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章南钰不解。 “我笑你我二人性格如此迥异,竟在不服管教的忤逆作风上如出一辙——”蒋墨谙眉目弯弯,咧开嘴角,露出一排皓齿,“鄙人呢,也不愿去赴任那七品芝麻官。” “自古有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争强好胜是我的天性。在赴科举之前,我曾与一人下注,倘若未能一举夺魁,便随他远去漠北从军,如今看来,是我太过自负。” “不过辗转这上京城数年,我也待腻了,早该去挫挫那些蛮子的锐气,活动活动筋骨。” “所以啊,”修长的指尖微顿,细碎日光洒在案上,蒋墨谙神色落寞,“人各有志,喝过这壶酒,咱们以后便是陌路人。” “高山远水,相见无期。” 无名茶铺内,炊烟袅袅。 听闻外面有响动,我从后厨门帘里探出头来,见着来人,狡黠地笑了笑,嘴上调侃:“哟,康进士回来啦?” “……掌柜见笑,”康粼麓放下包袱,回头望去,女孩子一般清秀的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我此番来,是向掌柜及各位辞行的。” “我知道我知道,”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我手脚并用,同时应和上两句,“考中进士后朝廷都要分官,听你的意思,大抵是要去外县任职了。” “不过你先别急着走,我请了一桌子人,待会儿一并吃个饯行宴。” 康粼麓低低地“嗯”了一声,又觉得不对,想起之前在万迎楼炝炒苦瓜的悲惨遭遇,眼角青筋跳了跳,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磕绊:“我……圣上命我去蜀地锦城担任县丞,这山高路远的,时间仓促,饯行宴之类俗礼要不就……”“ “你要去蜀地?啧。”我神色讶然,沉吟片刻后微微勾唇,“那这顿饭更是必不可少了。” 康粼麓:“……” 皓日当空,已至午时。 桌上菜肴琳琅满目,高朋满座,无一虚席。 “康秀才要去蜀地任职?”华芷昕眸中惊讶,看向我道,“那不是你的梓里吗?”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此事,”阳晓鱼闻言想起了一些年初不好的回忆,冷声冷情漠然道,“羽掌柜当初非要拉着我说两句乡里话,如今破天荒做这么一桌好菜,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家了罢。” “咳咳,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我心虚地掩面清了清嗓子,勉强笑道,“当初的试探不过是为了让你露出马脚——更何况我平常也很大方的不是,好酒好菜从未亏待……” “……”室内众人一脸黑线地望着我,一时鸦雀无声。 好半晌,康粼麓勾了勾唇角,郑重道:“我会时常寄信回来。” “……好了好了,各位,”杨忆辰也跟着起身打圆场,“今日是这场筵席,既为饯别,也为庆功!大家一起,敬康进士蟾宫折桂!!” 众人皆从座上站起身来,举起酒樽,面带笑意: “敬康进士蟾宫折桂!!” “想不到我无名茶铺也出了个进士,真是光宗耀祖了一回!” “昨日还忆往昔云云,今朝却已物是人非……” “此去蜀地,路远迢迢,康兄保重。” 眼前一张张真挚的面孔令人为之动容,康粼麓自小吃百家饭长大,心中却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复杂的滋味、这种莫可名状的情感——冥冥间,他好像有了一个“家”。 无言相望。 片刻后,康粼麓抿了抿唇,眸光映着杯中粼光,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此情此景,愿与诸君共;若有来生,绝不复分离。 窗外一时嘈杂起来。 “新科状元游街了!!!” 此刻街边是一片热潮。人群拥挤,毂击肩摩,整个大街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人踮踵翘首,都想要一睹这大魁天下之女的风采。 马蹄声自耳畔响起,一匹红鬃宝驹身上挂着红璎,头颅高昂,不紧不慢地缓缓行来。人们惊叹于这匹载过三代状元的大马风采依旧,而视线再往上移,一抹意气风发的状元红映入眼帘。 彭蕊央一袭赤袍,身披红挂彩,头戴金花纱帽,端坐于马鞍之上。宽大的状元服衬着她此时显得很小,却并无一人觉得娇且媚,反倒应夸赞一句——英姿勃发俏女郎。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忽然间,沸腾之声戛然而止。人们自觉散至两边,让出一条道来。 彭蕊央抬眸,便见日晕之下,皇甫铮一袭黑衣劲装,衣袂翩然,大步走来。 冷面罗刹坠落凡间,那人噙着笑,冲她伸出了手。 街边木兰花开了又谢,一片岁月静好。 第二卷:木兰花,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出场人物: 学生:0人,总计37人 老师:0人,总计3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选自《登科后》 第33章 六月天气,大雨倾盆。 雷声在天上滚滚轰鸣,明月被乌云遮住,入目的仅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人人关门闭户,街道上了无人烟,只有一层模糊了一切的连绵雨幕。 这是一家管消息的铺子,隶属于听雨楼门下,坐落于上京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铺主是位巧笑倩兮的女子,待人接客言辞温和,但看似古井无波的眸子背后总是酝酿着万千情感,让人猜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人人皆知,听雨楼买卖消息,从来不顾门道,不论身份,只讲银钱。 蒲孙雨这家铺子亦是这个理,只不过位置偏僻,来客稀少,虽然生意不光景,倒也落得个清闲。 不过这个寻常的雨夜里,似乎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到夏天,这雨就愈发肆无忌惮,也便没有什么曼妙之音可言了,”蒲孙雨合上木窗,在一片漆黑中燃起蜡烛,昏暗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回眸冲坐在暗处的那人道,“你说对吧,阿玥?” 皇甫玥发尖滴着水,把脸埋在阴影里,不轻不重地应了声:“嗯。” “用内力烘干衣服,小心着凉。”蒲孙雨也不在意她是否有听,自顾自地坐在窗边,整理搁在案上的几沓信册。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抽出一张密函,递给身后之人,“喏,关于你的。” 皇甫玥神色不变地接过,一展开,便见宣纸上开头便赫然题着“太后”二字。 信纸被揉成一团,远远掷在地上,皇甫玥眉梢拧成一团:“少拿那个女人来说事。” “可惜了,好大一个八卦呢,”蒲孙雨面露感叹之色,“太后她老人家替你张罗婚事不是一日两日了,最近又找了个俏的——真的不打算回去见见?” 皇甫玥冷哼一声,没再答话。 “不过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她听见身侧的铺主轻轻慨叹,“六月份,离武林大会的日子也不远了吧……” “……我便是来找你商讨此事。”皇甫玥低低出声,语调有些别扭。 蒲孙雨微微挑眉:“你想参加?” “是。”皇甫玥心中纠结再三,索性承认,“太后的人再这样找下去,以我目前的境地,很难不被发现,只有在众江湖势力盘桓处才能暂避风头。” “那应该直接去请示楼主,寻我做甚?”蒲孙雨不解。 “听雨楼不会力保我一个与皇家有牵扯的外门弟子,更何况武林大会中六大门派名额几乎已满,”皇甫玥低垂着眼眸,“你我相识多年,我如今只信得过你一人。” “我能帮你什么?”蒲孙雨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 面前人抬起头来,冷如冰霜的神色中带有一丝恳切:“你通晓易容之术,届时我二人扮作散客,你只需陪我在武林大会的盛名下暂避一时,待我脱身,便可万事大吉。” 翌日早晨,雨过天晴,蝉鸣阵阵,夏日的阳光显得愈发热烈,透过树荫洒下一道密密的碎影。 无名茶铺外,骏马嘶鸣。 叶霑含牵着两匹马,斜倚在门边,吹了个口哨。 “叶女侠?”我从门里探出头来,面色诧异,“大清早的,怎的这副行头?” “前几日便和阳女侠商量好了去蜀地赴武林大会,她去寻人,我呢恰好陪着练练手,索性结个伴。”叶霑含笑着与我招呼,解释道,“算着时间,今日也该出发了。” 我有些讶然:“武林大会在蜀地举行?”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武林大会由六派轮流主办,三年一度,所以一般地点都定在该年主办门派的聚集地,没有固定位置。”叶霑含微微摇头,“只不过今年的有些特殊,是由冷月阁和铜皊派二门共同举办,但两者分别地处滇地和陇地,只得取个折中些的法子,在蜀东地域举办了。” “不过这蜀地也恰恰有过一个演武场,与上一任武林盟主颇有渊源,”叶霑含抬头望着天空,轻轻慨叹,“不过也都是往事了……自打盟主欧阳初身陨,风光一时的欧阳氏在武林界中逐渐衰落,有传言说他们曾迁往东南地界,但谁也没有确凿消息,久而久之,他们创办的演武场也就经年月累地蒙了尘……” 正说着,便见阳晓鱼挎着一个简陋的包袱,背上玄铁剑,走出门来。她面色冷冽,却似乎不太适应刺目的阳光,微微眯了眯眼。 “走吧。”她对叶霑含如是说道,一个翻身,利落跨上马背。 叶霑含并未说话,只是颔了颔首,也倾身翻上马鞍。 马鸣响彻九霄,四蹄高扬,尘土漫天。 “喂——”我冲着她的背影,拉长了声音唤道,“此行遥远,何时回来——” 马背上的身影一顿,没有作声,却挥了挥手。 见此情状,我暗地里撇了撇嘴,又轻轻一笑。 ——原本以为,在无名茶铺这么几月,总能变得活络些;如今看来,活络倒是子虚乌有,高冷人设不倒,反倒是平添了几分傲娇。 只不过…… 欧阳氏当年迁往东南一带,阳晓鱼又恰恰是闽地口音,如今却要去武林大会寻人,这二者姓氏如此相近,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武林界的关系错综复杂,我身为一个布衣百姓至今也不甚明白,望着逐渐消失在远处的背影,只得叹了口气,摇着头回铺中去了。 “离那日子越来越近冷了,最近各派都不太安分啊。”上京街道旁,余皓金吊着几包药,散漫地信步走着,冲身侧人感慨。 “再怎么热闹也与我们无关,毕竟那位大人还没有什么复醒的迹象,我二人身为左右护法,不得擅自离开。”濮江余木着一张脸,声音中显出些许担忧,“可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放在酒楼里真的没问题吗……” “你一路上都在纠结这个问题,就没消停过。”相比之下,余皓金就显得镇定很多,甚至还笑了笑,“万迎楼可是上京第一酒楼,再怎么人多眼杂,也好过那僻静处一不留神有歹徒出没,我二人不在,情况才真是万分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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