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得奇道:“怎么了?” “皇上……”秦海起了个话头,觑了一眼他的神色,没有发现明显的不虞,才继续道,“皇上的马车还在门口,一直未离开。” 秦时行愣了一下,旋即问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子时了。” 下午的时候皇上来过,他让门房挡了回去,为何一直没走? 他了解皇上的性子,极为自矜,绝不会死缠烂打,他已表明不见,皇上绝不会做无用功在此白等。 秦海小心翼翼地说:“王爷昏迷那日,皇上急火攻心吐了血。后来日夜都守着王爷,不眠不休亲自照顾……” 吐血?秦时行皱眉。 见他没打断,秦海趁热打铁地又道:“……小的虽然不知道您和皇上之间有什么矛盾,但看在皇上对您情深意重的份上,有什么矛盾都可以见面说清楚。” 秦时行似笑非笑:“你到底是谁的小厮?” 笑容随即敛去:“我倒是希望皇上把对我的情深意重,分一点给他自己。” 秦海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疑惑地盯着他。 本想让下人去一趟,但皇上毕竟是九五之尊。思忖片刻,秦时行起身:“罢了。” 雨已经停了,地面却仍是湿的,一阵风吹来,泛起凉意。 马车外,秦时行隔着车帘叫了一声:“皇上?” 没有回应。 刚想掀开帘子一探究竟,一道沙哑带着迷糊的声音传来:“……嗯?” 听到熟悉的声音,周唯谨醒了过来,以为自己在做梦。 四周一片漆黑,他好像睡着了,睡到现在。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夜色已深,请皇上早点回宫歇息。” 思念突然如泄洪般涌了上来,算起来,王爷不见他已经两个月了。 周唯谨伸手去拉车帘,腹部突然一阵剧痛,紧接着是刺骨的寒意。 疼痛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之前每月都要忍受,陌生是因为他已有大半年不曾痛了。 今天是十五,他睡忘了。 那句沙哑的嗯声后,车帘后又没了声音。 秦时行等了半晌,却听到压抑的痛吟。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猛地拉开车帘,却沾了满手温热。 猩红的血。 车辕上的小福子瞬间反应过来:“坏了,今儿是十五。” 秦时行把人抱起,急促道:“解药呢?” “在宫里。”小福子急了,本想着晚上回宫再服,哪想到皇上在车里睡了过去,他便把这事忘了。 “还不快去!” 秦时行抱着人往府里走,周唯谨强撑着还在解释:“我……不是……故……意……” 他是真的忘了,也是真的不小心睡着了,只怪最近太累。 一张口,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 秦时行声音紧绷:“闭嘴。” 周唯谨觉得自己快爆了,疼痛犹如万千车轮从腹上碾过,同时冰刀一次次刺进骨头,全身冰冻。 明明过去每月都痛,怎么这次会这么痛。他在床上痛苦地辗转挣扎,嘴边不断溢出痛吟,却无法减轻分毫。 过去都能忍,现在忍不了,他是被王爷养得身娇体贵了。 秦时行抱着他,厚被子裹了好几层也无法使身体温暖分毫,只能不停在他耳边安慰:“再忍一忍,解药马上送来了。” 上次毒发时他和皇上关系还不深,见那惨状,满是惊讶和愧疚。 而现在看到对方眼角疼出的泪水,秦时行感觉整颗心拧作一团,太疼了,比那一剑刺在他身上还要疼得多。 毒发到送来解药,不过一盏茶时间,秦时行却觉得比一个世纪还漫长。 服下解药后,周唯谨面色苍白地闭目躺着,嘴唇紧抿,墨发凌乱披散,一滴汗水顺着颌角往下滑,像极了精致但脆弱的瓷娃娃。 秦时行拿热帕子给他擦着唇角的血迹,却被一只手抓住,虚弱的声音断续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太累了,在马车上睡着,忘记了。” 拿帕子的手顿了一下,继续给他擦额角的冷汗:“嗯。” “王爷不相信?”声音带了点急切。 “相信。” 秦时行自然是相信的。 以皇上的骄傲和自尊,真做了的事,不会不承认。 上次服毒,这次安插假刺客,皇上的姿态都是:“朕就是这么做了,朕不后悔,想怎么惩罚都冲朕来吧。” 现在急吼吼地向他解释,他自然是相信的。 周唯谨看着他:“王爷伤好了没有?” 秦时行惜字如金:“嗯。” 已过丑时,秦时行起身想离开,却又被拉住了手。 他转头淡淡道:“时辰不早,皇上该休息了。” 周唯谨没有放开手,红烛下,他低声道:“我想你了。” 心里被拨了一下,但秦时行依然没有表情,轻声道:“皇上连自己都不爱,又如何去爱旁人?” 说到这里,他有些忍不住情绪:“连自己的生命都能用来当作筹码,皇上说的话,让臣怎么相信?” 周唯谨一怔,松开攥着他的手。 秦时行转身离去,心里却在发苦。 他把自己关在王府两个月,愤怒之外,何尝不是怕见了面会忍不住对皇上说重话? 但他还是没有忍住。 那两句话说得那么重,皇上应该会难过,难过之后,或许就不会再来找他了。 也好。 房内,周唯谨垂下眸苦笑。 王爷是真的很生气。 他翻过身面对着墙,蜷成一团,抵御着不适。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想着可能是小福子,可能是其他下人,反正不会是王爷,便没有动。 哪知熟悉的嗓音响起:“抱着。” 一个暖热的东西被塞到怀里,是暖炉。 周唯谨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然后又放开,在黑暗中说了一句:“王爷也早些休息。” 脚步声远离,房间重新归于寂静。 暖炉贴着肚腹,驱散了一些冷痛,也安抚了心里的慌乱。 如同那日太极殿的两枚虎符和上百道信任的目光,怀里的温热给了他如那天一般的力量和支撑,周唯谨长长地舒了口气。 他做错了事情,王爷生气是应该的,他只要好好改正,王爷总会原谅他的。 毕竟王爷仍是关心他的不是吗。 六月中旬,是摄政王的生辰。 提前许多天,百官的礼物就一茬又一茬地往王府送,贵重至极。 礼部也早已拟了生辰宴流程,呈御批后礼部尚书还特意上门,询问王爷的意见,对于流程可有不满意之处。 如此重大,不为别的,只因王爷是三十整的生辰,意义不一样。 秦时行只有一个意见,那就是希望生辰宴取消。 他是真的不喜欢应酬,上百张脸排队敬酒祝寿,他怕是会折寿。 可是面对着钱尚书笑成花的老脸,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毕竟之前都有生辰宴,他也不好贸然提议取消。 “一切从简即可。”他最终道。 前来送礼的官员络绎不绝,每来一位门房都要来通报。 秦时行烦不胜烦,索性从后门溜了,随意进了个茶楼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壶碧螺春,在午后的阳光下看书。 没过多久,阳光被遮了一瞬,又亮了起来,有人在对面坐下。 他抬头,对上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阳光盛在那对梨涡里,灼人眼,秦时行恍神了一瞬后问道:“皇上怎在此处?” “随意逛逛。”周唯谨提壶为他斟满,看了一眼杯中的叶,“茶汤浑浊,叶片也不规整,是台地茶,想来味道应该不如何。” 秦时行微微一怔,皇上不喝茶,竟也对茶有些了解。 似乎察觉到他的想法,周唯谨解释:“王爷喜欢喝茶,我自然也了解了一些。” 秦时行垂下眼,端起茶杯:“的确一般。” “御书房有好茶,等着王爷品鉴。” “臣还在养伤。” 周唯谨没再说什么,只是道:“王爷继续看书吧,我在此坐坐,不会扰了王爷。” 话语间像是怕他会走。 秦时行并没有想走,一来他本就是为了躲避王府的人流才来了此处,二来他没那么幼稚,他和皇上又不是见面就要避开的仇敌。 只是,淡淡的龙涎香不时从对面飘来,他有些分心,手中的书半天没翻一页。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读完一个故事。 再抬头时发现皇上枕着手臂睡了过去,长长的眼睫下露着一圈青黑。 下午的阳光柔和地笼罩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暖光。 秦时行看了半晌,移开目光。 暮色四合,周唯谨慢慢醒了过来,在昏暗的光线下,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醒了?”秦时行没有抬头,“皇上该回宫用膳了。” 刚醒过来脑袋还有些迟钝,周唯谨直起身子,迟缓地解下身上多出来的披风递到对面:“嗯。” 秦时行看了一眼却没有接,反而问了一句:“皇上没休息好?” 见他不接,周唯谨重新把披风穿上拢紧:“这两日事情有些多,晚上没睡好。” 刚说完,他又补充道:“已经让御医开了宁神的药,今晚会喝药,也会好好休息。” 秦时行抬头看他,眸带诧异。 讳疾忌医的小皇帝竟然会主动请御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周唯谨看着他,语气像是在证明什么一般:“我会好好保重身体的。” 秦时行点了下头:“嗯。” 皇上刚走,茶楼的小厮送了一袋东西过来,说是刚才走的那位公子让带过来的。 秦时行打开,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喷香扑鼻。
第44章 认错 转眼到了摄政王生辰当晚。 秦时行在府中赖到最后一刻,才在秦海连声的催促中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他不善辞令,不会客套,换成其他应酬,大不了敬主人两杯酒,然后在一边装透明。 可今晚不一样,这个生辰宴就是为了他举办的,他就是主角。 一想到要面对上百人的敬酒——其中大部分还不认识,他就头疼。 过去还能冷着脸让生人勿进,今天他是寿星,只能笑。 再怎么抗拒,片刻后,马车也停在了保和殿门口。 丝竹声隐隐可闻,他揉了揉脸,硬凹出一个笑,掀帘下了马车。 果然,官员们一个接一个过来,向他祝寿,关心他的伤势。 秦时行一面应对,发现问候中竟不乏真诚的关心。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那日他交还虎符于皇上,相当于是表明了立场。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竟真的是位光风霁月的忠臣。 宴席一开始,御台上的皇帝竟含笑地看向他:“今日是王爷生辰,王爷可愿来与朕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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