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渐渐忘记那些人,也包括奚华。 可他不想忘记奚华。 哪怕奚华会影响他终生。 牧白已经二十二岁了,家里见他一直没恋爱,还给他安排了几回相亲。 不过每次都被他搪塞过去了。 本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可遥遥还是出事了。 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下午,牧白还在忙,忽然觉得心脏一阵绞痛。 不久后,就来了个电话。 电话里说,遥遥出事了,让他赶紧来学校。 等牧白十万火急赶到学校时,就看见遥遥坐在学校图书馆最顶层,两条腿搭拉在半空中,一晃一晃的。 他的魂儿差点被晃没了。 急急忙忙冲上天台,牧白的心尖都在抽搐,一开口,声儿就哑了。 “遥遥,妹妹……” “哥哥,”遥遥背对着他坐着,语气没什么起伏,“我最近总是反复做同一个梦,在梦里,有一个长头发的漂亮哥哥,一直在冲着我,喊你的名字。” “遥遥……” “你是不是也该回去看看了?”遥遥回头,冲着牧白笑了笑,“他告诉我说,他快死了。” 牧白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 遥遥扶着台阶缓缓站起身来,身子摇摇晃晃,好像下一瞬就会跌下楼去,她伸开双臂,做出往后仰的姿势。 牧白看得目眦尽裂,大步流星冲了过去,却被遥遥一把推下了楼。 在坠楼的一瞬间,他看见遥遥的后背,隐约站着一道模糊的黑影,一双苍白至极的大手,扶在她的肩上。 耳边尽是簌簌的风声。 很快,牧白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听不见了。 待牧白再度清醒时,头脑一阵昏沉。 就发现自己倒在一片很荒凉的孤山上,周围十分寂静,到处都是荒草。 他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头。 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墨绿色的工装服,勒得腰很细一截。 牧白愣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 自己又穿了。 这回还他妈的,是身穿!!! 可这里又是哪儿? 牧白起身四处环顾,一点印象都没有。他往前走了几步,扒开齐腰的荒草,就看见有座坟,立在那里。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前,瞳孔骤然剧颤。 因为那坟前的石碑上,居然刻着“亡夫奚华之墓”,几个大字! 这居然是师尊的坟! 可又是谁为他所立? 奚华,已经……死了? 他死了? 看着石碑上的灰尘,以及坟上荒凉得长满了草,感觉起码也得有个几年时间,没人过来祭拜了。 当然了,谁会来祭拜奚华呢? 他曾经是那样坏,坏到了骨子里。 连坟都立在这样荒凉的地方,无人祭拜。 牧白的心底突然涌起一阵难言的悲戚。 忽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寒风,牧白警惕地回身一瞧,却被什么软绵绵,又很Q弹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他没站稳,差点跌倒在地。 还没来得及查看,猛然就被一双短短的爪子,抱住了脸。 【哇!小白!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哇!!!】 牧白一愣,随即抬手把脸上的东西揪了下来,果然是统子! 居然是统子! 【小白,抱抱!】统子边哭,边发出了拥抱邀请。 牧白没空跟他叙旧,忙问∶“为什么,我又穿回来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说来话长……你先抱抱我,抱一抱,我们都十六年没见了,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我?】 “等等……十六年??”牧白懵了,“怎么会是十六年呢?我大学毕业才半年,满打满算我们才分离了五年!” 【那是在你的世界,对于这里来说,你已经离开了十六年啊!】 牧白更懵了。 “那……那奚华呢?”他的喉咙艰涩,还是忍不住问,“这真是他的坟?” 【奚华啊,他……他……唉!】 统子满脸沉痛,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死后,大家都痛不欲生,可能是看在你那双眼睛的情分上,苍玄风没杀奚华。】 “没杀?那……那奚华后来怎么就……” 【你死后,奚华就疯了。师伯还是无法坐视不理,就废了奚华的修为,把他囚|禁起来,设下重重结界,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师伯也从来不会探望奚华,任由他一个人在峰上发疯。】 “……” 【奚华把你的尸体缝补好后,就一直养在莲花池里,每天都割自己的肉喂你。】 “……” 【一天三顿,一顿一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割了……】 “一千零九十五刀……”牧白的眼泪涌了出来。 【可他喂了你的尸体整整三年……】 “三千二百八十五。”牧白快崩溃了。 【虽然罢,他是个半神,但本来最后一战,就身负重伤,后来修为被废……你知道的,一个残废,一个废人,他是受不了这种酷刑的……】 “……” 【师伯冷落了他三年,还是去看他了,可那时奚华已经死了,只剩一堆白骨,卧在莲花池里,和你的尸体紧紧拥在一起……】 “……” 【他终究没救回你,而你的尸体都……都烂透了,满池塘都浸满了血……】 “别说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牧白双手捂住耳朵,浑身都在瑟瑟发抖,只要一想到白骨与腐烂的尸体,紧紧相拥在一起。 满池塘都浸满了奚华的鲜血。 他的胃里就一阵抽疼。
第149章 小白和奚华的尸体相见 奚华死在了牧白死后的第三年。 往后, 又过了十三年。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此地如此荒凉,渺无人烟, 无人祭拜的荒坟, 早就长满了杂草。 生前那般风光无限,死后却沦落至此。 牧白沉默不语, 走上前去,用手把坟上的杂草, 一点点清理干净,这杂草柔韧得很, 上面还长了密密麻麻的尖刺。 没有工具,他直接徒手拔草, 尖刺扎在掌心,出了血。他竟也不觉得痛,只觉得好像是师尊, 短暂地握住了他的手。 【小白,坟都荒成这样了,你拔不拔草, 都不影响明年荒草继续长满坟头。】 “我知道, 但我愿意。” 牧白轻声道,把杂草清理干净后, 又用衣袖,一点点擦拭墓碑上的浮灰。 一点点擦拭干净。 擦到奚华的名字时, 他突然擦得很用力, 手心里的血, 都浸透了衣袖。 “我还不知道, 师尊的真名叫什么呢。” 牧白神情怅然∶“从前忘了问, 总觉得和奚华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后来,我回家了,想为他在寺庙里点一盏长生灯,却突然发现,我连他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个笨蛋。”他自嘲般地摇了摇头,“和奚华师徒一场,又夫妻一场,连他的名字,我都不知道。” 【他随父姓的话,应该姓慕容,单字一个离,是他母亲给他取的,但是,慕容家容不下他,所以,他母亲一气之下,就把容字去掉了。】 “慕……离?” 离字本就不好,偏偏又把复姓中的“容”字剔除了,慕,羡慕,可是,天底下哪有人会羡慕离别? 这个名字就好像是奚华一生的缩影,也像是个诅咒,他从小就一直与最亲的人分离。 好像离别,已经融入了他的骨血里。 有风吹过的地方,散落一地的黄叶,都是那时奚华在绝望下死去的枯骨。 奚华似乎早就该死了。 死在痛苦的童年,母亲的利刃下,死在那年尸冥府阴冷潮湿,又臭气熏天的地牢中。 死在无数曾经毫不留情伤害他的人手里。 可奚华没有死,他的命像野草一样,只要偷点风,很快就能长起来。 最终,他还是死在了牧白手上,溺死在了爱里。 风雪压他又何止两三年。 【小白,这座坟其实是师伯立的,他终究还是割舍不下奚华……从前废奚华灵力也好,囚|禁也罢,看似惩罚,实则保护……】 “我知道,我明白。倘若师伯不那么做,其他人是不会放过师尊的。”牧白表示理解。 换做任何人都会担心奚华死灰复燃,东山再起。 斩草除根,以绝后患,这可是多少个前人才总结出来的至理名言。 倘若不是奉微把奚华囚|禁在了山里,只怕曾经与奚华结仇,或者,比不上奚华的人,都会纷纷落井下石,趁机狠狠踩上一脚。 踩了奚华,就好像赢了奚华。 践踏奚华,就似乎能证明自己站在正义的一方。 没有奚华这种丧尽天良的大魔头,又哪有那么多“正义凛然”的修士横空出世。 他们曾经多么仰仗,敬慕奚华,唾弃时,就会有多么不留情面。 少年纤细白皙的手指染血,满脸认真,又一笔一划,在墓碑上写下“慕离”二字。 这是他亡夫的墓碑,本就应该由牧白亲手来立,不该假手于人的。 【小白……】统子欲言又止。 牧白悲从中来,突然俯身拥抱住了墓碑,还把脸埋在上面。 他想感受一下,师尊的温度,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统子神情复杂,一副要说不说的样子。在牧白头顶飞来飞去。 眼巴巴地看着牧白跪在坟前,抱着墓碑失声痛哭。 眼泪顺着面颊滴落下来, 他抱住墓碑,就仿佛隔着十六年的光阴,拥住了奚华。 可奚华的怀抱是宽厚温暖,富有十足的安全感,而墓碑冷硬,死气沉沉。 和师尊半点也不像。 不像。 【小白,别哭,别哭啊……我嘴笨,我不知道该怎么哄你!】 统子急得团团转,两扇翅膀扑棱扑棱乱摆, 【要不然,你再问问我点别的?】 牧白确实满心疑问,但他现在没心情去问,只觉得自己费尽心思,才封锁起来的心,一瞬间就溃不成军了。 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摸索着口袋,下意识想掏药出来吃。 可摸了一圈,什么也没摸到,口袋里空空如也,别说是药了,就连手机都不翼而飞。 没有药物控制,他的情绪崩溃得很厉害,跪倒在坟前,突然上手,疯狂扒坟,一边扒,一边喃喃自语∶“我要再见一见师尊,再见他一面……” “就一面……看一眼,我就能死心了,就一眼……” “再看一眼……” 【小白,其实……】 “算了。”牧白还是停了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师尊他一定不想让我看见,他最丑的样子罢……”
249 首页 上一页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