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鬼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 过了好半晌,估计杀完魇仙的魔君已经走人,蓝衣鬼从屏风后探头向外看了一眼,果然见外面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除了地面那摊诡异的黑灰,想来是魇仙的尸体。 蓝衣鬼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抬腿迈过,走到洞边,突然顿住脚步。 清晨的一缕熹光从洞外射进,照亮了脚下一小块黑黢黢的地面。 不好。 天亮了! 他没忘记说书鬼的话,天亮之前不能随意走动。看来今日只能暂时窝在魇仙的洞穴了。 这不是最让他难受的。最让他难受的是,可能不是“暂时”。 ——他根本找不到回枉死城的路。 找不到路,意味着他也许永远都会被困在魇仙这个不见天日的洞穴,一直等到他本来的死期来到的那一天。 可是……可是如果他根本没有所谓的“死期”呢?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点不要脸,但是,如果他生前是个非常厉害的修仙大佬,活几千几百岁才算寿终正寝,那岂不是要让他在这个小黑屋子里待几百几千年? 想想就可怕! 此时此刻,蓝衣鬼完全能够共情枉死城中那群寻光自戕的鬼火。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你还有几千几百年才能结束这种生活”,他一定毫不犹豫去拥抱阳光! 可惜没有。 所以只能苟着。 蓝衣鬼默默走回屏风之后。 倒不是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而是魇仙居住的洞穴,根本不是人能待的。到处潮湿一片,浑浊的水潭一滩接一滩,为数不多可以躺坐的地方还有许多可疑的黏液……不愧是八爪鱼。 相较之下,那块山水屏风还算有点人味儿,连后面的空气都显得异常清新。也不知是从哪个倒霉蛋那里掳来的。 有了闲心,外加无事可做,蓝衣鬼观察起面前的屏风,发现,好像也没那么想象中赏心悦目。 浑浊发绿的湖水、寸草不生的阴森山峦、空无一人的诡异城镇……他终于知道魇仙为什么要带这块屏风回来了。 因为这种阴间的风格很对它的口味。 无语片刻,蓝衣鬼心说要不还是睡个觉吧,反正这种阴间的东西也没什么可看之处。 刚把眼睛闭上,他心中猛然一动。 阴间……城镇? 蓝衣鬼倏然睁开双眼,凑近那扇屏风,果然越看越眼熟。 泛黄绢纸之上所浓墨重彩描绘的,正是那座布满阴灵鬼火的枉死之城! 他震惊了。 这个魇仙可以啊,竟然给自己造了一辆直通车! 刚感慨完,面前的城镇蓦地迸出一道幽暗的微光,蓝衣鬼来不及思考“这个光会不会把鬼照死”,下一刻便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大力吸进了屏风。再睁开眼,人已经到了枉死城中。 却不是他往常熟悉的枉死城。 往常的枉死城,哪怕是不能外出的青天白日,也能听到细微的睡觉打呼声。然而现在,一片死寂。 蓝衣鬼的心沉了下去。 忽然,一个略带欣喜的声音传入耳中:“蓝先生?” 是说书鬼的声音。 蓝衣鬼循声望去,然而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鬼火,焦急出声:“你在哪里?” “这里!” 他低头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一人高的鬼火,现在竟然变成了不过巴掌大小。难怪刚才没找到……他还以为是个煤球。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蓝衣鬼问,“是方才来的那妖魔做的?” 他轻轻伸手,那团煤球大小的鬼火慢悠悠飘到手心,道:“不是。” “是我今日要死了。” 蓝衣鬼手掌一僵。 “蓝先生,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们这群鬼魂,在枉死城中待到死期到来的那一天便会消散。”说书鬼继续道,“今日便是我的那一天了。” 他的声音与往常没什么两样,仿佛此刻谈论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蓝衣鬼看着手心的越来越小的鬼火,道,“那样你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是啊。”说书鬼脸上的绿色幽火弯了弯,似乎是一个笑的动作,“活着很累,像这样半死不活也很累。” “今日那妖魔不知是什么来头,可真厉害,外面那些人全死了——用蓝先生你的话来说,应该是全去休息了。至于它为什么没让我进入梦境,应该是看我快死了,没什么必要了。” 说书鬼继续道:“不过,能在临死之前看见蓝先生你活着回来,我真的很高兴。” 蓝衣鬼急忙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书鬼笑道:“蓝先生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想要祭拜我吧?哈哈,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还是不用了。” “人生在世,本就如同白驹过隙,何必执着于那些永久的铭记。” 蓝衣鬼没有答话。 说书鬼说完这句话后,便在他手中彻底化成了一团黑雾,下一秒便消散了。 蓝衣鬼觉得很难过。这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感觉,他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了。 外面的天逐渐亮起。 整个枉死城里只有他一个鬼了。 蓝衣鬼闭目躺在石床上,一直到天黑,再到天亮,天黑,天亮,循环往复。 他不知过了多久。 想来最近天下太平,每个人都寿终正寝,城中竟然没有一只新鬼到来。 之前听说书鬼说过,这种连续几天都没有新鬼的情况十分少见,但也不是没有。他运气好,正巧赶上。 蓝衣鬼待得无聊到快要长毛,正犹豫要不要挑个好日子晒晒太阳,谁知,这一晚,枉死城突然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白衣,墨发,其貌不扬的脸笑容轻扬。 看见此人,蓝衣鬼终于说了这么多天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是活人。” “好眼力。”那人微微一笑,“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能够让你复活,离开这里,你会相信吗?” 蓝衣鬼道:“相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反正也没有比现在更坏的结果了。” “怎么称呼?” 那人走出好远,闻言扭头道,“我姓裴,你叫我裴先生就可以了。” 蓝衣鬼说:“好的,裴先生。” 闻言,那位裴先生笑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穿了一身蓝衣服,你就叫我蓝先生吧。” “好吧,蓝先生。”裴先生哑然失笑,“你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有趣。” 听到这话,蓝衣鬼并不意外。 这人能以活人身份千里迢迢来枉死城救他,说明他们从前必定相识。可他现在脑中一片空空,哪怕对方告知身份他也想不起来,不如不问。默默跟在身后。 他再一次来到了魇仙的洞穴。 蓝衣鬼扭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屏风,忍不住道:“这里还真成中转站了。” 裴先生道:“很快就不是了。”说完,指尖弹出一丝水光,瞬间将那扇阴间风味的屏风炸成一地冰渣。 蓝衣鬼虽然记忆全失,但在枉死城这些天里,被说书鬼他们普及了不少知识,比如这道法术,应该是出自渡云宗。 这位裴先生……是渡云宗的人? 根据魇仙为他编织的梦境,再加面前这位来自渡云宗裴先生,蓝衣鬼基本可以确定,自己应该是渡云宗的什么人了。 至于是谁,有待商榷——总不可能是那个死了的宗主吧! 屏风的细碎冰渣很快化成了一滩水,和周围色泽浑浊的水潭融合在一起。 裴先生垂眸看着地上那摊脏兮兮的水迹,微笑道:“这样就没人把这里当成中转站了。” 对于这种简单粗暴的破解办法,蓝衣鬼伸袖冲他比了个大拇指。 外面的天仍然黑着。 站在洞门前,蓝衣鬼忽然想起一件事,道:“等等,裴先生且慢,我是不是还没告诉你,我现在不能见光?” 他诚恳地补充道:“鬼见光会融化的。” 话音刚落,他看见裴先生冲他温和一笑,然后,一件衣服兜头盖脸披了过来。 蓝衣鬼被砸得一懵——倒不是被砸疼了还是什么,完全是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接触到衣服这种活人物件,不由得一愣,视线被遮住半天才想起把它拿下来。 这是一件颜色极黑的斗篷长袍,浑似在天底下最黑的墨水里浸泡了一千年那么黑,入手微凉,握在手中,宛如墨汁浇了满手,和他颜色白得不正常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此乃光隐衣,穿者可隔绝一切光线。蓝先生不妨一试。” 闻言,蓝衣鬼的手指在那丝绸般的衣服上轻轻拂过。 光隐衣,隔绝一切光线——简直是为他们这群半死不活的鬼量身定制的。 蓝衣鬼没有推辞,低声道谢,将那件衣服穿在身上。尽管没有铜镜,也能想象自己现在的大概模样,打趣道,“裴先生,你可以叫我黑先生了。” 裴先生莞尔一笑。 穿上这件衣服,蓝衣鬼第一次以鬼的身份在世间行走。 他抬手,第一缕初阳落到手臂,又被覆盖的光隐衣折射回去。没有发出记忆中烤肉的声音。 蓝衣鬼就这样玩了一会儿,忽然听身边的人问他:“蓝先生,这件衣服穿着可还习惯?” 蓝衣鬼说:“当然习惯。”作为一只鬼,他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 “我们要去哪里?” 裴先生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给他讲起了故事。 “传说,世间共有三枚日月精华,三枚精华全部集齐,有活死人生白骨之神力。这三枚精华分别散布于雪山之巅、深海海底,以及紫竹深处。” “谁的心中还没有一个想要复活的人?人们对这三枚日月精华求之若渴,纷纷踏上寻宝之路。然而至今为止,所找到之人,不过寥寥。” 蓝衣鬼问:“可是去路凶险异常,机关密布,或是这三枚日月精华令有高手看护?” 裴先生看他一眼,道:“答案是‘不知’。” “不知?” “没错,正是因为所去之人无一生还,所以才什么都不知道。” 蓝衣鬼沉默一瞬,“裴先生……” 对方侧头看过来,勾起唇角,平淡无奇的脸上蓦然绽出一丝光彩,“蓝先生这是想要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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