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直白到有些冲了,王上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池羽, 这便是你与父王母后说话的态度吗?” 池羽擦了擦嘴,站起来:“别摆架子了,毕竟万一惹恼了我,我不开心逃跑了,那你们就只能牺牲池珍了。” 王上一噎,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生气,又担心真的把池羽气跑。 池羽转身就走:“我吃饱了。” 池羽极少暴露攻击性——事实上,她确实很少有攻击性。 对大多数的人与事,她总是习惯去包容和理解。 可面对这些有着血缘关系、却无法称之为亲人的人,她却克制不住怒气,或者说,不想克制。 毕竟她黑暗的回忆皆来自他们——即使知道面前的这些人并非真实的。 池羽回到自己宫中,屏退了侍从们,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湖旁发呆。 其实她以为她会很伤心,就像过往每一次被血缘上的父母兄妹漠视、抛弃时那般。 但事实上,方才将他们怼完一通后,她就没什么情绪了。 她心中很平静,并没有因为他们对待她的态度和方式难过。 “我好像,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他们了呢。”池羽轻声喃喃。 果然是因为……这几年来有人填补了她人生中缺失的那些重要角色吧。 想到这个人,想到谢其琛,池羽终于难过了起来。 很快就要分别了。 她将在这个梦境中踏上死亡。 而在现实中,他将再也不记得她。 这是个正确的决定,池羽对自己说道,这样是最好的。 她希望他能拥有未来,所以她只能选择去牺牲自己了。 池羽轻轻叹气,将脑袋搁在膝盖上,静静看着湖面里自己的倒影。 倒影里的自己看起来丧丧的,就如同身后那棵枯萎的树一样。 眼睛的余光瞥见一丝蓝光,池羽定睛一看,发觉是倒影中她脖子上的蓝宝石挂坠。 池羽怔了怔,低头看向那个吊坠——几日前已经完全褪色的宝石,这会儿却再次恢复了蓝色。 好奇怪…… 这到底是什么? 这到底对应着现世里的什么? …… 谢其琛收到“河神祭品”的消息时,正在军帐中与自己的副官统计目前尚且还留在西边境的兵马数量。 突然一个士兵高兴地跑了进来:“将军将军!我们不用烦兵力的事了!被调走去抗洪的兵马很快就能调回来了!” “什么?” 士兵解释:“王都即将为河神献上祭品,水灾很快就会结束!” 谢其琛感到很诧异:“为河神献上祭品?” 士兵点头:“王都选出了适合的贵女,将作为祭品送给河神,仪式完成后想来水灾就能平息了!” 副官松了口气,眉飞色舞:“那太好了!现在西边境剩下的兵马实在太少,若西寇来犯,如何能守得住?能有平息水灾的办法可太好了!说起来……是哪位小姐成了河神祭品?” “是公主羽,公主殿下愿意为百姓牺牲,实在是令人感佩!” 谢其琛怔住,仿佛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那士兵的话语一般,僵在了原地。 “公主殿下……要作为活祭品被送进庸水?” “是的,殿下决定为社稷牺牲……哎?将军你怎么?!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谢其琛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牺牲”两个字像是钉子一样刺进了他的大脑,他整个人几乎要站不稳。 似曾相识的感觉,似曾相识的没顶般的恐惧。 牺牲……又是牺牲……为什么永远是她为旁人牺牲…… 又……?为什么是又? 【为什么你还未想起你究竟为何在此?】 心底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比以往显得更焦急。 谢其琛痛苦地低吼出声,脑子一阵阵地疼,几乎要喘不上起来,下意识地蹒跚着往营帐外走去。 有什么要从脑海中浮现出来……突破某种限制浮现出来…… 副官的声音响起:“将军……将军,你去哪?” 走出营帐,日光盛得能刺伤眼睛。 谢其琛眼前一片空白,大脑同样一片空白。 有尖细的声音在耳边回想:【你这个强行入境的异物,还想要回想起自己是谁吗?】 谢其琛呵斥:“闭嘴!” 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得想起来,他是谁,他为何会在此处…… 即使越是想要想起,脑袋越是疼得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食一样,也必须……必须……想起来…… 副官见将军面色不对,赶紧走过去,想要扶住他。然而刚抬头,他却被眼前青年的表情吓到了:“将军……” “居然……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自己之所以会在此的使命……”青年发出一阵类似□□般的低吼,“……为什么才想起来……” “将军,你在说什么?”副官惊愕地看着眼前的青年,青年脸上露出种狰狞而扭曲的表情,让他英俊的面容一下子变得可怖起来。 谢其琛喘着气,因大脑的剧痛而冷汗浸湿了衣衫。他转头看向副官,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这个人,除了她外的所有人,其实不过是梦境中的人罢了。 他根本不叫卓逸!他强行闯入这个噩梦,顶替噩梦中的人,是要带走陷入噩梦的爱人! 然而创造了这个噩梦的魇兽发觉了他,发觉了他这个本不应存在于此境的人。于是他被封锁了所有记忆,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何存在于此境。 是的,都想起来了。 谢其琛忍受着记忆破出的钻心痛苦,怒火中烧地几乎咬牙切齿。 那天,离开小院的那天,他本已经启程前往极寒之窟,可突然,他感受到了池羽身处危险。 他不得已用了缩地之术尽快赶回,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池羽已经被推下渡厄境。 那是传说中几乎无人能走出的凶险之境,他那瞬间想要跟着池羽一起跳入境中。 好在理智并未完全消失,他意识到了他不能直接从渡厄境的洞口进入渡厄境。因为那样他只会掉入与他自身相关的梦境,而无法与池羽处于同一个梦境。 最后他用到了他在池羽身上的那一半元神。 他回到小院,入睡之后,他靠着两半元神间的联系,用入梦之术以魂体的状态进入了池羽的梦境。 在梦境中,他顶替了池羽过往回忆中一个名为卓逸的青年。然而很快,魇兽就觉察到了异状,将他的记忆完全封锁住了。他忘记了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直到此刻,听说梦境中的池羽即将作为祭品被牺牲,熟悉的恐惧感才使得他突破了魇兽对他记忆的封锁。 谢其琛清醒过来自己究竟是谁、究竟为何会存在于此,于是感到十分愤怒,对动了手脚的魇兽、以及一直无知无觉的自己。 然而更令他愤怒的是,当他回忆梦境中发生的一切,池羽对他主动的接近、池羽所说的一些话,他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池羽在这个梦境中一直是清醒的。 渡厄境编织的晦暗而苦涩的噩梦,并没有真的困住她。 既然如此,她为何没有走出渡厄境?她何此刻还在渡厄境中,甚至顺应了梦境的发展? 谢其琛冷笑,答案已经很显然了—— 池羽想要从现世消失,还想从旁人的回忆里消失…… 为了……他。 她竟然在打算着这种事情么? …… 神官挑选的祭祀日,是一年里最冷的时候。 即使是庸水,水面上也结了许多浮冰。 池羽被宫人们簇拥着沐浴、更衣、梳妆,像一具人偶一样送上雪白的轿撵。 经过了数日的心理准备,池羽心情是平静的。 用平静兴许不太合适,非得说的话,是死寂。 她为自己选定了道路,然后将神思抽离了自身,委身于噩梦所安排的命运洪流。 她将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在神官们吟唱的祭祀之歌中,被沉入满是浮冰的庸水之中。 池羽闭上眼,静静等待终局。 然而悠扬庄严的祭祀之歌中,很快混入了不和谐的噪音。 像是马蹄飞奔着踩过雪地,还有兵刃相接的声音 ,十分嘈杂。 池羽本来是不想睁眼的,决定顺应噩梦后,她就像是浑身被抽走了生机一般,毫无气力,疲惫得很。 只是那嘈杂声越来越响,还越来越近,甚至于那些护卫祭祀的士兵发出了惊慌的叫喊声。 于是她不得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极端混乱的场面,士兵们正打作一团。
第75章 怎么回事? 池羽正试图呼唤原本近身随侍的宫人, 突然一人一马急速而来,最终停在轿撵边。 她怔了怔,正转头要看来者何人, 那人已经将手伸向她,熟悉的声音响起:“跟我走。” 池羽不自觉地抖了抖,缓缓抬头。 原本应当在西境的人此刻却出现在了她面前,谢其琛紧皱着双眉, 神色显得有些冷, 是压抑着怒火的样子。 ……他从不会对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池羽勉强露出个笑容:“卓大人为何会在此地?” “卓大人?”谢其琛讥讽般扯了扯嘴角, “在梦境中同我玩过家家好玩吗?” 池羽僵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为何会这么说。他应该是她梦境中的人, 为什么会说出仿佛从梦里清醒一般的话? 等等……如果他不是梦境中的存在,而是真实的谢其琛呢? “我进入你的梦境,是要唤醒你, 将你带出去。”谢其琛说着, 语气变得更冷, “可没想到,原来你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根本不需要旁人唤醒。” 池羽被面前人带着冰渣子般的语调刺痛,默默低下头。 谢其琛见池羽不说话, 心中更加焦躁,他拽住池羽的手腕,试图将她拉到身边:“跟我走。” 然而没想到池羽一把甩开了他, 鼓足勇气一般抬头与他对视:“对不起,我不能走。” 谢其琛被甩开, 压抑着的焦躁、怒意便一下子爆发出来:“我能猜到你为什么留在渡厄境中,我不需要你为我牺牲, 跟我走!” 池羽被吼得缩了缩肩膀,可还是坚决摇头:“我不走。” 雪原之上,两方士兵打得混乱不堪,而混乱的中心,两人一动不动地僵持着。 女子与青年对视着,谁也不肯让步。 最终,谢其琛先认了输。他深吸一口气,抛开所有浅层的情绪,露出了最根源的、柔软脆弱的内心,那里只有悲伤和恐惧。 “我明白你是为了我。”谢其琛声音微微有些抖,“可是,我不想接受你为我安排的这个未来。” 池羽被谢其琛罕见的软弱姿态震到,鼻子突然有些酸,她泄了气,也不再用对抗的态度说话。
85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