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爷,您放心。”燕川笑笑,引着慕惜辞与灵琴二人入府,“卑职会看顾好小姐的。” “那就有劳了。”慕修宁颔首,继而轻甩了手中马鞭,潇洒离去。 “慕小姐,请跟我来。”燕川抬手做出个“请”的姿势,原本扬着的眉梢却微微下落,慕惜辞敏锐地察觉到了他面上这点细微的变化,杏眸轻晃。 “燕大哥,这时间殿下可曾起身?”慕惜辞轻声询问。 她见过燕川多次,印象中的他不是那般轻易会给宾客甩脸色的人,能让他下意识露出这样的表情,只能说明是墨君漓出了问题。 就是不知道,那活了两辈子的老狐狸能出什么问题。 “起身了,只是……哎。”燕川想到自家主子当前那个状态,忍不住仰天叹了口气,“小姐,等下您见到他,便明白了。” “好。”慕惜辞闻此,眉头微蹙,看来墨君漓所出的问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燕川至此不再开口,只静默地领着二人径直奔向了墨君漓所在的院落,慕惜辞的听觉惯来敏锐,数丈开外便隐隐听见了院中不绝于耳的乒乓声响。 像是脆硬之物,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慕惜辞的眉头蹙得愈发紧,她下意识抬眸扫了眼跟在身侧的暗卫,后者无可奈何地轻轻摇头,压低了嗓音:“殿下又魇着了。” 府中无人能拦住这种状态下的主子。 燕川的眸色微暗,往日他们遇到这情况,只得清空了院中下人,将整个院落封锁起来,任墨君漓在里面发癫发狂,直到他自己发泄够了,方能恢复正常。 今早的主子又犯了病,他们本欲重施故技封上这小院,燕川却突然想起,慕三小姐今日来访。 他心头无端升起道近乎荒诞的想法,他的直觉告诉他,三小姐或许能有法子安抚住自家殿下。 鬼使神差之下,他选择相信他的直觉,便不曾命人封锁上小院—— 嘶~麻烦。 慕惜辞颇为头痛地抬手按按眉心,听到那个“魇”字,她的背脊几乎是瞬间就发了麻。 她不清楚墨君漓前生在外东奔西逃的那几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从他平时不经意透出来的那么一星半点来看,定然是痛苦非常。 他若梦魇,大半逃不得这些——这就更麻烦了。 慕大国师的脑仁一阵胀痛,越临近那小院,屋中传来的摔砸之声便越是刺耳,待三人行至院外岔路口,燕川伸手拦住了灵琴。 “灵琴姑娘,我家殿下不喜太多人打扰,还请姑娘先去隔壁的厅房稍事等待,卑职陪着小姐进去就好。”燕川面带赧意。 灵琴听罢,抬眼看向了慕惜辞,后者点头示意,她稍作迟疑,便乖乖应了下来:“也好,燕大哥,那就劳请您暂且照顾下我家小姐了。” 燕川应是,吩咐小厮带灵琴下去,他领着慕惜辞行至小院门口,面容不禁浮上了紧张之意。 “慕小姐,您进去后千万小心一些,殿下这会子当是不认人的,即便是卑职,也没把握能带您避开他每一道攻击。” 燕川说着蜷了手指,此事到底是他办得不大地道,前脚刚答应慕小公爷要照看好三小姐,后脚便带着她涉此险境。 但他实在是没办法了,他怕自家主子再这么下去,迟早会疯。 所以,哪怕只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几率……他也想试一试。 即便此事过后,他有极大的可能会被自家主子与小公爷联手打死。 “好,我记得了。”慕惜辞颔首,率先踏入小院,她缩在袖中的手悄然掐了道细细的阴煞,同时打起了十足的精神,细细分辨着屋内的响动。 主屋的门是大开着的,地上瘫着无数碎瓷,她轻拧眉头,抬步迈过了门槛,她甫一站定,立时有利器破空而来。 慕惜辞迅速翻手,那东西刹那被煞气撞得偏移了三分,她顺势向一侧歪了歪头,那瓷片自她耳畔穿过,擦落她几根细软的青丝。 一道细长的身影自屋中步出,小姑娘的杏眼微晃,下颌轻抬,一声叹息。 “墨君漓。”
第174章 你哭出来吧 听见她的声音,那行至半路的影子微顿,掌中剑器猛然坠地,他抬手,痛苦万般地抱紧了自己的头颅,原本挺直的背脊亦跟着向下佝偻了三分,身躯微微打着颤。 像是在梦境中挣扎,又像是在与另一个自我做着什么难以言明的抗争。 慕惜辞站在门口不曾移步,只静默地注视着那被光影挡去了一半身形的清瘦少年,杏眸澄澈,不起波澜,眼底漾着层浅浅的悲。 他的上身隐没在门窗的阴影之内,看不清面容,下身仅着了条单薄的素色中裤,赤足踩在满地的碎瓷之上。 他肩上胡乱披着件曳地长衫,青丝未束,丝丝缕缕散在衣衫之间。 在此之前,她从未见他狼狈成这个样子。 在此之前,她亦从未想过他能狼狈成这个样子。 “墨君漓。”她开了口,这次的响动比先前的微微大些。 少年挣扎的动作陡然一滞,日光下她看见他的胸口不规律地阵阵起伏,他放了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半晌方才小心试探着的出了声:“……阿辞?” 慕惜辞垂眸轻叹:“是我。” “……阿辞。”少年的声线带了些不易令人察觉的抖,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他马上便要哭出来了。 “我在的。”小姑娘抬了眼,向前行进了两步,略略仰了头,她见他的双目血红一片,那道红甚至覆过了他的眼尾,蔓延至了整个眼眶。 他连鼻头都是红的,明明是极悲之状,眼中偏偏淌不出半点泪。 “阿辞。”少年垮了眉眼,踉跄迈至她面前,继而俯身,缓缓地蹲下身去,将额头轻轻抵上了小姑娘的肩膀,手慢慢环了两膝。 未束的青丝霎时自他肩头流泻下来,遮去他那双血红的眼。 “如果一个人很难受该怎么办?”他的嗓音沾染了点点的哭腔,却仍旧滴不下泪来。 他早就哭不出来了,宫中、朝中,无数的风刀霜剑早便将他的眼泪寸寸刮得干了。 元清死时他还曾被泪花糊了满脸,但等轮到墨景耀离去的消息传入他耳中时,他已然流不出泪了。 在世间各处颠沛流离的时候他不曾哭,在大漠恰碰见送墨绾烟出嫁的和亲队伍时,他亦眼底干干。 成年后,他唯一一次落泪还是在乾平,给小姑娘收起那具不成型的尸首。 那时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觉鼻头一涩,眼底微烫,那行泪毫无征兆地便下来了。 除此之外,他再未因悲痛而哭过半点,哪怕是此生,元清再一次在他面前咽了气—— 反而是平日里插科打诨,倒能挤出些似有若无的水来。 少年自嘲似的弯了弯唇角,面上的笑却比哭还要难看不少。 他感觉胸口处像是堵了一团能焚天灭地的火,将他的经络寸寸烧灼,烤得他的喉咙冒了烟,几乎说不出话来。 “阿辞。”墨君漓的音调已近乎沙哑的呜咽,“我好难受啊。” “那就哭出来。”慕惜辞的直视着前方,上等丝绢的画屏被他拿剑刃刺出了不知多少道细长的口子,半人高的豆青瓷瓶已碎成了满地的片。 目之所及,满室尽是狼藉,那残破的摆件像是他前世剜不掉的、带血的记忆——那记忆是他逃不去的梦魇。 燕川早在墨君漓蹲下身子时便悄然退去了院外,他知道他赌对了,自家主子不会伤害到三小姐,而这会,他需要的是足够的、不被人打扰的时间与空间。 慕惜辞彻底没了顾忌,她抬手,轻轻拍着少年的发顶,动作是难得的轻柔:“墨君漓,你哭出来吧。” “痛痛快快的哭出来。”她的音调浅浅,听不出分毫多余的情绪,“痛痛快快的哭一场。” 少年睁大了眼,那话分明是在寻常不过,可在这一个瞬间,在这一个刹那,却似一记不轻不重的锤,既稳又准地击中他心头尘封着的某个点。 他只觉那一息有什么冰层轰然破碎,他原本干涸的眼底霎时决了堤。 他本能一般伸手抱过了面前的半大孩童,他哭的时候没有声音,泪水却在几息间便打透了她肩头的衣衫。 慕惜辞不曾阻止他这稍显逾矩的行为,她搭在少年头顶上的手亦不曾放下。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掌心下少年的躯体正打着细细的颤,那股颤抖自他发顶一寸一寸地向下,直直蔓延到衣衫的尽头。 他躯壳上的每一寸都在抖,那种悲痛至极、恐惧至致的抖,从心魂直颤到身躯。 她觉得他像极了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周身上下无处不是刀剑,他遍体鳞伤,鲜血淋漓,却仍逃不出那方寸之间。 于是他将自己缩进了一个小小的角落,试图用那看似牢不可穿的墙壁去抵挡那些刀与剑。 他成功了,刀剑果然穿不透那厚厚的石墙。 可他又从不曾成功——刀光与剑影轻易在他心底割开了一道又一道的痕,平日看不出半点,只有用利器剖开了他的胸膛,才见得到那满腔止都止不住的血。 她不太会安慰别人,但她知道,那种悲恸到极点的情绪若是不及时发泄出来,会把人生生逼疯。 “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慕惜辞的声音仍旧清浅,她拢着他的脑袋,那是一种近乎于保护的姿态—— 十五岁的少年抱着比他还要小上许多的孩子,哭得一塌糊涂。 * “现在好些了吗?”察觉到少年的呼吸逐渐归于平定,慕惜辞慢慢收了她搭在他发顶的手。 少年的发丝比不得女儿家来的细软,却也是同样的又黑又顺,可再好的触感、再丝滑的发丝,她举了这么久的手臂,那手腕子早便发了酸。 “嗯。”还未抬头的墨君漓闷闷出声,言语间带着浓厚的鼻音,“谢谢。” “另外……”少年抽离了压在她肩上的脑袋,眼边压出来那一圈红痕令他无端多了两分滑稽,他抱着双膝诚恳非常,“对不起。” 他那会被前生事逼得失了控,差点伤到小姑娘,且后来拉着人家一顿鬼哭狼嚎,怎么想都有些有失尺度。 “没关系,我没生气,也不可能生气。”慕惜辞摇头,她虽不清楚他具体经历过什么,但她明白那种滋味。 刚重生的那几天,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她在山中道观里清修过数年,又有各类清心的心法傍身,没两日便调整过来了。 “而且现在最要紧的问题,是这个。”小姑娘说着,抬指扯了扯自己被哭湿的衣襟。 “这要怎么办?”
第175章 真•泼墨 这顿泪,墨君漓足足憋了两辈子,平常不哭倒还好,一哭简直就像决堤的洪水,可怜她穿了三四层偏厚的春衣,肩膀仍旧被打了个穿。
577 首页 上一页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