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盯着这枚铃铛已经看了很久了,”苏砚道,“几乎坐上马车的时候就在那里看。” “……这不是普通的铃铛,”苏墨秋道,“这东西是陛下的珍爱之物。轻易不会赏赐给人的。” “你说,把一件自己很喜欢的东西给别人,一般是什么意思?”苏墨秋又道。 “我不知道,”苏砚道,“也许是他眼里的你,‘好感度’达到了某一个数值,所以他会做出对应的反应。” 苏墨秋有点想笑,又有点无奈:“苏砚,你真的知道好感度这种东西是什么吗?” “大概知道,”苏砚道,“不就是……一种比较特别的数据吗?就像我们系统一样,当某一项设定的数值达到了标准,我们就会做出对应的动作。” “是这样,但是……”苏墨秋道,“可是人毕竟是人,他不是僵硬的提线木偶。” 苏砚的面上难得地流露出来了迷茫的神情,顿了一会儿道:“人确实很复杂。” “其实人不复杂,”苏墨秋两手扶着膝盖,笑着从椅子上起身,“人,怎么说呢,他们有情感,所以就会有好恶,这样的感情有时候会影响他们做出的选择和判断。也许对于你而言,你每一次都会选择对你最有利的那一项,但是人可能不会,这是他们的局限性,也是他们的闪光点。” 苏砚似懂非懂:“好像能明白,但好像还是不太能理解。” “想要理解也不难,咱们可以从头开始,比方说找到你自己的喜好,”苏墨秋道,“养养花,种种草,晒晒太阳,这些都可以。” 苏砚转向了苏墨秋,似乎对于“喜爱”这样的字眼分外陌生,他道:“那……那你喜欢什么呢?” 他想试着模仿。 “不是,是你喜欢,不是我,”苏墨秋道,“不必学我。” “你可以这样想,除了总系统那边给你发布的任务之外,你有没有非常想做的事情?”苏墨秋又道,“不是一般地想做,是你手头这件事还没完成的时候,你就很想结束它,去完成这件事。” “那……那我想要打开一扇门……”苏砚朝着身后某个方向快速地走了几步,“我想打开它……” “好。”苏墨秋快步上前,走到苏砚指示的方位,伸手用力推拉。 可不管苏墨秋怎么用劲,那扇书架后的石门依旧纹丝不动。 “奇怪……”苏墨秋自言自语,“这门怎么连一把钥匙都没有?而且连能插钥匙的地方也没有,这要怎么开?” “我也不清楚,”苏砚垂头道,“我只知道这是你大哥留下来的。” “我大哥?” 苏墨秋在这个世界里的确有一位“大哥”苏明笥,只不过三年前就去世了,没见到沈慕安继位,也没见到苏墨秋如今“手握大权”,位列丞相。 两个人虽然不是真的兄弟,头三年里苏明笥却对苏墨秋很是照顾。苏家在先帝一朝就已然是大魏名门,虽然比起世家门阀还有差距,但也算是父子为官了。苏明笥作为先皇亲信,在朝中自然也是举足轻重,事务繁忙,很少有空回家。 起先苏墨秋作为一个现代社会里的独生子女,对于这个世界从天而降的哥哥不大能接受。可过了几个月也逐渐习惯了,再后来苏墨秋是打心眼里真的把苏明笥当做兄长尊敬。 苏墨秋知道苏明笥骤然去世后不久,先皇便也驾崩了,帝位传给了太子沈慕安。由于这对君臣相继离世的时间点实在太过巧合,以至于一直有流言蜚语声称苏明笥是先帝所杀,目的就是为太子扫清障碍。 至于传言真假,苏墨秋自不可知,也无力去考证真假。毕竟两位“当事人”都已经作古,他能问谁去? 只是……没想到大哥当年还留了一手啊。 苏墨秋问:“他既然建造这扇门,必有用意,就没跟你提过要怎么开?” 苏砚道:“他只说过等到需要之日,会有宫里的人来告诉你我,这扇门如何开启。” “好吧……”苏墨秋无可奈何,“那就等待有缘之人出现吧。” 苏砚转到了苏墨秋身侧:“你似乎不是特别在意这扇门。” “因为它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苏墨秋道,“从前的六年里没有它,我在这儿一样活得好好的,此后的年月里,或许我也用不到它。” “比起这扇门,我更关心这枚铃铛,以及它背后的那个人,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 苏墨秋看着手里的铃铛,仔细想了想,他和沈慕安之间追本溯源,应该要从他二十一岁,沈慕安刚刚十五岁那年算起。 彼时的苏墨秋虽然已经是东宫侍从中的一员,却大有一种“泯然众人矣”的趋势。原因自然是因为这潜邸间来来往往之人甚多,而苏墨秋只不过是其中不起眼的一粒微尘罢了。 论家世出身,苏墨秋是比不过那些开国元勋之后,以及世家名门的,充其量算个普通的官宦子弟,暂时还没有“纨绔”的资格。 这个原因呢,说来既让人惭愧又让人骄傲,惭愧在于,苏墨秋和大哥苏明笥都没有多少家产,骄傲则是因为苏家家风清廉正直,从苏父那一辈开始就不屑于同流合污。 对此,苏墨秋却是有点不甘心,不过他倒不是想去贪污受贿,以此敛财,而是想去改变改变自己的地位。 不为别的,没有观众愿意追一部平淡如水的剧集的。他想要播放量提升,就得做点改变。 苏砚对于苏墨秋的想法既不赞成也不反对,倒是沈莲舟语带讥笑:“苏兄这是打算跳上枝头变凤凰?” 彼时苏墨秋和沈莲舟还念着几分同窗情谊,于是他也就直言不讳道:“沈兄岂不闻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沈莲舟不留情面:“只怕你爬得高,往后摔得也痛。” “高不高痛不痛,看你打算爬哪处高枝了,”苏墨秋倒是毫不慌张,“有些嘛,攀不得,免得出事受连累,有些却是必须要接近一番,否则日后官场行走怕是要难上加难。” 沈莲舟啃了一口梨:“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个官场老油条了。你准备攀哪条高枝啊?” “不远不近,”苏墨秋一笑,“我觉得太子殿下刚刚好。” “太子殿下?”沈莲舟噗嗤一声笑,差点把嘴里的梨汁喷出来,连忙找了块帕子擦了擦嘴,“我没听错吧,你要找他?这家伙每日扳着个脸,跟个小老头似的。” “人君之态嘛,”苏墨秋故意咳了一声,“有何不可。” 沈莲舟边吃梨边笑:“我觉得他八成不会喜欢你。” “那我更要去了,”苏墨秋道,“证明一下沈兄你的想法不对。” “你愿意去就去,”沈莲舟放下了吃完的梨核,“到时候被赶出来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可是该提醒已经提醒过了。” 苏墨秋淡然处之,笑着离去道:“今日雪后初晴,宜相见。” 为了这一次的相见,苏墨秋可是一早就向霍文堂打听了情况,得知沈慕安有雪天赏梅的喜好。苏墨秋哈了一口气暖手,在积雪未消的梅园中静静等候。 脚步声越来越近,苏墨秋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在能望见沈慕安的位置上缓缓跪下,虔诚道:“微臣拜见殿下。” 沈慕安松开手,枝桠上的花瓣连同雪屑一同簌簌飘落,他于点点落红间抬眸望去,启唇道:“你是何人,又缘何来此?”
第14章 雪梅 苏墨秋谨慎地将目光放在了沈慕安身边的梅树桩上,垂首道:“微臣中庶子苏墨秋。” “中庶子,”沈慕安温和一笑,仿佛真的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既没有惊慌失措地叫来侍卫护驾,也没有对苏墨秋厉声斥责,“那苏先生不在宫中编撰文章,教导学子,偏偏来此梅园之中?莫非先生也是风雅之人?” “殿下谬赞,微臣愧不敢当,”苏墨秋道,“微臣无意冲撞殿下,自知死罪,但为大魏社稷之故,为殿下大业之故,不敢不冒死前来,剖陈丹心。” “既然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想来先生该是大无畏之人,”沈慕安绕过梅影疏枝,“先生何必一直垂首于前,不妨抬起头来。” 这不是温和的建议,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苏墨秋几乎是瞬间便抬头与沈慕安对望,他微微挪了挪身子,道:“微臣谢过殿下。” “先生有何妙言,不妨一一道来。” “启禀殿下,日前微臣曾有幸得见建宁王的一副画作,名为江山图。建宁王素来喜好书画山水,他画成之后邀微臣同赏,并问微臣,这幅画上可有缺漏之处。” “微臣便说,若论画技,建宁王在诸位宗亲中已然是登峰造极,无人可比,画卷之上并无瑕疵,只有一处遗憾,”苏墨秋道,“那便是这万里山河并未归我大魏所有,边塞风烟,江南水乡,西北黄沙,万顷碧波,皆是他国之景,未能入我大魏画卷。每每念及此事,微臣不免扼腕长叹。” “那依先生所见,这幅山河图景,如何才算完满?” 苏墨秋深吸了几口气,心中的某种狂热似乎也在这一瞬间被自己方才所言点燃,他俯首再拜,道:“微臣以为,所谓山河盛景,应当是天下大同,四海归一,永无战火,纷争消弭。百姓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再不以魏齐秦凉划分地域,再不以贫穷富贵分辨尊卑。平城繁华富庶,为天下之首,万民仰望,从此后天地寺庙,不敬鬼神,唯拜魏王。殿下御极之后,便为山河共主,寿与天长,千秋永固,万世流芳。” 沈慕安听着苏墨秋所言逐渐出神,良久才意识到他已经言尽于此,不免一声叹息,随后顿生怅然若失之感。 沈慕安久居宫中,何曾有人对他说过如此剖心析肝之语?往日里来来往往的随从们不是小心翼翼地恭维逢迎,就是腹中毫无墨水,支支吾吾半天也答不上来几句。 无人聆听心声,无人道出心中所念,岂不孤独? 身边的所有人的的确确是把沈慕安当做未来的帝王谨小慎微地侍奉,然而他们从不觉得他和其他那些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有什么区别。对他们而言,即便这个位置最后不是由他沈慕安来坐,也没有什么差别。 没有人知道,他沈慕安不甘心做一个守成之君,不甘心一辈子躺在父祖辈打下来的那一片天地里庸庸碌碌,无所作为。 他要在史册间,留下自己的名字,不是一两句话便轻飘飘带过的庸君,而是后人仰慕称奇,难以望其项背的明君。 他可以身死,但要此名与世长存,永垂不朽。 沈慕安一直期待着那个能道出自己心声之人的出现,他甚至于脑海中无数次勾勒了那样的场景。或是于朝堂之上秉公直言,或是在国子监中侃侃而谈,又或是在奏折洋洋洒洒,下笔千言。 ……唯独没有想过,这一切会开始于一处雪后初晴的梅园。 并且说出这番话的人,还会在日后的某年某月里,和他分道扬镳,反目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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