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秋只是摇头,什么话也不说。 “来人,”晏无霜道,“把这些尸首带回去。” “是。” 苏承宣在一旁伫立良久,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而起,他越想便越觉得愧疚。苏承宣一手捂着伤处,慢慢凑近苏墨秋道:“二哥……二哥你别这样,都是我不好,我没留神,我给你添麻烦了……” 苏墨秋终于安慰般地笑了笑,他搂过苏承宣轻声道:“别这么想,你从来不是麻烦。” 他像哄孩子一样拍了拍苏承宣道:“不是你的错,走吧,哥哥带你回家。” —————— “人死了?”沈慕安看着纸上简略的汇报,“怎么回事?” 苏墨秋垂着首,只字不提高纫兰,只道:“是微臣一着不慎……” 这绝非苏墨秋往日的行事风格,沈慕安知道背后定有隐情,他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用放在心上。朕已经下了令,这些护卫家眷每家二十两银子,作为补偿。” 苏墨秋开了口,声音却满是沙哑疲惫:“贺知年一死,后面的事就难办了。” “不着急,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的,”沈慕安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 “去吧,”沈慕安又道,“善后的事朕来做。” —————— “……什么?”沈别欢错愕地起身道,“你说贺知年他死了?” “死了,”风荷道,“据说是苏相以自己为饵,假意引贺知年一行人出城,然后又布置了弓箭手,万箭齐发,除了他和苏承宣之外,无人生还。” 沈别欢神情呆愣了一阵,复又缓缓坐了回去:“真看不出来,他苏墨秋会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裴隽离倒觉得这样会对人痛下杀手的苏墨秋才像个真实的存在,而非无欲无求的圣贤,“这也难说。” “贺知年死了,咱们就没办法跟贺自留交代,”沈别欢道,“不惜自伤八百,就为了伤敌一千,苏墨秋做得也太绝了。” “我看这未必是件坏事,至少苏墨秋这么做,贺自留就断然不可能同他合作,”裴隽离道,“他为了给弟弟报仇,多半得先找人帮助。” “你是说……”沈别欢意识到了什么,“我们可以向他伸出援手,争取他同我们合作?”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他,”裴隽离道,“你继续关注着消息。” “好。” 裴隽离匆匆而去,还没走远,就在道上碰见了苏墨秋。 “……苏相?”裴隽离一愣,转而注意到苏墨秋的脸色难看至极,“苏相您怎么了?” 苏墨秋此刻沉浸在心绪里,无暇去想裴隽离缘何出现在此,他只低声喃喃道:“不打紧……” 裴隽离揣摩着苏墨秋的憔悴神情:“莫不是陛下……” “我说了没事,”苏墨秋只是摇头,“不需裴兄劳心。” “那……”裴隽离俯身施礼,“苏相一路保重,下官告辞了。” 眼见苏墨秋真的走远了,裴隽离才缓缓起身。方才他冷不防碰见苏墨秋,就怕他开口问自己是做什么来了,而后自己言语之间露了馅。 还好,还好他并未在意。 裴隽离叫了马车,赶到了贺府门前。 管家开了门,摇头道:“大人回去吧,我家大少爷这几夜都没休息好了,不见客。” “且慢,”裴隽离道,“你回去跟他说,就说是裴隽离来找他。” “好吧。”管家快步下阶,须臾之后又折了回来:“方才失礼了,裴大人,请进。” “贺大人,”裴隽离进了门,“下官裴隽离。” “裴相快快请起,”贺自留连忙扶起裴隽离,“我哪里当得起裴相大礼,快请上座。” —————— 沈慕安召来了晏无霜:“贺知年被射杀而死,这件事是你下的令?” “不,”晏无霜连忙否认,“回陛下,当时微臣并不在场,恐怕是高纫兰的主意。” “高纫兰?”沈慕安琢磨着,“看来他还是个护犊子的人。” “霍文堂,”沈慕安叫来了贴身太监,“你去把太府昨日给朕送来的那几匹丝绸拿去,给丞相裁几身合适的衣裳。裁好了送到他府上去,就说是朕赏给他的。” “这……”霍文堂道,“敢问陛下,衣裳要做什么尺寸?” 沈慕安想起那烛台光照下的营帐,他借着光伸手抚过苏墨秋身上的每一寸。起初的目的不过是试探,可事后回想起来却无端地叫人心上发痒发麻。 他身上还有哪里是自己不知道的? 沈慕安轻咳了两声掩饰,挪过来一张白纸写上了尺寸:“你照这个做。” “是。” 霍文堂离开之后,沈慕安又道:“晏无霜,朕问你,贺家当真同匈奴勾结吗?” “目前的确没有查到实证,”晏无霜道,“再说了贺家已经是极富极贵,投靠匈奴能获得什么好处?” 沈慕安抬眸看着晏无霜,那双凤目里积蓄着的只有寒意:“若是朕要他和匈奴有牵连呢?” “陛下……” “晏无霜,”沈慕安道,“听着。” “臣在。” “匈奴暗地里勾结我大魏朝臣,图谋行刺,其心可诛,”沈慕安道,“贺家为虎作伥,罪无可恕。” “朕要的结果,只有这一个。” —————— “这、这大热天的,高大人您怎么跪在这里?”管家上前试图扶起跪在相府门外的高纫兰,“高大人……” “不劳您费心了,”高纫兰仍旧一动不动,“我等丞相回来再说吧。” 苏墨秋看到了高纫兰,却有意避着不与他目光交汇:“跪在这里做什么?” “我……”高纫兰垂头道,“我做了错事……” “你做错了什么啊?好端端的就跪在这里,让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是什么意思呢,”苏墨秋道,“我没做过对不住你的事,也没有逼着你跪在这里。你这样做,不是恳求别人原谅你,是逼着别人原谅你。” 高纫兰俯身叩首:“是学生举止不当,还请先生见谅。” “你知道我缘何一再告诉你要怀着宽恕之心,仁慈之念?这不是教你一味容忍退让,做人留点余地,也是为了给自己将来备一条退路,”苏墨秋道,“你把事情做得太绝,无异于在断自己的后路,给自己树敌。人这一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顺风顺水,总有落魄的时候,你把事情做得太绝,把人逼得太死,等你将来一着不慎走错了路,总有人会来落井下石。到那时你再想自救自保,就已经来不及了。” “我不求你对我铭感五内,你要是还把我当做先生,就把我今日同你说的话记在心里。”苏墨秋叫来了管家:“来人,送客。” “哟,苏相您在这儿呢,”霍文堂绕过长廊,“陛下特意跟我说了,让把这些新供上来的丝绸专门给您裁几件衣裳。您瞧瞧,都是上好的花色。” “……衣裳?”苏墨秋接过霍文堂手里的东西,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我穿什么样的合身?”
第72章 查楼 “苏相, ”霍文堂道,“既是陛下的好意,苏相就收下吧。” 苏墨秋淡然一笑:“这……无功不受禄吧。” “哎, 陛下不是喜欢胡乱封赏之人, ”霍文堂笑道,“这正说明苏相是陛下看重的人。” “那好吧,”苏墨秋道, “有劳霍公公了。今日不妨就在我这里用顿饭再走?” 晚膳两人照例客套了一阵,苏墨秋再回书房已经是深夜了。 “你有心事?”苏砚绕了过来,“这个点了还没睡。” “我在想贺知年的事, ”苏墨秋道,“他为人如何,我不做评价。但是谁也没有在审理之前就把他杀了的权利。更何况,他眼下活着, 对我们对于贺家都有用处。” “是谁下的手?” “……高纫兰,”苏墨秋绕到桌案前,用两手支住身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我想错了, 他原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怎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改变性格。” 苏砚细细琢磨着苏墨秋的语气和神色:“你对他很失望?” “我本就不该对他抱有希望,有了希望, 就难免会大失所望, ”苏墨秋道, “与其后来心灰意冷,倒不如最开始的时候就不要抱有期待。” “……你似乎意有所指?”苏砚道, “你是在说沈慕安?” 苏墨秋摇头一叹:“陛下对我和对旁人终究是不同的,然而正是这份不同,让我感到无所适从。我不知道是应该再进一步,还是应当小心翼翼地和他保持距离。” “这普天之下兜兜转转了多少年,君臣之间情谊能够始终如一的,寥寥无几,屈指可数,”苏墨秋撤回了手,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就算陛下能做秦皇汉武,我也未必就是李斯卫青。” “所以我才说,与其到后来空欢喜一场,与其到后来心如死灰,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抱有这份不该有的期待。” “可我倒是听说了另外一件事,陛下下令给那些死去的护卫家属每人一些银子,”苏砚道,“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冷血冷情的人,会做出来的事。” 苏墨秋倒茶的手一滞:“……真的?” 他忽而失笑道:“这样看来陛下的确是个难得的人。” 苏砚问:“你说的这个难得是什么意思?” “就是……”苏墨秋饮完了冷茶,“就是不可强求,亦不可复得。” —————— 几日后时近秋季,虽然每日到了午时仍旧燥热,可早晚却没有那么叫人难以忍受了。 晏无霜这几日依照着沈慕安的意思,将贺家的案子朝勾结匈奴上引导,廷尉府这边得了白鹭阁的暗示,干起活来自然也就更加勤勉。 “唯一的问题是找不到贺自留的那本册子,”墨雪衣道,“我已经找人暗中查探过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他并没有放在家里。” “没放在家里?”苏墨秋盯着眼前摊开的一份份汇报,“我知道了,他是怕抄家之后这些东西也一并被查封起来。金银财宝没了总可以再得,可这东西没了,想要重新收集可就难上加难了。” “会不会放在当铺里?”晏无霜道,“就像当初李寒山那样。” “这平城那么多家当铺,如果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那他会把这东西放哪一家?”苏墨秋问。 “我倒是知道一家,只是……”晏无霜垂下眼帘,神色犹豫。 “只是什么?”苏墨秋道,“晏大人,如今这个时候应该以国事为重。” 晏无霜瞥了眼墨雪衣,才道:“平城里有家永福当铺,不仅往日的信誉好,和达官贵人间也多有往来,只是这永福当铺的老板,呃,我听说是宣大人的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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