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流微只觉腰间手掌有如烙铁,勒得他生疼,然后眼前突然一暗,再一睁眼,面前的景象便从波涛汹涌的海面变成了阴气森森的宫殿。 正是那座水下宫殿,九重塔! 这里是九重塔的第九层,塔顶。 殿内依然空荡无比,除了一张花纹繁复的四方桌案外,什么都没有。毕竟前几日才见过,对这张桌子,容流微甚至可以称得上熟悉——那上面放着装有百合酥和鱼儿灯的锦盒都没拿走呢! 现在想来,他那时进入的梦境,大部分都来自于慕朝。在梦中看不到主人公,是因为以魇仙之力,无法投射出实力在它之上的人。 就是这么一晃神的工夫,容流微梅开二度,再次被压上桌子。慕朝俯身压了过来。 身后冰凉,身上的人也是冷的。 这次的亲吻来势汹汹,比刚才更为激烈,容流微唇瓣发麻,一不留神就被撬开了牙关。 他教过徒弟身形剑法、除魔卫道,却没教过他如何去亲吻心爱的人,是以慕朝的吻毫无章法,却成功搅乱了两人的呼吸。容流微每每想要错开,就被捏着下巴掰回,吻得更深。 容流微浑身颤抖——完全是气的。 很好。 养了那么久的小白花,一夜回到解放前了,甚至比曾经在灭世那日见过的还要更加疯魔! 容流微再怎么潇洒,也无法把现在发生的事当作“人工呼吸”无脑对待。 谁家人工呼吸伸舌头! 当师父当到这个地步,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另一种成功了。 容流微越想越生气,越想火越大,在对方又一次探来舌尖的时候,狠狠一咬!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两人口中蔓延。 慕朝闷哼一声,微微错开,眼中火光烧得正旺,显然没剩多少理智。 得到能够说话的空隙,容流微一掌将他拍开,怒道:“当真以为我不会训斥你了吗?!” 按理说这是慕朝的幻境,他一个死人,根本没有多少灵力,谁知这一拍,竟让慕朝往后退了好几步,踉跄停住。 慕朝抬头,眼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执拗地盯着他道:“师尊……你不疼我。” 这语气,听起来委屈极了。 容流微差点被他气晕。 为你对抗修仙世家不是疼你,为你手剖丹元不是疼你,为你去死不是疼你,非得给你上一次才是疼你对吧?!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虽然被大逆不道了一番,可容流微还没忘记自己是这逆徒的师父,刚刚那番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 两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大眼——不,是慕朝单方面看他,容流微根本不想给这逆徒一个眼神。 “我费尽心思教你成人,把你养大,你就是这么回报为师的?” 慕朝猛地抬头。 半晌,他突然过来扯他的衣袖,“师尊,对不起,我只是控制不住……我错了。” 这么快就知错了? 毫无诚意,鬼才相信! 容流微一拂衣袖,不让他碰,然后,额头突然狠狠一痛,仿佛被人迎头敲了一棍子。 再一睁眼,人已经回到了马车之中。 这一拳自然不是慕朝打的,也不是别人打的,而是他从座位上摔了下来,磕到了头。 换做平常,被莫名其妙狠磕一下脑袋,容流微一定会不爽几句,然而现在,磕一次头就能摆脱那小兔崽子,他只觉得磕得好磕得妙,磕得呱呱叫! 想要复活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强烈过。 等他活了,一定要把那逆徒好好揍一顿! 容流微揉揉脑袋,从地上站起,向外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蓝先生,刚才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往窗外看一眼就知道了。” 容流微不置可否地掀开帘子,风声呼啸而过,吹开了罩住他面部的斗篷,却没造成任何损伤——天已经黑了。 不知不觉,在他做完梦又掉进慕朝心魔幻境的这段时间,居然已经天黑了。 可是,天都黑了,他们怎么还是在这条羊肠小道上奔跑?没记错的话,明明天还没亮他们就出发了。 在梦里被徒弟这样那样一番,醒来之后发现现实情况也不乐观。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就是! 当然,他并没有怪裴先生的意思,因为现在的情况……确实十分诡异。 他掀开车帘,只见路旁站着一个白衣女子。马车速度太快,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能清楚地看见那女子侧过头,似乎在用目光追随他们的马车。 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除了他们,怎么会有其他人来? 下一刻,容流微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那本来应该被远远甩在身后的白衣女子,再次出现在了侧前方。 马车飞驰而过,女人缓缓扭过头来,盯着他,惨白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 他刚才猜得不错,其他人是不会来——鬼来了。 容流微放下帘子。 夜晚,荒无人烟的小路,鬼打墙般重复出现的诡异白衣女子,无论哪个都足够让人胆战心惊、冷汗涔涔。 然而刚才在幻境里的那一番经历,让容流微气血上涌,竟也不觉得有多害怕。 他问道:“裴先生,这女子出现多久了?” “不久。大概就是在蓝先生醒过来的时候。”裴先生波澜不惊道,“这马儿原本正跑得欢快,外面那姑娘突然出现,让它狠狠受了一惊,这才让蓝先生不小心摔到了地上,真是对不住了。” “没关系。” 容流微盯着他的背影道:“比起这个,晚辈更想知道,裴宗主明明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唤本名?”
第63章 绝情 没错。 这人就是海市的卖书人、渡云宗的前任宗主、魔族公主姬如月的丈夫、慕朝他亲爹, 裴恕之! 对渡云宗了如指掌,修为极其高深,随手就能拿到的秘境地图和遮光神器, 跑了一天都不累的灵马……几相相加, 对方的身份跃然纸上。 相较之下,“渡云宗宗主”这个身份尚且还算容易确认, 至于“慕朝他亲爹”,完全是容流微猜出来的。 姬如月日记中关于“裴郎”那条线索固然重要,但世界上姓裴的男子数以万计, 可是能把姬如月关在九重塔里的人却寥寥无几。还有, 最重要的一点,对方的眼睛……实在是和慕朝太像了。 梦里梦外都是这对父子, 他是不是该说一句缘分?! 外面安静片刻,随后, 低低的笑声响起。 “看来,容宗主这一觉,似乎睡出了不少东西。” 容流微:“……” 单论这句话没什么问题, 但是, 自从经历过幻境里那番不可描述之后, 容流微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忍不住咳了两声, 掩饰般地道:“还好, 一般。” “有的时候,身份往往是一种束缚人的枷锁,不要也罢。” 话音刚落, 容流微身侧一沉,侧头一看, 裴恕之在他旁边悠然落座,脸上挂着长辈面对晚辈时恰到好处的微笑。 只是,这人虽然是裴恕之,却又不完全是裴恕之,或者说,他才是真正的裴恕之。 他……换了张脸。 这张脸俊美无俦,微微上了年纪,眼角散开的几丝皱纹像荡开的涟漪,更重要的是,气度不凡,温文尔雅,光是坐在这里,便知对方是遗世独立的高手。 不过,虽然俊美,除了眼睛,这张脸却和慕朝并无多少相似之处。想来慕朝的相貌应该是随了母亲。 容流微忍不住在心中把亲爹和儿子作了一番对比,很快得出结论——慕朝还是太嫩了。 不仅太嫩,还是个气死人的小兔崽子。 随即他又想到,慕朝前半生悲惨的遭遇都与眼前这人有关,眼神一冷,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沉了几分,问道:“易容?” 要易容也得选一张好看的脸吧,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什么审美。 裴恕之伸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脸,语气带着几丝温柔眷恋,“阿月喜欢那张脸。” 阿月,想必是慕朝他亲妈,姬如月。 平心而论,对于这种“上辈的仇恨无法解决,便用下一辈来复仇”的烂剧本,容流微相当不喜,发生在自己养的徒弟身上,那就更加不喜了,是以不客气道:“她不是喜欢那张脸,而是喜欢那个‘裴郎’,而非裴宗主。” “是啊。”裴恕之抚在脸上的手轻轻放下,转头微笑看他,“所以我才说,身份这种东西,不要也罢。” 容流微说:“裴宗主不辞辛劳前来救我,其实是为了帮自己的儿子?” 裴恕之道:“容宗主,你死了四年,这四年,你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他很辛苦。” 容流微一愣。他居然已经死了这么久? 他道:“在幻境里,我看到他……很狂躁。我不明白,有了水韵丹加持,他应该没那么容易失控才对。” 哪怕是在受虐更多的原著当中,慕朝都不会失控至此。 裴恕之淡然的声音响起:“这已经是水韵丹加持后的结果了。” 容流微心中一沉。 有了水韵丹还能疯成这样,没有的话,岂不是要把天捅破个窟窿! “所以,你这是在补偿他吗?” 裴恕之不置可否。 见他如此,容流微冷淡地说:“有些东西是无法弥补的。” “阿月是万古天魔的后裔,身上背负无数血债,他们要杀她,我不愿,只能将她连同九重塔一同囚禁于镜月海之下,这样,至少能救她一命。” 裴恕之表情不变,慢慢道,“我本意是想隐去身份,和她一起生活。然而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后来会发生那些事。” “……她走以后,我无心世事。若非如此,也不会将水韵丹如此轻易传于容宗主你。” 真是大型虐恋剧本,还是BE版本。 上一代的是是非非,容流微无权干涉,他只管自己的徒弟,冷声开口:“你当真不知慕朝的存在?” “我若知道,又怎会放任他不管?”裴恕之微笑道:“所以,能补偿一点是一点吧。” 容流微挑了挑眉,心道,想得挺美。 裴恕之在慕朝心中和杀母仇人没什么区别,要是被他知道真相,不手刃亲爹就不错了,何谈乖乖认管? 人生第一把刀子就是亲爹亲妈捅的,这孩子也真是够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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