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视之人,追求的永远只有眼前快活。”小姑娘说着踮脚摘下枝头一朵盛放的花,将之放在掌心,闲闲把玩,“利欲熏心,权势迷眼,他们自认尝过了甜头——” “又怎会甘于堕入尘泥?” “他们骨子里那份虚假又可笑的高傲,会折磨死他们的。” 左右儿孙自有儿孙福,在这样的人眼中,自己活着时能受到万人敬仰,能坐拥珍宝万千,才是最实在的东西。 至于子孙后代? 那关他们什么事,等到小辈们出生长大,他们早就化成山间一抔黄土了。 不是么? 墨君漓听罢,跟着哂笑一声:“那可真够可悲的。” “本来就够可悲的。”小姑娘猛地收拢了五指,掐上了一缕煞气,那花即刻在她掌心碎成片。 “萧家老祖宗本给他们选了条再合适不过的路,他们却偏要求那些虚的假的,续命之事本就有违天理,纵然原本的萧氏气数未尽,这下也是真尽得透底。” 前生的慕诗嫣身死,萧淑华又能逃开多久? 她手上造下的孽一点都不比慕诗嫣少,她二叔性子软,在府中插不上话,但这并不代表他分不清好坏。 慕文华本是极为清正之人,只要萧淑华所做恶事被人摊开在他眼前、大白于天下,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惩治了她。 奈何她前世留在京中的时间实在太少了,没能腾开手细细查她……不过这都不要紧,这辈子,她有的是时间陪那母女俩玩。 说来,她到现在都没想通,萧淑华究竟怎样嫁给的她二叔,二叔看着也不像是会沉迷女色之人,不至于被萧淑华的姿色蒙了眼。 且那女人对她二叔的态度也很是奇怪,听二哥讲过,她怀着慕诗嫣时,二话不说,转头便给二叔纳了小妾,那姿态竟比祖母还要急切! 再之后,两人便甚少同房,萧淑华亦全然不准二叔插手慕诗嫣的教养之事……换言之,慕诗嫣几乎是被她那婶子一手带大的。 否则,好好一个女娃,哪能被教坏成那个样子? 半点他们慕家子孙的风范都没有! 慕惜辞的眸色微暗,她的确痛恨着那对狗男女,但她心中同样清楚,这世上没有哪个小孩,生来便是坏到透底。 都是父母师长教导出来的。 “走吧,钗子找到了,我们该回去了。”慕惜辞闭了闭眼,率先抬步迈出了这偏僻的小路。 “好。”墨君漓轻叹,少顷后他忽的想起一事,“对了,国师大人,你说,萧老太傅对此事,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这不好说。”慕惜辞脚步微顿,略一沉吟,“毕竟,两次续命,都是在他昏迷之时。” “他可能不大清楚他们的行为,但或许会一知半解。” 续命和不续命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此事也许并非出自他的本意,可他定然是有所察觉的。 “也是。”少年轻松耸肩,“这东西,不可逆吧?” “废话。”慕大国师瘪嘴,“续一天也叫续了,续两天也叫续了,可以中止,但并不可逆,而且有本事中断续命之法的术士,大多不会接手这般伤天害理的事。” 除非他们嫌自己命长。 “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老太傅有些可怜。”墨君漓捏了捏袖口,萧珏一大把年纪了,不但强行被人续了命,还要自己背那身逆天而行的业障。 “这有什么可怜的。”慕惜辞的眸色薄凉万分,“那是他的父母与子孙,他们续的又是他的命……” “不管是不是出于他的本意,命改了,又无人愿意替他承担,他便合该背那份业障。”
第206章 都是报应 天道有常,他既是萧氏的家主,萧氏之人贪图的既是他那大富大贵的命格,他便必须背起这身业障。 慕惜辞半垂了眼,眸中凉色愈深,她不觉得他可怜,只觉得万分可惜。 他原可以不必这般痛苦。 墨君漓听罢叹息一口:“你说的对。” 两人回到诗会主场之时,萧老太傅正在一旁小台上讲着诗词,三十来名贡生并上几位喜好风雅的世家公子在底下听了个如痴如醉。 “诶?阿辞,你们回来了。”小公主惯来眼尖,二人甫一入场便被她逮了个正着,当即提着裙摆小跑上去,一把拉过了少年身侧的小姑娘,“钗子找到了吗?” “找着了,就在那边的小路边上。”慕惜辞笑笑,睁着眼睛胡说八道,“许是路过林子时,不慎被枝杈勾掉了。” “唔,有可能是这样。”墨绾烟点头,对于慕惜辞所说的话,她倒是不曾多想——甭管到底是碰掉的勾掉的还是撞掉的,总之,那钗子寻回来就好。 “那我去告诉韵堂哥和慕明远一声,叫他们俩别找了。”小公主弯弯眉眼,手一松,衣衫一拢,转身便跑。 慕惜辞二人早已习惯了她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只含笑看着她远去,估计要不了多久,她就能从主场的某个角落里,带着人钻出来。 见小丫头的身影在眼帘内消失,慕大国师慢悠悠调转了目光,顺势将视线投去了小台之上。 太师椅中,老人身上的死气仍旧浓郁得近乎滴了墨,这会她亦彻底看清了他的面相。 果然是大富大贵却要早夭的命格,且终天寿的年岁比她先前猜料的还要早,压根活不到四十五岁,三十八岁便是大限。 三十八……这老人家今年都八十多奔着九十去了,可见萧氏之人究竟给他续了多长的命。 可惜,就算他们付出了祖辈积累的所有功德,加上自家的后代子孙,萧珏也活不了太久了。 慕惜辞敛眉,不知是不是她与墨君漓重生、打乱了前生不少东西运行轨迹的缘故,眼下不过长乐二十三年,萧老太傅的面上,便已现了五衰之相。 依这衰败的程度,加上他那身两代帝师功德都抵不消的业障,他这大限,也没两年了。 若是运气好些,许还能撑过长乐二十八年的春节,若运气差点,多半也就在明后两年了。 他本就并非长命之人,多年吊命续寿下来,更是消耗甚重,即便看着那身子骨还算硬朗,实则内里早便耗空了。 “想什么呢?”耳畔陡然传来少年的声响,慕大国师下意识微转了眼珠,“我看你眼神都飘了。” 木愣愣跟发呆似的。 “只是仔细看了看萧太傅的‘相’。”慕惜辞扯扯唇角,不着痕迹地指了指人群内的那位老人,“我发现……这辈子,老太傅大半是活不到长乐二十九年了。” 墨君漓听罢微一沉默:“……是因为许多事的轨迹都变了吗?” 今生的元清咽气时不再是满腹怨怼,他亦未曾像前生那般误会了老头,慕惜音的病有了治愈的希望,阿辞也没有流落山间。 还有墨绾烟、墨倾韵、慕修宁、慕文敬……乃至卢子修。 他们的重生,改变了太多人,太多事。 “也许是吧。”小姑娘长长叹气,“世间之事,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说我等重活一世,不曾改变任何东西,想来,那也就没了重来的必要。” “这也未必是件坏事。”少年抿唇,半晌压低了声线,“倘若两次续命均非出自萧珏本意,那么于他而言,早日终寿,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那当然是一种解脱。”慕惜辞轻喃,本就该死去的人,现在却靠着邪法强行续了数十年的命…… 他处在这种半生半死的状态之内,原本便是种难以名状的痛苦。 人间不留,地府不收,他得夜夜与此间的鬼物为伴,这京中死过多少人,他就得看到多少浪荡游魂。 不仅如此,他还得眼睁睁地看着萧府的“势”一日衰弱过一日,见着延续了两百余年的世家渐渐日薄西山,多年传承,彻底葬送他手。 这都是报应。 “我二哥呢?乐绾怎找了他这么久还没回来。”慕惜辞晃晃脑袋,不再去想萧府与萧珏——这本就不是她该思考的问题,她又不准备破这道续命的术法——转而四处张望,寻找起慕修宁三人的身影。 “那边,那个角落看到没?”墨君漓下颌一扬,遥遥点出一处,他个子高,看得更远些,“我见乐绾手里仿佛是攥了个什么东西,估计那俩又打起来了。” “走,咱们去看看,说不定还能‘劝’个架。” “我看你那架势,分明是想过去煽风点火,趁机浇油。”慕大国师嫌弃万分,足下步子倒是半刻不停,“哪呢?快带我瞅瞅。” “得嘞。”少年应声,待两人赶至另一侧与慕修宁等人汇合,小台上的老人亦终于讲完了最后一句话。 “……由是诗词之道,无外乎‘情之所至’。好了,老朽如今上了年纪,比不得你们年轻人通身朝气,就不多讲了。”老太傅道,一面在萧妙童的搀扶下起了身,作势便要离场。 “怎会?萧老的身子骨明明还硬朗着,一点也未见老态。”台下某世家公子如是恭维,“且萧老今日这一番话,当真是让我等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若有机会,我等还想再听萧老多讲几句呢!” 萧珏闻此但笑不语,只微弯着唇角摆了摆手,萧妙童见状小心把持了老人的手肘,乖顺不已地低了眉目:“祖父,仔细台阶。” 老太傅轻轻颔首,脚底沾上地面时,那双膝仍旧是不受控制地一抖,他不由踉跄了一步,险些跌飞出去。 “祖父!”萧妙童轻声惊呼,忙不迭拉稳了老人,面露忧色,“您没事吧?” “无碍,祖父只是坐得久了,腿脚有些发麻。”萧老太傅和蔼笑笑,三寸长的白眉微一舒缓,“这会缓过来了,童童,你去寻嫣丫头她们玩吧,祖父自己回去便好。” 萧妙童迟疑:“可是您……” 老人摇头:“没事的。” “那好吧。”萧妙童咬唇应是,却仍旧坚持着将他送出主场后,这才转身去寻慕诗嫣。 萧珏临走时,回头盯着萧妙童的背影看了半晌,良久方叹息一声,收回了目光。
第207章 前因 童童本是个好孩子,只是她被她母亲教养得性子太过要强倔强,眼界也放得不够宽广,多少是有点可惜了。 老太傅摇了摇头,他背着手,身形略有些佝偻,步伐亦带了些蹒跚之意,清风吹来瓣枝头的落花,他抬臂接住了它。 那花瓣的色泽极浅,浅到近乎于透明,它落在他的掌中,落在他掌中深深的沟壑之上,仿佛是在提醒着他那老去的年华。 萧珏忽然间恍惚了神色,他怔怔盯着手心上的花瓣,像是不经意回到了几十年前——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 不是长乐,也不是长宁,好像是永安——对了,那正是永安年间。 那时的他,还不是这般暮气沉沉的模样;那时的萧府,也远没有现在的喧嚣纷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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