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陛下愿意告诉老臣,老臣自然是想知道的。”安平侯端袖拱手,墨景耀对此不置可否,只转而望向殿中。 方才审问墨书诚时,他已令俞德庸帮着慕修宁等人搜了那管事的身,这会恰好了事:“明远,你那又有何收获?” “回陛下,末将在此人身上搜到了两封书信,其内写着会试考题——字迹是仿照四殿下的。”慕修宁抱拳,面上带了点浅浅的遗憾。 “但除此之外,末将未能搜到不包括贡院令牌在内的、其余可证明他身份的物件。” “是以,暂不清楚此人究竟受何人指使。” “这算不得大事。”云璟帝拂袖,“把他拖下去,仔细审问一番便是。” “末将遵旨。”慕修宁颔首,命人押着那管事出了殿。 乾阳殿外,立时有侍卫架起了数样刑|具,他们特意选了个远离大殿的角落,确保等下这管事哀嚎声不会影响到殿内的帝王。 “那么,眼下还剩下一件事。”云璟帝略略垂眸,“卢子修,你之前没说完的话,现在可继续说了。”
第241章 微臣请罪! 陡然被人点了名号的卢子修下意识紧张了一瞬,随即无声吐出口浊气,先前就酝酿好的情绪这会一续上便浓烈了不知凡几。 他回想起呈递公卷时所经种种,回想起那刺客在他耳畔、对着他的“尸体”所说的话,只觉一股出离的悲愤,霎时便袭遍了全身,令他的齿关发了寒。 “禀陛下,当日打伤草民的,确非劫道山匪,而是位辨不清面容的蒙面刺客。”清瘦书生拱了手,提起那日情景,他的身子仍旧止不住地打了颤。 “哦?刺客。”云璟帝闻此,不动声色地挑了眉梢,“什么样的刺客?” “回圣上的话,那人一身枯黄劲装,脸上蒙着灰布巾,拿着把三尺来长的砍刀,怀中另揣了柄淬毒小刀,身手矫健。” 卢子修慢慢回想着,眼底不由浮现了恐惧之色:“他起初轻了敌,教草民勉强躲过两刀,第三刀便砍断了草民的书箱。” “草民丢了书箱,拼尽全力想要逃脱,他却将怀中匕首充作毒镖掷了出来;那刀上浸了毒,草民中刀后不出几息便没了意识,再醒来,就已被殿下救回去了。” “想来那日,若非七殿下恰巧赶到,只怕是……” 卢子修抿了唇,他的话不曾说完,在场之人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朝臣们觑着他面上那几分劫后余生之意,不禁生了满腹感慨,墨景齐听罢却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卢公子,依你的描述,当日去林道内埋伏截杀之人,不像是真正的刺客。”晋王垂头,略作沉吟,“倒像是这京中高门大户内,专门养出来的打手。” “不错。”慕文敬跟着颔了首,“真正的刺客,下起手来绝不会这般拖泥带水。” “对付似卢公子这般,从未习过武的书生,刺客们只需一个照面,便能轻松夺去公子的性命。” “对刺客来说,摆弄一具刚断气的尸体,将之伪造成被山匪袭击而死的样子,总比当真用山匪的法子去杀|人要简单的多。”慕文敬话毕看了眼墨景齐。 后者意会,缓声接过话:“反倒是寻常些的打手,因身上有那么几分三脚猫的功夫,却不曾系统修习过太多武艺,身手不够,方能弄出这么多的花样来。” 又是砍刀又是毒刃,还砍空了两刀……若这水平都能当得成刺客的话,世间的刺客早就泛滥成灾了。 晋王心下腹诽,面上仍一本正经地分析着卢子修的情况:“只是不知卢公子,你在京中,可曾与什么人结下过仇怨?” “草民一介贫寒书生,怎会与人结下仇怨?”卢子修闻言苦笑,“许是不慎拦了哪位大人的路罢。” “看公子的样子,心中似是有所猜测。”墨景齐声调缓缓,“你不妨详细说说,左右有圣上在场,无人敢对你不利。” “也罢。”卢子修怅然一叹,衣摆一撩,“扑通”一声跪落在地,当即朝着那台上帝王叩了三个响头,再抬首时,便已是满目决然。 “启禀陛下,草民在入贡院之前,曾在京郊老庙,撞见过尚书大人与他人私相授受!”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跪在台边的晁陵亦骤然惨白了一张脸,他的四肢打了细细的哆嗦,地面险些被他的十指抠破。 雕龙大椅内的帝王面不改色:“继续。” “喏。”卢子修应声,慢慢讲起他先前所历之事,“陛下,草民家境贫寒,南城去京甚远,一路耗资甚广,草民囊中盘缠本为乡亲所凑。” “客栈价高,初至京时,草民不忍费此钱财,便借宿于京郊老庙……” 书生的语速不快,却胜在所用之词甚为凝练简洁,他花了不到盏茶功夫,便讲清了其间的缘由始末,令人怜悯他遭遇的同时,亦不禁赞一句他的条理。 “……草民离去时忽想起庙中尚有蒲团不曾收好,便原路折返拾掇,却不想会撞见晁大人。” “大人与那人交谈甚欢,言辞多涉‘对那东西满意’云云,那人后交予大人银票八千,只说是‘辛苦酬劳’。” “偷听至此,草民已然心神大乱,不敢再听,便欲自老庙后门悄声离去,不料起身时腰间玉佩松脱坠地,到底惊动了二人。” “草民入得贡院,方才发觉那玉佩已失,忧心它落在老庙附近,便决意会试答罢,即刻回程,奈何……” 卢子修控制不住地叹息一口,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够快了,哪成想还是被人逮了个正着,要不是有七殿下与燕公子从旁相助,他这小命是真要玩完。 “那么,卢子修,你可知当日与晁陵私相授受者,究竟是何人物?”云璟帝声线微沉,台下的晁陵早已通身瑟瑟。 书生闻此略略摇头:“草民并不清楚那人具体名姓,只知晁大人称他为‘祝管事’,看着约莫花甲年岁。” 卢子修按着墨君漓的吩咐,前头讲解缘由,绝口不提侯府相府,凡事一应归到晁陵身上,唯在最后说起与晁陵私相授受之人身份时,方才抛出一句。 “且那管事口中,隐约提了一两声‘侯爷’。” 祝管事,侯爷? 这岂不是在说…… 安平侯府? 众臣霎时惊诧万般,无数或探究、或惊骇、或了然的目光齐齐汇在了祝升身上,令他浑身不大自在。 卢子修这话杀了他个措手不及,那书生刚讲起此事时,他还颇为警觉,直到发现他半句不提侯府,这才渐渐放缓了精神,孰料他竟在这里等他? 祝升的头皮寸寸发麻,却也不得不顶着那些视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他知道越到这时他越不能露怯,否则等待他的,便只有万劫不复。 好在平日与晁陵对接的都是他府上管事,他自己从不曾露面,为今之计,怕是只能弃车保帅了。 安平侯咬了牙,一面暗含恼怒与警告的瞪了晁陵一眼。 后者倏地打了个激灵,如醉梦初醒般勉强撑了上身,高声怒斥:“一派胡言!你这书生,污蔑本官便也罢了,怎还敢往侯爷身上泼这等脏水?” “何况,这一切不过是你一家之言,谁知是真是假!” “你放眼看看这满朝文武,可有一人肯为你作证?陛下,莫要轻信于这草民!” 晁陵这话说得颇为铿锵有力,令不少朝臣的心神动摇了一瞬,纷纷缄默下来。 见此他不由多了两分底气,正欲乘胜追击,再慷慨陈词一番,便见身旁的何康盛猛地一拢衣摆,跪地行了个大礼: “启奏陛下,微臣请罪!”
第242章 不忠不义不仁无能 “何爱卿,你又何罪之有?” 云璟帝慢悠悠抬指点着手下的鎏金龙头,眼眸深处兴味十足——何康盛这老小子憋了这么久,总算是寻到机会开口了,等得他差点睡过去。 “回陛下,微臣官拜侍郎,为礼部主官之副,理当上劝主官,下御众司,身先士卒,以报陛下知遇之恩。”何康盛跪地拱手,神情恳切至极。 “然臣为副官,见主官犯错而不加劝诫拦阻,是为不义;见士子殃灾而不敢加援添助,是为不仁。” “知主官之过而畏于权势,明哲保身不肯上报君王,是为不忠;为礼部之副而未尽上劝下御之能,外无功绩,内无厚德,是为无能。” 何康盛嘴皮子上下一碰,麻溜利索地往自己脑袋顶上扣了四顶高帽,顺势再度叩了首,言辞悲切。 “陛下,微臣犯此不忠不义不仁之过,又无能治管礼部,实乃罪大恶极,枉作朝臣,即日便向陛下请辞,还乡告老,还请陛下治罪!” 晁陵被他一连串的动作闹得脑袋发懵,先前想好的狡辩之词,这时竟一应忘了个一干二净。 台上云璟帝不曾发话,他只慢慢绷紧了唇角,盯着何康盛看了半晌,忽的敛眸一声低哂。 “不忠不义不仁无能?何爱卿说起自己来,还真是分毫情面不留。”墨景耀挑眉轻叹,“却不知……你所谓的‘主官犯错’犯的又是什么错?” “回圣上,晁大人所犯之错,乃泄题舞弊,结党营私,行贿受赂!”何康盛一字一句说得分外清晰,朝臣们闻此不由颜色大变,晁陵的一张脸亦霎时白成了霜。 “何康盛,你休要在这里血口喷人,本官何时犯过这么多错!”他抵死挣扎,试图在气势上压过何康盛一头。 后者却不为所动,仍不紧不慢、一条条罗列着他的罪过。 “陛下,鲍晖二人提前所得的会试考题,便是自晁大人手中泄出去的;卢子修的会试答卷,亦是他暗中偷换,按到了陈飞章的头上。” “晁大人任职礼部尚书以来,推举贡生不下十数,八成之上曾与他行贿,行贿者必可登科中榜,无贿者则多憾而落第。” “同时他亦与侯府管事往来甚密,两人不时来往钱财,名为‘私交’,实为通贿,多年来,礼部庶务皆由大人一手把控,罪臣虽有心劝阻,却着实无力……” “何爱卿,口说无凭。”云璟帝静静听完何康盛所列罪状,淡着眉眼轻声发问,“你手上,可有什么实证?” “臣在礼部无甚实权,数年如一日充聋作哑,只为明哲保身。然大人所犯之过甚广,臣心有不安,便暗地收拢了各式书信、答卷并钱庄票据,以待大白之日。” “诸般物证,皆被罪臣置放于礼部办公之处桌案左下第三柜夹层——卢子修会试时的原答卷亦在。” “且臣与大人共事多年,知晓大人好(四声)将所受之赂逐一入簿,锁入桌下柜中,其上多以废旧公文遮掩。” “此外,大人今年共受贿银三万七千六百余两,珍宝、美玉十数,眼下春试未完,想来许还不曾被换作金银。” “陛下,罪臣所述是真是假,您只要派人前往礼部,细细一探便知。”话至此处,何康盛仰头叹息一口,“陛下,臣自知罪无可恕,无颜求饶,但凭陛下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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