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当天,大神官平和地躺在堆满花卉的棺椁里, 池羽静静站在一边悼念, 不禁有些怀念从前留在神殿借阅书籍的时光。 大神官待人并不热情, 但常常与池羽同居书室,各自看书。那也是一段宁静的时光, 给孤独悲伤的池羽带去了些微的慰藉。 于是此刻,池羽忍不住又去书室看看。 神殿的书室很大,几乎是全国拥有最多藏书的地方, 而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与这个国家信仰的神明相关的书籍。 池羽走到书室一角的桌边, 想起自己年幼时第一次来神殿, 当时坐着看书的位置就是这里。 那一天是她被父王母后罚关冷宫的第三天。年幼的她害怕冷宫里的黑暗,那是即使她背脊紧紧贴着墙角也无法获得安全感的黑暗。 于是她偷偷跑了出来,结果又不小心撞见父母给双胞胎妹妹送了精心准备的生辰礼物。明明当天也是她的生辰,却无人在意。 【这样的我, 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毫无价值啊。 年幼的池羽在风雪中失魂落魄地出走,最后走到了神殿门口,因为太冷, 她只得躲进神殿避一避风雪。书室燃着炭火,很温暖, 她不自觉走了进去。 而此刻,池羽坐到当时年幼的她所坐的座位。此处常年不变, 桌上那盏雅致的油灯还是从前的模样。 临近傍晚,天色已经开始暗了下来,池羽于是点燃了那盏油灯。 而油灯的火光中,朦朦胧胧出现了海市蜃楼般的画面。 池羽定睛一看,原来就是她年幼时第一次走进书室时的场景。 小小的她默默流泪,伤心到浑浑噩噩。突然,那画面摇晃了一下,于是画面里她就如同被一把刀割裂成两半了一样。 池羽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再次看过去,画面已经恢复了原样。 池羽有些不解地伸出手,突然,她在那火光的海市蜃楼中,摸到了什么。 她将那东西取了出来,海市蜃楼瞬间消失了。 掌心中留下的是一块蓝色的宝石。 那宝石石体内的蓝色在以一种规律的节奏流转,仿佛会呼吸的活物一样。 池羽怔怔看着那块石头。 脑海中的回忆渐渐产生了变化。 回忆里的,不是这个寒冷的北边小国,而是现代的世界。 年幼的她从别墅的小黑屋中跑出来,那天下着暴雨。 她浑身淋得透湿,误闯进邻居邓婆婆所运营的小教堂中。 邓婆婆是个虔诚的信徒,为人和善,收留了她,于是她便在小教堂中休息。 她那时候很伤心,趁着邓婆婆去做例行祷告,一个人在小教堂内的书房哭泣—— 一切都如同方才灯火中的海市蜃楼里的情节。 池羽缓缓清醒过来,她根本不是这个国家的公主,她只是被推进了渡厄境。 这里、这里的一切……是渡厄境为她编织的噩梦。 噩梦啊……果然,要为她编织噩梦,渡厄境一定会选择采用她年少时的这部分回忆。 噩梦中的一切都可以找到现实中对应的人。 噩梦里漠视、贬低她这一存在的父母和妹妹,是她现实中的父母和妹妹。 噩梦里的大神官,是运营着小教堂的邻居邓婆婆——今日是大神官的葬礼,然而在现实的世界,原型邓婆婆在她高中时代便已经过世了。 噩梦里她无数次前往能短暂逃避苦闷生活的神殿,是现实中她家附近的一处小教堂。 池羽的童年称得上十分无助,于是她只能长时间停留在家附近的小教堂,用超脱现实的方法来忘记现实。 她并没有信仰,但却在与神明相关的书籍中找到了逃避痛苦的方法。只要忽视掉自己,就不会发觉到自己不被爱的痛苦,不会发现自己没有价值的绝望。 池羽深吸口气,年幼时的经历……那些不想回忆起来的经历,竟然就这么被抽取、被渡厄境做成专属她的噩梦。 那么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轻易地在噩梦中清醒过来了? 五天前最初堕入渡厄境时耳边那个尖细的声音,此刻再度响起:【咦,你在噩梦中醒过来了?看来即使是再生的圣女,也依旧保留着圣女特殊的体质,是我大意了。不过……清醒不清醒的,其实也无所谓。】 池羽皱眉,不需要张口就可以与那个声音对话:【你是谁?】 尖细的声音回答:【我是渡厄境的魇兽呀,嘻嘻。可怜的池羽,即使清醒了,你也一定会选择在这场噩梦中走向毁灭、走向被世界遗忘吧?】 【为什么?】 【因为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好好想想吧,你也期待着这样的结局不是吗?】 池羽一怔。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叫了她:“殿下?您为何还在此处?” 池羽转过头去,看到了这几天让她一直有些念念不忘的熟面孔——能不熟吗?这个所谓的卓逸卓将军,明明长的是一张谢其琛的脸。 太奇怪了,按道理来说,渡厄境根据她年少时回忆编织出的噩梦,不该出现谢其琛,更何况还是以他人身份出现的谢其琛。 卓逸……这个名字对应的,原本是她年幼时同一个小区的小哥哥。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谢其琛的模样? 池羽行礼:“卓将军。” “大神官出殡后,神殿便会关闭,请殿下尽快离开神殿,回到王宫。” 池羽点了点头,亦步亦趋跟在肩膀宽阔的青年背后。突然,她问到:“将军……真的叫卓逸吗?” 谢其琛奇怪看她:“殿下何故有此一问?臣不叫卓逸又该叫什么?” “……没什么。”池羽摇了摇头,看来是她想多了。 本来她以为“卓逸”会是这个梦境里的特殊存在,不过现在想来……也许只是她一直无意识地思念着谢其琛,才导致梦境中有人化作了谢其琛的模样吧。 “殿下手伤……可有治疗?”谢其琛突然问到。 池羽回过神:“什么?” 谢其琛指了指她的右手腕。 池羽低头,看到了右手腕上有一处冻伤,想起来了,是昨日被池珍要求去帮她捡卡在树上的风筝时,被树枝上凝结的冰雪冻到了。 昨日她还因此事默默垂泪呢。和现实中一样,她的父母生育有一长子,以及她与池珍这对双胞胎,而她是双胞胎中不被关爱和称赞的那个。 相比较哥哥的各方面优秀、池珍的嘴甜讨喜光芒四射,她木讷又慢性子,让本就对她有些漠视的父母更是不喜欢。 而池珍也因为父母的态度,从小便对她有些颐指气使。 昨日池珍的风筝卡在树上,她正好在场,于是便被池珍推去捡风筝。 池羽看着手腕上的伤痕,明明是昨天的事,却因为在噩梦中清醒过来的原因,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被谢其琛指出来的时候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谢其琛见池羽看着右手腕上的冻伤发呆,以为她在为此难过。 其实他昨日看到了,当时他刚觐见完王上,出来便见池羽被双胞胎妹妹推去捡风筝。 这位公主殿下在宫中的处境他也有所耳闻,五日前他凯旋归都的晚宴上便对这位公主殿下产生了深刻的印象——看到这位公主殿下的第一眼,他觉得有什么隐隐破壳。 要想起来,你究竟为何会站在这里。 要抓住她,不要让她自作主张地走向寂灭。 心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所以见到池羽的第一眼,谢其琛就觉得心情浓烈而复杂。 “这个给你。” 池羽抬头,看见青年递过来一盒膏药。 “北国寒冷,军中条件不比王都,时常容易冻伤,这伤药是我用下来最好的。” 池羽接过膏药,心想这梦境中的谢其琛和他本人一样,都很关怀她呢。这是这噩梦给与她的唯一的仁慈吗? 池羽被护送回王宫,路过街道,她听见喧闹声,于是撩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 “王都今日怎么这样热闹?” 神殿与王宫虽然仅一墙之隔,但若是从正门走到正门,却要从都城的街道路过。 谢其琛回答:“是在准备冰灯节,殿下不曾见过冰灯节吗?” 这处小国气候寒冷,常年落雪,冰灯节是颇具特色的大节日,所以百姓们都会积极地为节日做准备。 池羽好奇瞅着街上采买物品的人们,说道:“我没怎么来过城里,还没参加过冰灯节。” 渡厄境中的池羽是不受宠的王女,很少有机会出王宫。 虽然池羽在神殿中已经清醒,但依旧强烈地受渡厄境影响,会不自觉地接受境中的一切,要保持高度精神集中的神志才能发觉“哦这其实是梦”。 谢其琛看了池羽一眼,没有说话。 而池羽瞅了一会儿热闹的街市,很快注意力就飘到了谢其琛身上。 穿着铠甲骑着马,把他骨子里的韧与冷发挥得淋漓尽致,还挺好看。 一路无话,池羽被送到王宫。 入夜,池羽本正在自己的殿里看书,窗户突然响起被什么坚硬物体敲击的声音。 她感到奇怪,打开窗,立刻被窗外袭来的寒气冷得一哆嗦,看书看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都清醒了。 “换个衣服吧,我带你出去。” 池羽一愣,这才看到坐在窗外枯树上的谢其琛。青年穿着身轻便的深色衣衫,手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抛接着石子——想来这便是方才敲她窗户的东西了。 “出去?去哪?” “冰灯节,不想看吗?” 谢其琛看着站在窗边一脸茫然的女子,心想自己有点奇怪。他一向是不管闲事的冷僻个性,不知为何白日里这女子随口念叨了一句就上了心,还贸然跑来要带她出宫。 原以为这女子会犹豫一下,毕竟两人不熟,最多也就白日里说了两句话。然而没想到女子想也没想答应了:“等一下哦,我很快就换好衣服!” 女子这么利落地同意了他的提议,谢其琛抛石子的动作都滞了一下。 可下意识又觉得,她这样利落地答应才是正常的、应当的,哪怕迟疑一下、怀疑一下,自己都该不快了。 真奇怪,这女子虽不受宠,可毕竟是王女,为何他理所应当地觉得她就该答应他的提议…… 很快,女子便换好便利的衣衫了,她从窗口翻出来,踮着脚朝他走来,心情似乎挺雀跃,小声说道:“我们轻一点,不要让宫人发现了。” 谢其琛又觉得可爱又觉得好笑。 谢其琛熟知宫中士兵巡逻的路线和时间,带着池羽左拐右拐,最后忽悠了把守门的士兵,就顺利地将池羽带出了王宫。 池羽对着自由的空气伸个懒腰:“终于出来了!一路上都担心被发现呢!” “被发现大不了冲着对方脑袋一棍子,打晕了事。”
85 首页 上一页 70 71 72 73 74 7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