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谨移开目光,落笔处已经泅了一团黑色的墨迹,他放下笔问道:“王爷也是书生,也幻想着妻妾美人吗?” 这个问题很致命,秦时行顿住了,生硬地转移话题:“皇上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周唯谨嗯了一声,把一堆整整齐齐的奏折递过去:“请老师看看。” 秦时行随手翻看最上面那本,刚想说他不用看,就愣住了—— 这本奏折是都察院一位小官上奏的,弹劾某位官员在家里扎写着摄政王生辰八字的小人。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也值得上奏,完全可以看出写这奏折的人有多吃饱了没事干,本来可以一句“已阅”就略过去的事情,哪知小皇帝用他漂亮的正楷批了一大段—— “王爷为国操劳,殚精竭虑,夙夜劳累,竟有无知歹人暗中行此苟且,妄图阴损王爷金安。此事关乎重大,朕躬难安,着令都察院立即查办此案。犯事官员即刻羁押,于明日早朝廷杖二十,降职一等,罚俸三年,以儆效尤。” 秦时行:“……” 其实大可不必。 然而一抬头,灯光下,周唯谨正撑着头看他,眼神专注。 秦时行合上奏折放回去,吩咐下人把处理好的奏折送到文渊阁值房。 “皇上处理得很好。” “是王爷教得好。”周唯谨起身,“我明日再来向王爷讨教。” 皇帝走后,秦时行提起案边的白玉酒壶,对着壶口饮了一口。 这壶刚才就放在他手边,看得见摸不着,可憋坏他了。 此时,被秦时行惦记的何方贵刚刚到户部张尚书的府上。 张尚书八十有六,已是残老之身,不日便要告老回乡。 尚书大人正躺在床上养神,招呼他:“何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光临敝府?” 何方贵冲他挤眉弄眼。 张尚书明白这是有密事相商,忙挥退下人,艰难地坐起身来:“何事?” 何方贵在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那张纸条:“尚书大人,王爷有事相求。” 张尚书忙接过纸条,看了好一会儿,又抖着手拿起床边的老花镜戴上,反复看了好几遍,他抬起头,颤颤巍巍道:“王爷要五百两银子?” 何方贵被他抖得心里紧张,也颤颤巍巍地回答:“多……多了?” “你、你……”张尚书抬手指着何方贵,手指抖得像筛糠,愤怒不已,“你一来便神神秘秘,老夫挥退了下人,以为有多大的事情,区区五百两银子,值得你一个户部侍郎特意跑一趟?你、你是不是在愚弄老夫?!” 何方贵见他气得快背过气去,忙端茶倒水:“尚书大人息怒!我哪敢愚弄您老人家!您才是户部尚书,万事自然要向您禀告。” 张尚书听见这话,脸色终于好了点,摆摆手示意何方贵把茶水端走:“你这个人,就是太胆小怕事!” 何方贵苦着脸。 好在张尚书又说:“户部第三个柜子里有官制的条子,王爷要多少银子,你填了盖上户部的印,去仓库领便是。老夫马上告老了,你为王爷办事,万不可畏手畏脚。” 何方贵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又听张尚书告诫了几句,何方贵告辞离开。 张尚书盯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唤来小厮:“取十万两银子的银票,送到王府,明日在户部入账。” 小厮领命而去。 张尚书又拿起那张条子看,心里疑惑,王爷这是怎么了?区区五百两银子,还特意写张纸条,不但落了款,还盖了私印,真是正式得非常没有必要。 他看了一会儿没看出端倪,摇摇头,随手把那纸条夹在一旁的奏折里。 这封告老回乡的奏折,他打算明天呈上去。 - 夜色已深,秦时行慢饮了一晚,已有几分醉意。 正打算躺到床上看会儿话本,秦海捧着一个黑匣子进来了。 “什么东西?” “小人不知,是户部尚书张大人遣人送来的。” 秦时行眼睛一亮,何方贵给他搞到钱了? 但盒子挺小的,应该只装得下几锭银子,但总归是聊胜于无。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然后愣了个结结实实—— 盒子里没有银锭子,只是静静地躺着一沓银票。 秦海已经拿起银票数了起来:“一,二,三……” “王爷,一共十张,一共十万两银子。” 秦时行激动得酒气上涌,有些头晕。 这个时候又有下人来报:“户部侍郎何大人求见。” 秦时行:“快请。” 没想到这个看上去不靠谱的老乡竟然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何方贵出现在门口,也是一脸高兴:“王爷,你猜我给你带了多少银子。” 他从张尚书家离开,就径直去了户部。他到的时候,户部大多数官员都已经散衙归家,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张尚书说的官制条子。 填银子数的时候他犹豫了一阵,想到张尚书说的“不可畏手畏脚”,硬生生地把五百两银子翻了番,填了一千两。 没穿过来前他是个守法公民,第一次干这种支取公款的事情,去仓库领银子的时候简直担惊受怕,生怕有人跳出来给他上手铐。 但事实证明他想多了,值守仓库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一口一个“大人”,顺顺利利地就把银子取了出来。 何方贵献宝似的把一千两银子的银票拿出来:“整整一千两!” 秦时行看了看手里的十万两,又看了看何方贵手里的一千两,嘴角抽搐:“兄弟,你自己留着用吧。” 何方贵看着秦时行手里厚实的一沓银票,突然明白了张大人那句“不可畏手畏脚”是什么意思。 何方贵:“……” 秦时行安慰他:“何大人两袖清风。” 何方贵失魂落魄,秦时行让下人上了好酒好菜。 秦时行敬他:“兄弟,再过半个月我就走了,朝堂复杂,你自己多多保重。” 何方贵惊道:“你不带我一起走?” 秦时行:“我孑然一身,你可是有家室的人。” 何方贵急了:“你走了,朝堂上谁罩我?而且,那十五个老婆我压根都不认识,天天想着怎么摆脱她们。秦兄啊,好歹是老乡,你可不能扔下我不管啊。” 秦时行:“……我以为你会放不下你的家室。既如此,那你就跟我一起走,我们二人也好作伴。” 何方贵感动,一饮而尽。 一声震响,旁边秦海咚地一声跪下,红了眼眶:“王爷,您不带我走?” “我七岁就跟着您,到现在十五年了,您要是不带我走,我就去地下和爹娘作伴去。” 秦时行:“……” 他有点头疼:“起来说。” 秦海流着泪摇头:“您不带我走,我就跪死在这里。” “你不问我去哪里吗?” 秦海:“无论您去哪里,我都要跟您一起。” 秦时行看了他半晌,叹气:“起来吧,我带着你。” 秦海擦了擦眼泪,高兴地起身,问道:“王爷走之前会告诉皇上吗?皇上和王爷相识也有十二年了,要是王爷一言不发消失了,皇上肯定会很难过。” 当然不,他为什么逃走,不就是为了躲皇帝吗。 秦时行轻轻一笑:“皇上日理万机,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难过。” 非但不会难过,奸王自己跑了,皇帝估计晚上做梦都会笑醒。
第5章 故意 昨晚喝得尽兴,第二天秦时行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他怕身上酒味未散,一起床便沐浴更衣,换了一件白色长袍。 用过午膳,日头正晒,一丝风也没有。 秦时行躲进书房,从博古架上翻出一饼普洱生茶,自己动手冲泡。生普性寒,清凉解暑,最适合夏天饮用。 他随手拿了本民间话本翻看,没看几页,下人就通传皇上来了。 周唯谨一见他,永远是眉眼带笑的模样:“王爷好兴致。” 秦时行给他斟茶:“不及皇上。” 哪知周唯谨盯着面前的茶,神色有些怪异:“有劳王爷了,我不渴。” 说完轻轻把茶盏拨到一边。 秦时行没在意这个小插曲,把文渊阁送来的奏折往周唯谨面前一推:“应该说是有劳皇上了。” 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一道人声:“老秦,你搁这里躲着呢,啊?让我好找!” 秦时行浑身僵住。 他娘的,他忘记何方贵了! 昨晚他和何方贵把酒言欢,畅想着逃走后的美好生活。两个人喝到三更,喝了三大坛子烈酒。秦海送他回房,他倒头就睡,压根儿就没记起府上还有个人! 何方贵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我说你个老秦,留宿你府上你连饭都不管的?哟,有客人,这位是……” 秦时行:“……” 他在小皇帝看不见的角度冲这个棒槌挤眉弄眼,用口型告诉他这是皇上。 何方贵愣了愣:“黄……商?” 随即神色大变:“皇、皇上!” 腿一软,直接一个大马趴,趴在地上:“皇上好!皇上万岁!” 秦时行扶额无语。 周唯谨说:“何大人快请起,何必行此大礼?” 何方贵抖抖索索地站起身,扶住房门,求救地望向秦时行。 “……”秦时行转向周唯谨,“皇上,何大人好像身体不适。” 周唯谨温声道:“那何大人快回府休息吧。” 何方贵一鞠躬,投胎似的撒蹄子跑了。 冲天的酒味散去,秦时行硬着头皮转身,对上周唯谨的目光。 周唯谨声音依旧温柔:“看来王爷与何大人……感情甚笃。” 托秦海的福,秦时行一听到感情甚笃四个字就头皮发麻,他干笑:“皇上何出此言?昨晚何大人来府上,与臣商议……一些政事,说得晚了些,就在臣府上宿了一晚。” 周唯谨深信其然地点点头:“顺便把酒言欢,对月当歌?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秦时行一脸诚恳:“没有的事。” 周唯谨盯了他半晌,突然轻笑道:“王爷不用向我解释的。” 他没再说话,拿过奏折,又伸手去拿笔,却不小心碰翻了砚台,墨汁洒在一旁雪白的宣纸上,晕开一片墨色。 周唯谨垂眸盯着那片墨色不语。 秦时行忙绕到对面:“不要紧,我来为皇上研墨。” 周唯谨抬头看他,眸里闪过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意:“那就有劳王爷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低头翻看奏折。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墨条摩擦砚台的沙沙声。 秦时行磨得手酸,却又不敢开口扰了皇上的清静。磨好后,他轻轻放下墨条,打算找本书坐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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