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那日求见,为的也是此事,”苏墨秋谨慎道,“微臣知道,殿下要踏入一条布满荆棘的路,而微臣来到东宫,就是为了陪着殿下去走这条路。” 沈慕安没有看他,只是拢了拢衣袍:“你胆子不小。” “微臣并非胆大妄为之人,”苏墨秋掀开衣袍跪了下来,“微臣的胆量,全部源自于殿下。若殿下胸有丘壑,那么微臣自然无所畏惧,若殿下如履薄冰,那么微臣也便战战兢兢。” 沈慕安这才转身直视起了苏墨秋,半晌之后道:“先起来吧,起来说话。又不是要治你的罪,着急下跪做什么。” 其实苏墨秋一直有一个疑问压在心底,他总觉得沈慕安的表现,和他的的实际年龄并不符合。他可以将之理解为“帝王家必要的早熟”,却总还是觉得有点点不对劲。 按照苏砚跟他说好的剧本,其实剧情里沈慕安和苏墨秋很早就认识了,并且两人关系十分亲密无间,然而苏墨秋截至目前为止遇到的情况却是沈慕安一直有意规避主动和他会面。 要不是苏墨秋为了收视率,在雪梅园里豁出去了一把,这两人的缘分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开始。 苏墨秋也怀疑过,可能是剧本出现了一点偏差,但是这几日他留心观察了沈慕安对待述律丹的态度,又觉得自己的怀疑似乎并不是空穴来风。 按照剧本的描述,这个阶段的沈慕安还没有成熟到将心机运用自如,所以在面对旧识之时,他都是欢喜而兴奋的。可这几日沈慕安却对童年玩伴述律丹一直不咸不淡的,看不出一点曾经亲密无间过的痕迹。 苏墨秋隐约感觉,是不是哪里出了点小问题,让沈慕安提前知道了一些什么。否则……否则要如何解释这一切? 沈慕安的话语打断了苏墨秋的疑问,他道:“我这几日看着述律丹,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分明是年少好友,可积年累月过后再相见,却反而不敢相认了。” 苏墨秋道:“这几日匈奴并无异常之举。”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慕安道,“我是说,即使是一个你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的人,到最后,却还是会发现看不透他。” 他并非在说述律丹,而是意指苏墨秋。 苏墨秋揣摩着沈慕安的意思,道:“这也正常,这普天之下,原本就没有哪个人,能够完完全全地了解透另一个人。” 沈慕安的眼光中流出来了一丝不太明显的赞同与敌意,他道:“的确,所以人都不可尽信。” “帝王之信,本就不该轻易与人,”苏墨秋道,“能得殿下一分,已然是微臣三生有幸,何敢奢求其他。” 沈慕安从上到下打量着苏墨秋,有那么一瞬觉得此人开始变得有趣了起来,他道:“没想到一向以清廉正直自居的苏氏一族,也能养出来你这般逢迎之人。” “微臣所言皆是此刻心中真实所想,不敢欺瞒,也不敢夸大其词,”苏墨秋道,“微臣以为没有那样的必要,微臣也没有那样的胆量。” 沈慕安轻笑了几声,起身走近苏墨秋道:“那是因为你接近我,本身就是别有目的,是不是?”
第17章 布局 啧,又是一道送命题。 苏墨秋承认,他在和沈慕安打交道的这些年里,没少遇见过如上所述的送命题。他答什么也不是,保持沉默不予作答更不是。 苏砚曾经问过苏墨秋,觉不觉得累,苏墨秋则大大方方承认,他觉得很是心累。 然而苏砚作为一个系统,不太能理解人类所谓的“心累”意指何物。 苏墨秋跟他解释,这就好比你面对着一个问题,你不管选择回答是还是否,都是不对的,这就叫送命题。而苏墨秋每日都要面临着类似的局面,能不头疼心累吗。 苏砚还是不太理解,追问苏墨秋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问题。在智能系统看来,问题本就应该有一个唯一的正确答案。怎么还会有答什么都是错的情况呢。 面对此,苏墨秋倒也没有生气地一拂袖说这跟你没办法解释,而是提到了人类历史上著名的两难困境命题,即你的对象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位? 苏墨秋告诉苏砚,这个问题不管回答什么都是错误的。你说先救你的对象,对方会觉得你不够孝顺父母,你说先救自己母亲,对方可能会因此觉得你不够爱ta。 苏砚沉吟片刻,答曰“我觉得问出来这种问题的那一刻,你们就应该分手”。 苏墨秋顿时如鲠在喉,表示他只是打个比方,他的意思是自己每天都要面对这样刁难人的处境。 ……算了,苏墨秋看了看苏砚的表情,他觉得这种话题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可能为时尚早。 至于沈慕安那个问题的答案,苏墨秋已然有些回想不起来了,他似乎说了些漂亮的场面话,将沈慕安好好哄了一阵。 苏墨秋再次摸到枕头底下的那枚铃铛,这一次他不知为何,竟有些舍不得放回,于是便就紧攥着这枚铃铛酣然入梦。 这一回的梦境不似前般安稳,梦中的自己一身官袍,和众位或熟悉、或陌生的官员们一齐站在大殿之中,朝着新皇沈慕安恭恭敬敬地三拜九叩。 “吾皇万岁,万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 苏墨秋随着众人缓慢起身,目光望向万人中央的沈慕安。 原来这便是众生俯首的滋味,孤独而又寂寥。 他和他之间,终究还是隔了一道名叫皇权的屏障。 那个从前和他欢声笑语、谈天说地的少年,成了大魏的帝王。 苏墨秋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种不安正在慢慢朝自己袭来,他下意识地快步想要离开宫廷,却被霍文堂笑眯眯地叫住。 “才下了朝,苏相怎么就急着走了?” “我……”苏墨秋勉强笑了笑,“今日忽觉身子不适,让公公见笑了。” “既然如此,那苏相不妨顺道跟老奴去太医院瞧瞧?苏相可是国之重臣,皇上对您的身子可是一直记挂着呢。” “……皇上……”苏墨秋到底迟疑了,“是皇上要见我?” “苏相是个聪明人,”霍文堂道,“请吧。” 苏墨秋跟着霍文堂绕过长廊,只见几名文臣手捧着圣旨匆匆而过,他连忙出声叫住,道:“你们这是去做什么?” 为首的文臣淡然道:“自然是去宣旨。” “宣旨,宣什么旨?”苏墨秋隐约觉得事出反常。 “秋冬之际,自然是处决人犯的旨意,”那臣子道,“皇上勾了几个重犯,总不能留着他们过年吧。” “走吧丞相大人,”霍文堂满面堆笑,“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墨秋在殿外谨慎地停下来了脚步,拜道:“微臣苏墨秋参见陛下。” “进。” “是。” 永安殿的门吱呀一声关闭,掐断了最后一丝透进来的天光。 苏墨秋心头一震:“陛下……” 沈慕安面上笑意不变,他道:“这几日朕赏给你的那些美酒,你觉得如何?” “微臣……呃——” 苏墨秋旋即觉得周身一软,心口处犹如刀绞,他下意识地按住胸部,喉间涌起一阵腥甜,随后呕出了一口鲜血。 嫣红的液体随着指缝滴滴答答,苏墨秋浑身冷汗,竭力控制着自己的身躯不要向后倒去。 “酒里……是、是陛下下的毒药……” 沈慕安俯瞰着苏墨秋这般濒死的情态,面上毫无悲喜来过的痕迹,只道:“为了避免你发觉,朕还命人少量多次地慢慢加进去。你素来谨慎,可到底还是棋差一步。” “不……我……”苏墨秋一手按着心口,唇间因为含着鲜血而口齿不清,他半倒在地上颤抖不止地道:“我、我从无谋逆之心、陛下……” 陛下缘何如此对我? “我、我不是他……”生死关头,苏墨秋也有些口不择言,“我不是、不是那个有不臣之心的人……陛下认错了……咳咳咳……” 他的辩解是那般苍白无力,言语的尽头也只是咳出来了更多的血而已。 “我……” 苏墨秋摇摇晃晃地支起身体,踉跄着朝沈慕安的方向奔去,后者却误以为他要和自己的拼命。 沈慕安没做多想,手起剑落,冰冷刺骨的寒刃已然刺透了苏墨秋的心口。 “你背叛了朕……”沈慕安眼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泪光,“朕恨你……” 剑刃拔出的那一瞬,苏墨秋颓然倒地,徒劳地看着自己的血蔓延开来,终究无能为力。 “陛下、陛下……”苏墨秋全身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发疯似的念叨着,猛然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陛下、陛下、陛下,你已经念叨了快一刻钟的陛下了,”苏砚双手抱臂坐在床头,“你对他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我……”苏墨秋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后,意识到不过是一场梦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做了一场梦。我、我梦见陛下他把我召进宫来,然后亲手杀了我。我竭力向他辩解,可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 苏墨秋脸色苍白如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砚的手指动了动:“你害怕他?” “不,我……”苏墨秋道,“我形容不好这种感觉,我并不是怕死,而是、而是我怕我做的这一切到头来还是徒劳无功的,我怕我费了这么久的心血,到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目前为止一切正常,你不要杞人忧天,”苏砚道,“再说了,如果他真的想杀你,总归还有我在。” “你……”苏墨秋愣了片刻,“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跟我说话的。你从前说,你只是来完成任务的,我是生是死和你关系并不大。” 苏砚把脸转了过去:“改变想法了,不行吗?” “行,当然行,”苏墨秋很快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又笑眯眯地凑了上去道,“那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们如今也可以算作是朋友了吧?” “随便你怎么想。” “对了,现在的观看量一直都正常吧,”苏墨秋道,“你这几天都没和我说具体数据。” “昨天是三十万,”苏砚道,“还算可以。” “哎,你说他们这些看剧的人到底能看到什么?”苏墨秋突然好奇,“要是这里有哪个王爷或公子同某位姑娘亲热,你们不会也给录下来吧?” “……”苏砚干咳了几声,“你当后期剪辑是做什么的?” “也对,也对,你当我跟你开玩笑吧,”苏墨秋道,“不过我跟你说实话,我最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还有下一场阴谋在等着我,而且似乎离我已经很近了。” —————— “王爷,”下属楚西涧向着沈莲舟行礼,“您回来了。” “你来这里必是有要事找我,”沈莲舟微笑着咬破了一颗葡萄,又掸了掸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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