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安道:“也好。” 苏砚知趣地离开之后,苏墨秋又悄悄打量了几分眼前的人,觉得他有一种和外貌明显不符合的成熟感。 ……只是这些搭配上一张可爱的圆脸,和还不到苏墨秋下颌的身高,只会让他忍不住想笑。 像个装成熟的小孩子,苏墨秋想。 沈慕安注意到了苏墨秋的目光,不知为何有些不自在,他撇过脸道:“你瞧我做什么?” 苏墨秋噗嗤一笑,伸手指了指顶上发冠,道:“殿下的长冠戴歪了。” 沈慕安瞬间绷直了身子,如临大敌:“你胡说……才没有。” 苏墨秋伸手摸到了沈慕安的发髻,一边替他整理梳妆,一边道:“殿下不必紧张,但接见外客,衣冠必正。” “……我、我知道……”沈慕安能感受到苏墨秋的气息拂在自己面上,心因此悬了起来,“这不用先生来说。” 苏墨秋一边给沈慕安挽起发冠,一边又道:“殿下在意,说明重视,看来此人对于殿下来说十分重要?” 心事乍被人戳破,沈慕安愣了愣,随后下意识地回头,忘了自己还有一把青丝被苏墨秋攥在手里头。 “嘶……你到底会不会扎啊……”沈慕安吃痛皱眉,开始嫌弃起了苏墨秋的手艺活,“不会别乱搞。” 苏墨秋无奈:“殿下别急着回头嘛,扯着了谁都疼。” 好在苏墨秋总算给沈慕安理好了发冠,后者伸手摸了摸头顶,似乎在心里挣扎了一阵到底要不要告诉此人,而后才道:“这次匈奴的使者,是单于的养子述律丹。他曾经……来过大魏做人质,所以我认得他。” 苏墨秋半蹲下身子,目光与沈慕安平视:“也就是说他是殿下的故交,对吗?” “是。” “那不是好事吗?”苏墨秋笑了笑,“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这可是人生几大喜事之一。” 沈慕安不知为什么一直在试图避开苏墨秋的目光,他道:“可我不知道应该以何面目对他。” “殿下想用什么样的面目,就用什么样的面目示人,”苏墨秋从容道,“如今是他匈奴来拜见我大魏的未来天子,是他们有求于我们。殿下为主他为客,殿下说什么做什么,旁人无须揣测,也不能揣测。所谓天家之威,大国之仪,尽在于此。” 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过来人”,苏墨秋当然知道这位沈慕安的昔时故交最后是什么结局,和自己一样,述律丹最后也同沈慕安分道扬镳,最后在草原上一战定国运,也决生死。 而述律丹毫无疑问地败给了大魏的天命之子,走投无路之下,在草原的雨夜中选择了拔刀自尽。 试图谄媚君王的臣下立即将这位草原之主的尸身作为贺礼献给了沈慕安,恭祝大魏的陛下横扫千军,一统北境。 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却又孤独的帝王在面对着故友的尸身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苏墨秋只知道,沈慕安望着棺椁里述律丹的尸首沉默良久,最终下令将他以王礼厚葬于阴山脚下。 当然,这些“后话”,苏墨秋是不会在现在这个关头告知沈慕安的。最多只会在日后两人决裂之前,提醒沈慕安稍加防范。 苏墨秋陪着沈慕安接见匈奴使团的时候忽地想到,这样一算的话,到最后陪着沈慕安的人,其实寥寥无几。原先苏墨秋并不理解他到最后究竟喜欢女主角什么,现在却好像有点儿开始明白了。 身边旧识散尽的时候,才愈发能感受到那些陪着自己一路走来之人的难能可贵。 述律丹和沈慕安年纪相仿,如今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他和沈慕安寒暄了一阵,眼光便都落在了苏墨秋身上。 “这位是你父皇给你新请来的先生吗?” 少年明亮而无瑕的目光围绕着面前的人,苏墨秋笑而俯身,施礼道:“微臣苏墨秋,不过是东宫僚属,先生二字尚不敢当。” “当得起的,”述律丹眨了眨那双蓝色的眼睛,“我见先生生得尔雅温文,必是饱学之士。只是先前没有听过先生大名,未能准备贺礼,还请先生见谅。” 苏墨秋还真没被人如此看得起过,他怔了一下,才道:“王子客气了。王子远道而来,是为大魏之客,该是我们尽地主之谊的时候,又怎能劳烦王子。” 旋即他又笑了笑,道:“微臣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大才,不过是尽力侍奉太子殿下,让殿下日日开心罢了。” 苏墨秋还真没胡说八道,这就是他心中所想:每日除了那些课业之外,他真心觉得沈慕安应该好好出去玩玩。要是沈慕安不介意,他觉得完全可以带这位小太子悄悄跑出去逛街。 孰料沈慕安闻言,对述律丹略微皱眉,道:“你休要听他胡说八道。”
第16章 夜月 苏墨秋觉得自己不是胡说八道,而是说到做到。他这么说,是因为自己还真就打心眼里这么想的。往后的几日里,他没少拉着述律丹一块去外头喝酒闲逛。 对此,沈慕安只有两字评语:“荒唐。” 沈莲舟则是将之当做了茶余饭后的笑料,他道:“你胆子也真是大,敢在太子府上胡作非为的,你苏墨秋怕是第一人。” “这怎么叫胡作非为了?”苏墨秋不服,“这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我又没强迫人家匈奴王子跟我一块儿出门,人家好不容易大老远跑过来,不带他看看中原风光,岂不是很不够意思?再说了,人家高兴着呢,是不是?” 述律丹当即附和:“对对对,还是你们中原有趣,比草原好玩。要不是苏先生带路,我这一辈子都无缘得见呢。” 沈莲舟笑着摇头:“王子可不能跟这个人学坏。” “我哪有,”苏墨秋道,“敢情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不堪入目的形象,不会吧?” 然而他话音未落,述律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就是昨天出门的时候,不巧碰上了个留胡子的老头,见着我们溜出来,还骂骂咧咧的不高兴。” 沈莲舟险些大惊失色:“你们碰到了太子太傅?” 苏墨秋愣了一下:“……那人是太子太傅?” “……那不然呢,”沈莲舟觉得此人简直荒谬,“年龄、身份、地位,这三条都要满足,你觉得这东宫还有何人?不就只剩下了一位魏歆魏太傅?” 苏墨秋小声嘀咕:“原来是他啊。” 沈莲舟简直对此人无话可说:“我不是一再跟你强调,遇见魏太傅不可不敬重,你倒好,一见着人家就闯祸。” 旋即又冷哼了一声道:“你放心好吧,据我所知,依照魏太傅的性子,他十有八/九是记住你了,以后有你吃苦头的日子。” 苏墨秋摸了摸鼻子,还心存侥幸:“不会吧,我看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也不至于记性这么好。” 沈莲舟差点儿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 “那……”苏墨秋道,“我现在求求沈兄,还有活路吗?” 沈莲舟冷笑:“八成没有,太迟了。” “我不过就……我不过就前几天晚上带他出门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一个人,”苏墨秋心虚道,“就、就遇上了。然后我说,先生大晚上的出来做什么?他反而问我带着太子和匈奴的小王子做什么?” 沈莲舟险些心梗:“……你一开始还打算把太子带上?” “这不没带成功嘛,”苏墨秋尴尬一笑,“人家不愿意,那老先生也不肯。我就只带了王子一块出门。我就觉得奇怪,随口问了一句为何,我说他没道理管天管地,结果没想到把人家老先生气得够呛。” 沈莲舟讽笑道:“也真有你的,我看你是嫌你自己活得太长了。” 述律丹给苏墨秋辩护:“苏先生他那是不认得对方,不能算什么大错。再说了,他教书就教书,管这些琐碎的事也有点过了。” 沈莲舟摇头:“你可是匈奴单于的王子,别被这不着调的人带坏了。” 苏墨秋哭笑不得:“我有这么不堪吗?” 三人正在闲话之时,忽听霍文堂上前道:“苏先生,魏太傅请您过去一趟。” “……不会吧,”苏墨秋无可奈何,“还真惦记上我了。” “我说什么来着,”沈莲舟道,“事到如今你怨不得别人,要怨就怨你不听旁人劝告,一意孤行。” 苏墨秋感觉带着一种慷慨就义的孤勇,他拍了拍沈莲舟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来年今日,记得给我烧点纸钱祭奠。” “太夸张了,”沈莲舟耸了耸肩,“你不觉得这样子假惺惺的,很叫人恶心?” 苏墨秋撤了手,随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道:“确实有点,那我走了。” 原本苏墨秋这次前去东宫是做好了被魏歆斥责一通的准备,魏歆确实也没辜负他的期望,一进门就板着一张脸对着苏墨秋。 苏墨秋深吸了几口气,还是决定先行礼,他道:“魏先生好。” 魏歆懒得正眼瞧他,只道:“苏墨秋,苏玄卿,嗯?” “……是。” “这名字起得不错,恰如其人,”魏歆把手中的一本书册放到了桌角,“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 苏墨秋知道这是明摆着的讽刺,但他不敢抗议,只道:“先生教训的是。前夜是晚辈唐突了,晚辈这次是来给先生致歉的。” “不用了,”魏歆道,“我看你也没有多少诚意。” 苏墨秋:“……” 虽然是事实,但是……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直接点破不太好吧。 “别傻愣愣地站着,”魏歆道,“叫你来是有事。” 苏墨秋旋即正色一拜道:“听凭先生吩咐。” “殿下今日不知为何神色倦怠,不思饮食,”魏歆说到这里,面上流露出了担忧之情,“已经一整天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身子骨会熬坏的。” “太医去了吗?”苏墨秋问。 “要是太医能诊断出问题来,我也就不用请你了,”魏歆摇了摇头,显然对于请来苏墨秋这件事颇为无奈,“我听人说,你好为笑语,太子殿下又对你十分亲近,才想着找你来劝一劝。” —————— 苏墨秋觉得自己刚才脑子出问题了:怎么就轻而易举地答应了魏歆的要求了呢? 万一劝不成,反而让沈慕安对自己加深了某种不太好的“刻板印象”怎么办? 但是事已至此,他再想大退堂鼓也迟了。苏墨秋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走近亭中的沈慕安,俯身道:“殿下。” 沈慕安则是望着夜月,他对于苏墨秋的到来既不惊讶也不喜悦,只道:“你也是来劝我的,对吧。” “不,”苏墨秋道,“微臣只是来陪着殿下的。” “不必谄媚,”沈慕安唇边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笑意,“今天有很多人都是为着这件事来的。你跟他们一样,我知道的。” 苏墨秋试着顺着沈慕安的目光朝远处望去,发现视野的尽头恰是皇宫,于是又谨慎地收回了目光,拜道:“殿下明察,微臣前来此地别无他事,只是为了陪伴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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