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手抓着微湿的泥土,他怎么扒的坟,又怎么亲手堆上去,哭到最后,整个人都蜷缩在坟边。 浑身弄得脏兮兮的。 统子实在看不下去了,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好了!我实话告诉你罢,这坟里什么都没有!】 牧白哭得一抽一抽的,茫然抬头∶“什么?” 【师伯根本没把奚华的尸骨,放进坟里,这坟是做给外人看的。师伯哪里忍心再拆散你们?】 “什么意思?” 牧白擦了擦眼泪,结果糊了满脸血泥,看起来就更可怜了,像极了为夫君哭丧的小寡妇。 不对,他本来就是为夫君哭丧的小寡妇。 【奚华死后,他的尸骨抱着你的尸骨,抱得太紧了,要是师伯强行将你们分开,就得硬生生打碎一具尸骨。】 “……” 【师伯虽然气奚华,但也不至于恨他入骨。】 “所以……就打碎了我的?” 【倒也没有,只是把你俩一起冰封在了莲池里。】 牧白∶“……” 所以,他又是拔草,又是扒坟,还抱着墓碑好一通小寡妇哭坟。最终却被告知,他哭、错、了、坟?! 这坟里没奚华的尸骸,那里面躺着的,又是谁的尸骸? 【谁知道师伯打哪儿弄来的无名尸?反正不是奚华的。】 “……”牧白咬牙切齿,又抹了一把眼泪,“那你怎么早不说?” 【我看你哭得很可怜,怕说了你会尴尬……】 牧白∶“……” 现在分明更尴尬! 幸好他没把坟真扒开来,掀开棺椁看尸骸,要不然还真是太罪过了。 “抱歉,抱歉。” 牧白双手合十,低声道歉,又凑过去用衣袖,把墓碑上的血字给擦了。 回身看统子时,牧白真想抡起拳头给他一下,但想起已经十六年没见了,就给一下,太见外了。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找统子的麻烦,只是低声问∶“可不可以带我过去看看?” 【当然可以了,只不过……】 统子围绕着牧白转了几圈,不停地感慨。 【小白,说句不合时宜的话,你现在的样子,也好好看啊……十六年没见,你更好看了……不过,在修真界,你这么打扮不行的……】 牧白心道,你这话真的很不合时宜。 我在这寡妇哭坟,伤心又难过,简直是泪如雨下,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可你倒好,一开口就夸我长得好看。 这不离谱么? 有没有对死者抱有一点点的尊重? 牧白用哀怨的眼神,望向了统子。 统子浑然不觉,抬爪在半空中一挥,一阵光芒散尽之后,牧白就换了身孝服,披麻戴孝,连头发都长过了腰。 胸口甚至别着一朵小白花。 方才对统子的埋怨,也随之消散了。统子虽然是猪,但还是懂点人情世故的。 还知道寡妇上坟,要披麻戴孝,别小白花。 由于奉微在青华峰设下了重重结界,一般人是无法出入的,牧白现在是身穿,半点修为都没有。 幸好统子厉害,居然能带着他直接穿透结界。 【你走后,我就从头到尾净化了一遍,苦修了十六年,我现在不仅可以随意放电,还拥有穿透结界,穿越时空,以及变装变|性的功能。】 牧白心情沉重,没怎么听,只听见“变|性”两个字,当即有些震惊地问∶“变谁的性?” 【想变谁都可以啊,你要不要试试看?】 牧白果断摇头拒绝了。 时隔十六年。 峰上的景致全变了,从前分明是那般花团锦簇,姹紫嫣红,亭台楼阁,水榭琼楼,美轮美奂。 而现如今却一片萧条。 似笼罩在了一层灰蒙蒙的死气之中,到处都弥漫着腐烂又阴湿的气味。 牧白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很快就找到了莲池。 却见莲池已然被冰封,到处都是冷硬的冰雪。 莲池中的红莲早已惨败,枯枝烂叶垂在冰下,原先奚华用人肉喂养的鲤鱼,现如今也不见踪迹。 只怕早就死光了。 【小白,你看那里——】 顺着统子的指引,牧白缓缓踏进了莲池,才一脚踩在冰面上,也不知道是冰面太滑,还是他腿脚俱软,竟跌跪下去。 双膝“咚”的一声,重重砸在冰面上。 【小白,你没事吧?】统子满脸担忧,飞过来作势要搀扶他起来。 牧白摇了摇头,哆嗦着唇,低声道∶“不,不用……我只是腿软了,我没事……” 他腿软起不来,但丝毫不影响他四肢并用,在冰面上爬行。 统子看得龇牙咧嘴,难受得要命,索性也不飞了,跟在牧白身后,牧白爬冰,他也跟着往前爬。 一大一小,很快就爬到了莲池最中央。 隔着足有半米厚的坚冰,隐约能看见两具尸骨紧紧缠绕在一起。 先前统子就说,抱得太紧,两具尸骨无法分离,牧白还有些疑惑,得抱得多紧,才须得打碎其中一具,才能将两具尸骸分离? 眼下他才算是亲眼目睹了。 像是两根麻绳,死死绞成了一股。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 骨头绞着骨头,血肉融着血肉。 除非打碎,否则无法分离。 这合该就是一具尸骨才对,他们合该紧密无间地像具连体婴。 “师尊,我回来了,师尊……” 牧白腿软得很厉害,跪坐在冰面上,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了,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声线也颤得非常厉害。 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一些。 牧白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可眼泪却吧嗒吧嗒往下掉。 隔着厚冰,看不真切。 他想再看奚华一眼,想再摸一摸奚华的脸,哪怕只是摸一摸骨头,也好。 奚华的脸还在,身上依旧是雪白的袍子,但空荡得十分厉害,手指纤细如柴,几乎半截指骨都扣进了“牧白”的血肉里。 抱得是那样紧。 紧到好似钻进了“牧白”的身体里。 而“牧白”歪着头,脸埋在奚华的胸口,像是一对交颈鸳鸯,相互依偎缠绵。 牧白的小尾巴,就缠在奚华枯瘦的腕上,至死,都带着小尾巴。 虽然隔着厚冰,看不清楚,但师尊哪怕身上的皮肉尽失,空荡的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但依旧美得触目惊心。 卧在冰里,似冷刃缠冰,真正是冰骨玉肌,面上一丝血色都无,像极了艳丽的花,逐渐在冰下凋零。 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 鲜花腐烂。 并不难闻,甚至有些诡异的诱惑。 牧白鬼使神差的,扯下衣摆,一圈圈把拳头缠绕好,然后,在统子近乎是惊悚的目光注视下,狠狠地,不留余力地,一拳拳砸在坚硬的冰面上。 一边砸,一边低声喃喃∶“别怕……别怕,师尊,我不是想要伤害你……我再也不会伤害你了……” ——我只是想再看看你。 ——再亲手摸一摸你。 ——想再感受一下,师尊身上的温度。 即便,师尊已经死了。 已死十三年。 感觉也没砸几下,牧白的拳头就见血了,鲜血浸透了拳头上缠绕的布,滴答滴答,正好落在冰上,挡住了奚华的脸。 他慌忙用衣袖擦拭,却越擦越脏,奚华的面容被血迹掩盖,还是那么俊美,却死气沉沉,形容枯槁。 “好痛啊,师尊。”牧白喃喃自语道,“我的手好痛……没有玲珑玉替我承伤,我连这点痛都受不了……” “我是这么的没用。” 他低着头,肩膀猛烈地颤了几下。 这冰是奉微施法凝结而出,等闲法术尚且不能破冰,更何况是牧白毫无灵力的几拳头? 他只觉得自己好没用,连摸一摸师尊的脸都做不到。 【小白,在你死后的第一年,奚华发了疯一样,各种设法为你招魂,但他的修为被废,根本没办法使用灵力。】 “……” 【只能用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神血,一点点在你的尸体上,画满符咒,用血画招魂幡。】 “……” 【第二年,他疯得更厉害了,竟然想出了以命换命的法子……他曾经散尽神血,换了一个去找你的机会……但你没有跟他走。】 牧白浑身剧颤,哽咽道∶“我知道,我见到他了。” 是在那座古寺的姻缘树前,他亲眼看见了奚华,那时如果他跟奚华回去了,也许,奚华就不会绝望之下,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将自己凌迟而死。 可奚华需要他,他的家里人同样需要他啊。 【到了第三年,奚华彻底绝望了,众叛亲离,没有任何人愿意出手帮他,哪怕……他一直在求……】 “……” 【三年应该是他忍耐寂寞的极限了……他要是再等等,或许,师伯再来早一点,或许……】 或许结局会变得不一样。 可不变的是牧白的“死”。 【你死后,大家都疯了,不仅奚华一个人疯得厉害,其余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么,柳澄和小燕应该不会为我伤心罢。”牧白自嘲一笑,“我记得,我临死前,还和他俩互相放了狠话,他俩当时是那么期盼着我死。” 【但他俩哭得很伤心……】统子小声嘟囔。 【他们为了争夺你的尸骨,差点把你当场分尸了,好一人夺一块回去。】 牧白∶“……” 他的尸体是能吃吗?还一人夺一块回去? 【还得是奉微,幸好有奉微,要不然真就……】 “……” 【算了,不提他们了,小白,看见你这副模样,我真的很难受……早知如此,你还不如不回来——虽然我很想你。】 统子飞过去,抱住牧白的伤手,为他疗伤,语气十分悲伤。 【小白,你听我说,这事从头到尾,其实就是一场阴谋。】 牧白抬眸看他。 【是上一个时空的奚华,是他,他不甘心自己只是配角,不肯接受最终的命运,所以,当他得知,有穿书者要过来帮助主角,合力诛杀他时,就设法阻止。】 牧白的声音发颤∶“所以,他提前找到了我,然后,试图杀死我?” 【准确来说,是杀你妹妹,他错把你妹妹,当成了你。】 “遥遥?”牧白一愣,“所以,他为了扭转乾坤,就跑去杀了遥遥,结果,还误杀了我?” 【对。】 “那你怎么从前不说?” 【因为,我曾经也是他阴谋中的一环。】 统子话到这里,还挺委屈的。 牧白听糊涂了,什么叫作,统子也是奚华阴谋中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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