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那小太监兀自纳闷,皇上生病了?嗓音如此沙哑。没等他想明白,就见王爷抱着皇上从马车下来,匆匆一眼,只见皇上鬓发微乱,面色潮红。 王爷步入殿内,身影消失不见。 那小太监终究没忍住,对小福子道:“公公,皇上脸色发红,许是受了风寒,要不要宣御医?” 小福子的目光在他脑袋上逡巡了一圈,似乎在思索这东西是不是摆设。随即目光又落在他裤.裆,怜悯地拍了拍他的肩:“罢了,你不懂,也是应当的。” 说完也进了殿。 留下小太监一个人在原地,艰难地思索着。不过显然,这个问题对于一个十三岁就被嘎了的小太监而言,委实太过艰深。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原来的丞相,现任内阁首辅黄章,没在家里陪襁褓中的儿子,而是在御书房兢兢业业地加班。 他自认有愧于皇上,于是今年来更是全身心地投入朝堂诸事,殚精竭虑,以求减轻内心的罪责。 自推行内阁制后,百官呈至文渊阁的奏折都先归集于内阁,由几位阁臣商议后批下拟办意见,再呈交御前。皇帝看时,意见一致便只用批个“准”字,若意见与内阁相左,便用朱笔另行批示。 这大大减轻了皇帝的工作量,压力来到了内阁。身为首辅的黄章毫无怨言,日日加班至夜深,宛如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此时的御书房内,黄章把今日的奏折递过去:“皇上,这些是今日的奏折,内阁已给出拟办意见,请您批阅。” 皇帝穿着件浅灰色狐皮披风,手里抱着铜金暖炉,一副马上要出门的模样,随意翻了一下便道:“有劳首辅了,朕明日再看。” 黄章恭敬道:“是。” 皇帝看了他一眼,忽而叹了口气:“朕没有怨你,你无需再自责。” 黄章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朕要是怨你,就不会让你坐在这个位置。”皇帝说,“你瞒了朕三年,是囿于你对他的承诺。你守信义,这很难得,朕一开始看中的,便是你这份赤子诚心。” “好好为朝廷做事,其他的,无需多想。早些回府吧,孩子刚出生,多陪陪他们。” 皇帝说完便上了门口的马车。 黄章愣在原地,袖子里紧攥的拳松开,许久才释然地笑了出来。 正想离开,却瞥见桌案一角放着一小叠奏折。每日的奏折都会发还文渊阁,怎会有奏折遗落在御书房?是皇上漏掉了? 那一叠奏折有十来本,黄章抱了过来,打算顺路带到文渊阁值房。 但很奇怪,奏本封面上没有写部衙,也没有署名。 黄章皱眉,翻开最上面那边,然后他看见了第一行字。 “宝贝谨儿:上朝辛苦了……” 黄章啪地一下合上奏折,整个人被雷劈了一样坐立不安……然而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他又慢慢翻开看了下去。 “为夫来奉上明日菜单(如需更改,请在申时前反馈)。早膳:鲜虾紫菜云吞。午膳:五味燕窝鸡丝,玉米山药排骨汤,梅子姜。晚膳:蜜渍豆腐,闲笋蒸鹅。饭后甜点:桃汁千层糕,酒酿小圆子,桃胶西米露(三选一!三选一!只能选一样!只能选一样!)” 下面有一个朱笔写就的“准”字。 再往下的墨迹较新,看得出与之前的不是同一天写就。 黑墨(画了五颗空心的五角星):宝贝点评一下。 朱墨涂红了前四颗星,第五颗星涂了一半:尚可。建议增加甜点供应,每餐都有为最佳。 黑墨:美死你。 …… 黄章再没有勇气翻第二本,哆哆嗦嗦地放回原地,脚不沾地的跑了。 他确信,刚才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皇上要是发现他看了那奏折,绝对会毫不留情地砍了他的脑袋。 小年夜还在加班的首辅大人,感觉自己受到了心灵的重击,酸得牙疼。 - 户部尚书何方贵的府上弥漫着喜气,月初夫人诞女,全家上下都喜得合不拢嘴。 “恭喜何大人,这下儿女双全,人生圆满了。” 秦时行来府上看望,给那一双儿女封了红包,何方贵拉着他喝酒,激动得眼睛发热:“老秦啊,你哥我这辈子算是圆满了。我刚来时,根本不敢想会有这一天。” “当初满脑子想着要逃走,谁知道我竟然能在这里安家……”说着说着他竟然有些哽咽起来,眼睛红了。 秦时行笑道:“今天是小年夜,你又刚得了千金,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我就是太高兴了!”何方贵一抹眼睛,又嘿嘿地笑了起来,给两人满上,“咱哥俩今天不醉不归。” “恐怕不行。”秦时行喝完了杯中酒:“家里有人管着。” 何方贵顿时反应过来,拉长声音哟了一声,笑得贼眉鼠眼,像个偷了鸡的老黄鼠狼。 秦时行看一眼都觉得伤眼睛,扔下酒杯,索性起身告辞:“走了,自己喝吧。” 走出府门,凉风吹来,泛起几分醉意。 夜色深黑,不远处的冬青树下,一人静然玉立,浅灰色狐皮披风的下摆随着风微动。 秦时行慢慢地踱步过去,捂住那冻得泛红的脸颊:“身子才好了一些,做什么在这里吹风。” 周唯谨眨了眨眼睛,伸手覆在他的手上:“刚下马车,便见你出来了。” “手还挺热。”秦时行低低笑了一声,拉着他上了马车,“看来羊毛袜挺管用。” 这个年代的袜子都是用布帛或者丝绸做的,一点也不贴脚,更不保暖。冬天一到,小皇帝每晚脚丫子冰凉,睡前泡脚也没用。秦时行找来工部和内务府交代了一番,没想到还真把羊毛袜给做了出来。 周唯谨沉默了一下,一言难尽:“暖和是挺暖和,可为什么要染成红色?” “红色看着就暖和嘛。而且,皇上今年是本命年。” 周唯谨轻轻哼了一声。 这些天的调养让他脸上丰润了些,腮边长出了薄薄一层软肉,削弱了棱角,气质也被修饰得温润了起来。昏暗烛光下的侧脸精致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秦时行看得微微失神,凑过去吻在那盛满了烛光的小梨涡,低声道:“皇上貌美如花,真漂亮。” 周唯谨扬了扬眉,笑得得意,却又骄矜道:“王爷也不赖。” 秦时行失笑,脑袋下滑靠在他肩膀上,深吸了口衣领间清淡的龙涎香,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含糊道:“醉了,让我靠一会儿。” “王爷喝了多少?” “唔……喝了二两。” 周唯谨想起一茬,笑了:“你不该叫二两,你该叫半斤。” “……” “醉了?” “嗯。” “真醉了?” “嗯……” 夜深街上无人,马车平稳地前行,几乎没有颠簸。周唯谨拉着他的手,不时用指尖摩挲着他的掌心,秦时行沉沉地快要睡去。 却听周唯谨道:“江南青云府知府,前些天接回了个四岁的小孙子。” “是那个书生的孩子。” 秦时行睁开眼,醉意消散了几分。 周唯谨偏头看他:“你若是心中对那书生有愧,我便让他把孩子送入京城,交给你来抚养。你……” 他顿了顿,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身边的人都子孙环绕,王爷刚才又去了何方贵府上看孩子,他怕王爷是喜欢孩子,会觉得寂寞。 两人隔得极近,秦时行读出了他眼中的情绪,心里一暖,轻声笑道:“放心,我不喜欢什么子孙绕膝,也不耐烦哄孩子。而且,孩子养一个就够了。” 周唯谨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太子:“太子确实让人省心。” 秦时行却摇头,手指从他腰侧划过,又重复了一遍:“孩子养一个就够了。” 周唯谨怔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脸颊飞红,低斥道:“王爷。” 短短两个字被他说得百转千回,话音里似乎有小钩子,钩得秦时行越发不清明。 他依然懒懒地靠在周唯谨的肩头,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漂亮唇瓣,却醉得头晕不想动弹。 便道:“宝贝,亲我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阳啦,然后又好啦,嘻嘻嘻我又回来啦
第73章 雾里花 今年冬天暖和,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早。 闲暇时在御花园散步,皇帝身披雪白大氅,站在一株红梅下笑。肤白胜雪,唇红齿白,艳煞了东风。 当晚,秦时行就铺开了纸,画下了白日情境,取名为《寒冬红梅图》。 周唯谨一直倚在他怀里看他画,最后道:“听闻江南有种雾里花,生在沁水河畔,只在除夕夜子时绽放一瞬,王爷可曾见过?” “不曾。”秦时行放下笔,心道哪里会有这种花,一听名字就知是杜撰的。 周唯谨突发奇想,兴奋道:“想不想去看?” “……”秦时行委婉地提醒,“既然是雾里看花,那必定很难见到。” “那可不一定,朕千里迢迢去看它,给足了面子,管它是什么镜中花水中花,都得给朕开。” 周唯谨被这个念头弄得心神难安,来回地在殿里踱步,口中叨叨地算着:“今日是腊月二十五,现在出发,腊月二十九便能赶到江南。” 秦时行一言难尽:“已经快子时了。” 心道皇上这是怎么了,居然会信杜撰的东西。但他知道,人有时候会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占据所有心神,非达成不罢休。 果然,周唯谨越来越兴奋,连披风也脱掉了,那双眼眸燃着两簇小火炬:“就我们两人,马上出发。” 秦时行:“……”他掩唇打了个呵欠,极尽所能暗示。 皇上这是想偷偷翘班哪。 “王爷困了?没事,马车上也能睡。”周唯谨说,“朝廷诸事有内阁操劳,出不了乱子。唔,太子也可学着理政了。” 秦时行看着他,无言地控诉,太子才八岁。 “我登基时也才八岁。” “走嘛,去不去。”周唯谨拉住他的手摇晃,恳求道,“我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出格的事情呢。” 这句话直击心扉,秦时行一下子心软了。 所有人都在教导皇上克己守礼,却从来没有人陪他一起疯过。 “那走吧。” 除夕,夜市。 火树银花,街市如昼。 偷跑出来的皇帝和王爷手拉着手,在人流中艰难地前行。 周唯谨闲着的手举着糖葫芦吃,边吃边道:“别把我弄丢了。” “怎么舍得。”秦时行低头含走一粒山楂,“问过了,那沁水河在距此地三十里的地方,现在去刚好能在子时前到,可要去看那雾里花?” 周唯谨笑道:“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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