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他在一日,萧府的皇恩富贵,便会一日不绝。 慕惜辞微微眯了眼,她看得真真切切,人群中的那位老人,通身的死气,浓得近乎滴了墨。 这般浓郁的死气,通常只会出现在大限将至之人的身上。 而现在,它却出现在了萧老太傅的身侧—— 小姑娘抬手轻点下颌,她的记忆之中,萧老太傅分明是长乐二十九年的冬月去世的,离今时尚有六载春秋。 阿姐出嫁则是在长乐二十八年的仲秋,同年深冬她赶回京城,次年盛夏,萧淑华将慕诗嫣送入了当年的太子府,成了太子侧妃,不过冬初,萧珏萧老太傅便病故了。 这些东西,她绝不会记错,尤其是慕诗嫣嫁入太子府的时日。 ——她记的清清楚楚,那时萧淑华见自己老父已然大限将至,担心他去世后连累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儿守孝不得嫁人;又害怕萧府权势倾颓,只凭着慕文华的官职,无法让慕诗嫣够得到太子门庭,便趁着老人家尚能进气的时间,强行嫁了女儿。 按说太子娶亲,哪怕娶的只是位侧妃,走不得府中正门,也当风光大办一场,全了高门贵女的体面。 可那时的萧淑华急于嫁女,竟未好生操办,只拿了顶桃红的二抬小轿将穿了喜服的慕诗嫣一装,并上九抬嫁妆,就这么匆匆忙地让慕诗嫣入了府。 连宾客都没请上几个。 慕惜辞敛眸轻嗤一声,她那好婶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天家嫁娶礼节惯来繁杂,若真让墨书远那平素注重面子的细细操办,只怕光是一个纳吉请期,便要耗上个把月份。 再加上迎娶太子侧妃所需的种种仪典……真忙活起来,估摸着要从盛夏忙到年底。 临近年关,可就不方便嫁娶了,又要捱一个春节……但那会的萧老太傅哪有那么多的活头? 她便干脆将那些书礼统统省了去,直截了当地送出了慕诗嫣。 如此,纵然萧老太傅身死,萧家的权势富贵散作了飞沙一团,她也能凭着太子妃的婶子、太子侧妃的生母身份,在京中活得分外滋润。 就是可怜了她那好堂姐,期盼出嫁之期,期盼了不知多少个日夜,到最后,竟连个正儿八经的喜堂都不曾拜,囫囵教一顶小轿送入了太子府。 也是活该。 慕大国师掩唇低笑,成婚时不曾大肆操办,几乎成了前生慕诗嫣心头一道过不去的坎。 即便日后墨书远登了基,大封后宫时替她补上了当日落下的婚礼,她也未尝开心过。 毕竟,同时得了封赏的又不止她一个,她也不是位份最高、最为风光的那一个。 墨书远初登基时寻了由子,没立过后,身为太子妃的阿姐,便成了那宫里唯一的贵妃,位列众妃之首。 但恕她直言,墨书远那狗玩意,他不配。 他配不上那么好的阿姐。 慕惜辞缓缓吐出口浊气,迅速整理了一番表情,回眸静静看向另外四人:“如何?” “这个……”慕修宁稍作迟疑,抬手摸了摸鼻子,“我对那帮书生对诗没什么兴趣,不过小妹你若是想去看的话,我陪你看看倒也无妨。” 他是真不愿意听那帮酸儒磨磨唧唧,且除了对普通老人的那般尊敬,他对萧老太傅这位当世鸿儒也没有其他观感。 反倒是因着萧淑华母女与萧弘泽的种种劣行,他曾深刻怀疑过萧老太傅的治家能力。 红袍少年轻轻耸肩,奈何他没兴趣,他小妹看起来却是蛮想去看的,并且他心里清楚,阿辞开了口,若他不去,墨君漓和墨绾烟那两个小崽子定然是要陪她的。 那兄妹俩,盯着他妹不知道多久了。 ——他可不希望自家妹妹一转头变成了别人家的妹妹。 “唔,我的确有点好奇这位三朝元老、两代帝师究竟是什么模样。”慕惜辞笑笑,那股死气勾的她手心发痒,“所以……” “那就去。”慕修宁大手一挥,轻松应声,一面大步上前,替几人开了道。 “好嘞!”慕惜辞点头,任小公主挽着她走去了人群之内,她亦终于在人堆里瞅见了那位久负盛名的老人家。 果然,在这个距离,他身上的死气看起来更浓了。 慕惜辞目光闪烁,空置的左手缩进了广袖,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子,自那耄耋老人身上抠了块死气。 未修习过玄门易术的众人只觉场中似有道阴风蹿过,背脊无端一凉,下一瞬便重新归于了安宁。 小姑娘低了头,怔怔盯着自己已然空空如也的掌心,黑瞳纵深之处,滑过一线浓浓的惊诧之色。 她刚刚……竟在那死气里寻到了数不尽的业障,且没能摸到哪怕是半点的功德。 怎么会? 这怎么会! 一个在朝为官一甲子有余、为乾平培养出能臣无数且一向风评甚佳的老人身上,怎么会半点功德都寻不见? 且不说他究竟教出过多少门徒,哪怕他一人未教,光凭他做了两代帝师、教导出了两任贤明君主的功德,便足以让他富贵一生、善终其寿了。 甚至,就算他座下门生无一人成材、皆去行了鸡鸣狗盗之事,为祸一方,教出明君的功德,也足够与这些业障两相抵消。 何况他一代鸿儒,门生之中不乏清正名臣,朝中半数以上的文官是他的徒子徒孙……这些零的碎的加在一起,不说名垂青史,他怎么也是功大于过的吧? 现下,居然真是一点功德都没有! 既无功德,又无生机,还顶了一身厚重到窒息的死气……这老太傅到底怎么活下去的? 慕惜辞蹙了眉,脑内瞬息间滑过了无数种可能和萧府内种种不寻常的细节——那些满是死气、清到透底的潭水,这府中连成片却又被破坏殆尽的阵法…… 还有近乎长成了灌木的矮树,和萧氏近几代愈发凋敝的人丁。 电光火石间,她脑中蹿过了某个颇为大胆的念头,同时,一切的“不寻常”都在她眼前慢慢连缀成了一条线——
第203章 真正的断子绝孙 慕惜辞缓缓将五指并拢攥成了拳,那团死气早已散去,她攥住的唯有一掌清风。 小姑娘抬了眼,一双杏眸寸寸发了凉,瞳底渐渐结出了一层厚厚的冰。 也许,她先前猜的还不够准确。 萧府在两百余年的数次扩建之中,改掉的,从来不止那一个流水运财的阵法,增设的,也从不止一道加印求官之阵。 还有别的东西,一些极为损耗一家气运、坏人阴鸷(注:阴德的意思)的东西。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抚了抚鬓边的碎发,收手时顺势取下了发间一枚极不起眼的小钗,指尖一动,将之收进了袖中,并推了推发髻。 “呀。”未曾收手的小姑娘轻声惊叫,灵动娇俏的面容染上了两分诧然之色,身旁的几人应声回眸,向她投以关切的眼神。 “阿辞,怎么了?”墨绾烟眨了眨眼,一动不动的盯紧了慕惜辞。 “没,只是刚刚突然发现,我头顶掉了只固定发髻用的小银钗。”慕惜辞微带赧意的笑了笑,“一时有些惊讶……灵琴那丫头绾发惯来是极稳的。” “原是这样。”小公主听罢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哪家的登徒子招惹了阿辞,差点就要抄家伙了,“不要紧,一只钗子罢了,赶明儿我送你两只新的就是。” “一只钗子自然是不打紧的。”小姑娘略略歪头,伸指一点头顶微松了些的发髻,“就是那钗子的用处大了点,我怕没了它,这头发撑不到诗会散场之时。” 身为世家贵女,若是诗会之上披头散发,可就有失体面了。 墨绾烟皱眉:“这的确麻烦了些,主要我们几个都不大会绾发,灵琴他们又不在身边……要不这样,等下午膳时,我去找人借只钗子,你凑合用用?” “殿下,眼下刚入午时不久,离着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呢。”慕惜辞轻叹,佯装出满面愁容,“也不知那钗子掉到哪里去了,明明诗会开始的时候还在。” 说着“不经意”转眸看了眼墨君漓。 后者登时意会。 “许是那会在园子里闲逛时,不慎碰掉了。”少年轻咳一声,自然无比地接过话茬,“这样,乐绾,你们在这会场附近找找,我带阿辞去园子那边看一眼。” “若能找到,便继续用着;若找不到,正午用膳时,你再替她借上一借。” “唔……这样也行,上午逛到园子那边的人应该不多,”小公主稍加思索,麻利地点了头,“要真是在半路掉了钗子,大概还能寻的到。” “对了阿辞,你那银钗长什么样的?” “很寻常的钗子,钗头打了只指甲大小的蝴蝶。”小姑娘抬手一指另一侧的发髻上的小钗,“与这只是一样的。” “我看看……哦哦,”墨绾烟抬了头,仔细瞅着那钗子看了片刻,抚了掌,“我清楚了,这钗子挺别致的,应该不难找。” “如此,就麻烦殿下与世子了。”慕惜辞颔首,对着几人微微福身,“二哥,我先跟着七殿下去那边找找,这头交给你了。” “去吧去吧,你这丫头今儿可真不仔细,这东西都能碰掉。”慕修宁郁郁摆手,他明明是要防着墨家兄妹拐跑他家宝贝妹妹,却又偏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关键他还不知道他俩那会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强行跟着两人一起走,也不大像回事。 毕竟上午去园中的人少,难找的是人员杂乱的主场周围,并非没几个人踏足过的花园。 难过,他只能寄希望于自家老妹,不会被七殿下的糖衣炮弹给腐化了吧。 少年瘪着嘴,神情闷闷的看着墨君漓带着他宝贝妹妹步步离去,手心愈发发了痒。 ——好想跟那崽子打一架。 然而慕惜辞并不清楚她二哥心中所想,她现在只想尽快验证下她那个猜测是否为真。 小姑娘绷了唇角,小脸严肃非常,墨君漓随着她拐进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园中小路,继而转身拧了拧眉梢:“怎么突然这么着急?” “一言难尽……”慕惜辞摇头,一面从容不迫地摸出掉进袖中的钗子,绾好了她发顶那被自己推松的髻,“还记不记得那会我说过的,萧府的水里,满是死气?” “记得,你说那很不寻常。”墨君漓颔首,随即他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刚才突然提议要上前看看老太傅的模样,是在他身上发现了死气?” “对,我的确在他身上发现了死气。”慕大国师应声,“而且,是非常浓郁,浓郁到我险些以为他要大限将至的那种死气。” 少年的眉头锁得越发紧:“这么严重?” “对,就这么严重。”慕惜辞叹气,“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他背了满身的业障,同时寻不到丁点的功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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