瞄准了墨君漓的脑瓜,面上森森带了笑。 “我就猜到你会睡不着。”墨君漓早便瞥见了那踮着脚爬上房来,试图吓他一吓的小姑娘,只是一直不曾做声。 他原想顺着她的心意,佯装一副大受惊吓之状,好让她高兴一阵,哪想到她竟悄无声息地盯上了他的脑袋? 若她盯上别处他尚且不惧,可若是换成了这里,他当真怕她一个高兴,便从怀里摸出一把符纸——抑或是那柄才得了鞘的青铜匕首——顺手给他开个瓢。 于是少年忙不迭出了声,他面上堆了笑影,顺势递去怀中抱着的一只瓷瓶,并意图就此转移开话题:“喏,尝尝,看看喜不喜欢?” 甭管别的,先把小国师的注意力从他脑袋上薅下来再说。 “啧,反应倒挺快。”小姑娘鼓着小脸嘟嘟囔囔。 时间久了,“掀开墨君漓的天灵盖”几乎要成了她心底的执念,害得她每次见到这老货,眼神都止不住地往他头顶上飘。 要不下次不直接掀了,钻俩洞吧,左右能给他脑子里装着的二斤水倒出来就行,要求不高。 慕惜辞闲闲想着,一面衣摆一拢,顺着少年坐了下来,扬了扬手中瓷瓶:“这是什么,酒吗?” “怎么可能是酒。”墨君漓失笑,他到现在可是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夜会小姑娘时的场景—— 他那夜大抵是睡得不好又喝多了酒,竟敢扬着酒杯问她,要不要共饮一杯? 好在那时的两人还不够相熟,彼此间也都有所忌惮,行动时亦多有掣肘,否则单凭那一句话,他这颗小脑袋瓜,说不准便要交待在小国师手上了。 “国师大人,你眼下年纪还小着,我哪里敢给你带酒?”少年弯眼,随手打开了手中瓷瓶,清甜的果香即刻扑了二人一脸,“是果汁。” “这东西,我记得你在上元宫宴时喝了不少,猜是合了你的胃口,又赶着今儿进了宫,出宫前便就手从尚食局那顺了两瓶。” “还有他们刚做出来的点心,我也偷摸顺了两包出来。”墨君漓呲牙,边说边从怀中抠出两只用棉布层层包了的小油纸包,“我拿内力烘了许久,应该还没凉透。” “可惜今天那摊子事折腾得实在忒晚了点,回府后,府里的厨子们都歇下了,死活不愿意起来,不然我保准能给你带两盒才出炉、新鲜热乎的脆皮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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