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才刚迈出一步,身后就传来一句:“淡了。” 他回头,周唯谨仍低着头,又说了一句:“墨色有些淡。” 秦时行:“……” 皇命不可违,他只得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拿起墨条继续磨。 他隐约感觉到小皇帝似乎心情不好。 等周唯谨处理完一本奏折,伸手拿下一本时,秦时行抓紧机会问道:觎咭“皇上现在觉着如何?” 周唯谨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伸笔蘸墨,惜字如金:“尚可。” 秦时行:“皇上满意就好。” 周唯谨翻开新拿的奏折,一张纸条飘飘地掉了出来。 秦时行还在想,哪位大人这么有兴致,还在奏折里夹带私货,可一看清上面的字,他整个人顿时僵住了! 这、这不是他写给户部尚书要钱的那张纸条吗! 他下意识想把纸条抢过来,可周唯谨明显已经看到纸条了,他再去抢,显得欲盖弥彰。 秦时行往后退了一步,痛苦地捂住脸,心想今天遭了什么霉运,这户部一个尚书一个侍郎,连番坑他,一个比一个坑得狠。 ——随即,一个比向户部要钱更可怕的事实涌上了秦时行心头,几乎是一瞬间,后背便被冷汗湿透了。 穿过来之后,他刻意避免留下墨迹,怕被人认出,他与原主字迹不同。 可是……周唯谨一定是认识“摄政王”字迹的。 如果周唯谨问起来,他怎么解释?受一次伤,难道连字迹都会改变吗? 秦时行满身冷汗,几乎不敢往下想。 可是,他担心的场面似乎并没有发生。 周唯谨看完了纸条上的字,幽幽地望向他,只是问道:“王爷……很缺钱?” 秦时行压下不安,强自一笑道:“最近手头有些拮据。” “那王爷要……五百两银子,是想做什么?” “仙醉楼新上了一款寒涧酒,味美甘醇。” “那五百两银子,够王爷买多少?” “恰好一坛。” 周唯谨问道:“这一坛酒,王爷是想与何大人共分吗?” “……”秦时行迅速道,“不,臣自己都不够。” 周唯谨轻笑出声,似乎心情愉悦。他没再说什么,把纸条放到一边,继续处理剩下的奏折。 见对方没有提笔迹的事情,秦时行暗舒了口气,同时心里疑惑不已。如果看出了端倪,按周唯谨的缜密心思,绝不会一句不提,就算不明说,也会旁敲侧击地询问。 可是……周唯谨的反应像是压根没发现问题。 秦时行借着找书,踱到几排红木书架中间,翻找起来。没过多久,果然找到了一封摄政王的手书。 他一打开——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摄政王”的笔迹,竟与他一模一样! 所以,不是周唯谨没发现问题,而是他的字迹,压根就没有问题。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他自幼便爱好书法,走的是二王书风,平和自然,飘逸流畅,与他的性格一般温文尔雅,潇洒自如。 都说字如其人,字如其性。 像摄政王那样野心勃勃、霸道弄权的人,为什么会有与他一样的字迹? 在他的潜意识中,摄政王的字应该是锋芒毕露、铁画银钩,与自己大相径庭,所以他才会借伤病逃避写字,生怕露出破绽。 ……他突然记起,秦海对摄政王的描述是“品德端仁、两袖清风”,甚至还会捐钱扶助贫穷举子念书。 那么,摄政王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秦时行现在是真的懵了。 但皇帝还在那边坐着,他不好离开太久,只好胡乱地揣上一本书,满怀心绪地坐回去,翻开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下去。 没过多久,下人便来通传晚膳。 昨天这个时候,奏折已经全部处理好,今天却还剩一大半。 秦时行看向周唯谨:“皇上是想先用膳,还是把剩下的折子带回宫处理?” 周唯谨看了眼旁边堆叠的折子,略一点头:“用膳吧。” 天气炎热,王府厨房做的都是清凉开胃的菜,主食是百合莲子绿豆粥。 周唯谨看着桌上的菜,面色古怪。 他自七岁掉入冰湖后,体内寒症便极重,再加上中了北域奇寒之毒,更是受不得一点凉。他平日每顿的膳食都是太医院和御膳房共同调制的,确保全是性温的食材。 王爷……明明都知道。 甚至,还亲自去太医院要过他忌口食材的清单。 见他久久不动筷,秦时行问道:“不合胃口吗?皇上想吃什么,臣让厨房去做。” 周唯谨看着他,忽然展颜笑了:“没有不合胃口。” 他喝了几口粥,胃里果然难受起来,强忍着把剩下的也喝了。 一碗粥尽,周唯谨放下筷子,双手环胸靠着椅背。 见皇帝放了筷子,秦时行加快速度吃完,两人往书房走去,膳厅距书房有些远,周唯谨走得很慢。 回到书房,周唯谨继续处理下午没处理完的奏折,可没处理几本,胃里便像是钝刀一下下刮着,疼得冷汗直冒。他微微弯了腰,抵御着疼痛。 本想强撑着处理完奏折再回宫,可是胃疼越来越剧烈,他本就身体底子极差,疼有些撑不住了,伏在桌上。 秦时行听见动静一抬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微微一怔:“怎么了,皇上身体不适?” 周唯谨摇头,咬唇压下一声痛吟,气音道:“没事,有点累。” 秦时行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今天早点回宫休息,明天再处理也是一样的。” 周唯谨看着眼前的茶,垂眸遮住眼底的一丝复杂。他平日甚少喝茶,却也认出这是普洱生茶,生普极为性寒,被御医列入他绝不能碰的几样东西之中。喝一口,几个月的调养就白费了。 王爷明明知道。 这是在敲打他吗? 见他坐在那里神色几番变化,秦时行疑惑道:“皇上怎么了?” 周唯谨伸手捧起茶盏,慢慢喝着,上好的易武正山,可是流入胃里,却变成穿肠毒药。 一盏茶尽,他疼得连表面的若无其事都维持不住,按着胃部满头冷汗,牙齿咬破了嘴唇,渗出血来。 秦时行终于发现不对劲,绕过来扶住他,急道:“怎么回事,皇上胃疼?” 周唯谨疼得眼前一片黑雾,却还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怎么回事?饭菜,普洱生茶,不都是这人安排好的吗,却反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臣去请大夫。” 周唯谨伸手拉住他,咬牙道:“别。” 秦时行被那只手冰得一颤,转念一想,皇上应该是不想被人看到狼狈的样子,便止住了脚步。 疼得天地都在旋转,有一瞬间他甚至失去了意识。一抹温热在手中,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等他缓过这一阵剧痛,眼前黑雾散去,他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的,是王爷的手。 秦时行问他:“好些了吗?皇上不愿意让大夫过来,就早些回宫让御医看看。” 周唯谨松开紧握的手,疲惫地合上眼睛,没有力气起身。 秦时行在他面前蹲下:“臣背皇上。” 伏在宽阔温暖的背上,周唯谨想起七岁那年,他被人推进冰湖,寒冷彻骨。他本来以为自己快死了,可一只大手把他拉了起来,背着他,一路狂奔去太医院。 也是这个人,也是这么温暖的背,可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王府门口,早有太监拿来厚披风,扶着皇帝上了马车。 秦时行回到书房,最后批的几本奏折凌乱地散在桌上,他翻开一看,原本端庄的正楷一片虚浮无力,他皱眉,小皇帝刚回书房就开始难受了吗? 这时秦海进来收拾茶壶,看到桌上一左一右的两只茶杯,他惊奇地问道:“王爷给皇上喝茶了?” 秦时行不明所以地望向他,主人奉茶不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秦海一脸不忍:“……王爷是故意的?” 秦时行一脸茫然。 秦海:“是皇上做错了什么事,王爷在惩罚皇上吗?” 秦时行:“……?” “你在说什么?”
第6章 怕苦 两人相顾无言。 秦海一拍脑袋:“小的忘记了,王爷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 “皇上寒症极重,平日里连茶都碰不了的,何况这还是普洱生茶,极为性寒,正常人喝多了都会肠胃不适,更别说皇上了。皇上喝了这茶,指不定回去多难受呢。” 秦时行想起来了,下午小皇帝刚来时,他给小皇帝斟过一次茶,被推拒了,当时他并没有注意。 他把事情串联起来一想,有些无言以对:“所以,你认为我是故意的?那皇上会不会也认为我是故意的?我为什么要故意让他难受?他喝不了为什么要喝?” 话一出口,根本不用秦海回答,秦时行其实已经很清楚—— 在周唯谨看来,摄政王明知道他体寒身虚,在被推拒过一次后,还继续给他倒茶,安的是什么心呢? 对方是大权在握的摄政王,而他只是个毫无实权的傀儡皇帝,摄政王这是在敲打他,对他略施惩戒:不要以为让你批奏折就是交还给你朝权了,好好看清楚自己的位置,王爷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 秦时行何其聪明,前因后果一串联,周唯谨心里是怎么想的,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膳厅里,他问对方饭菜是不是不合胃口,周唯谨心里又会怎么想呢? 惺惺作态,明知故问,笑里藏刀。 ……他冤哪! 秦时行:“如果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会相信吗?” 秦海:“……王爷这么说,小的自然是相信的。” 秦时行:“……” 那你的表情能不能不要这么勉为其难?! 秦时行:“……那在皇上看来,我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情,皇上今后还会来府上吗?” 如果皇上不来,那奏折谁来批? 秦海心中暗道,和您做的那件事情比,这算什么过分。 但他身为王爷的心腹,自然不会再提让王爷烦心的事,只道:“皇上对王爷情深意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生气。只是皇上身体底子极差,这回怕是要病好几天,王爷明日还是去宫里探望一番比较好。” 秦时行不解:“既然皇上已经认为我是故意让他难受,为何还对我情深意重。” “这……小的也不明白。自王爷摄政以来,王爷和皇上就是这样相处的,王爷大多数时候待皇上是极好的,但偶尔又会……折磨皇上。”秦海顿了一下,“皇上大多数时候也待王爷极好,但为什么派人刺杀王爷,小的就不清楚了。” 秦时行仔细琢磨,这不就是“相爱相杀”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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