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廪保就迟疑了片刻,就被一边的主考官发现了端倪。 将几个人拉去一边审问,没过一会儿,就审了出来。 “那怎么办?”有人小声讨论。 “能怎么办,下狱呗。” 替考的、被替考的统统先关起来,等到院试考完之后,再正式处理。 “那秀才的功名算是没了。” 有了这一回的杀鸡儆猴,接下来的环节,学子们都无比配合。 检查结束,升炮封门,学子们进入自己的号舍坐下,不一会儿,紧张的心情才重新平复。 正如检查环节有惊喜,题目根本不是提前准备好的,而是学政大人坐在大堂,亲自现写的试题。 等监考将贴着题目的案板举着拿到宁颂跟前时,他的嘴角才微微抽动了一下。 学政大人,实在是太有性格了! 在题板上,关于四书五经的经义题只有象征性的两道,策论反而就有三道。 第一题问怎么看待官员腐败。 第二题问官员腐败如何根治。 第三题,则是怎么看待前朝的灭亡。 针对性极强。 宁颂快速抄下了题目,等到监考走了之后,他才没忍住,笑了一下。 无论如何,他有理由怀疑这三道题中的前两道题,是学政大人坐在堂前时刚刚想的。 也不怪学官大人义愤填膺,实在是利用规则,无视规则的人多如牛毛。 区区一个院试,尚且有作弊之人,更何况是掌握权力的官员呢。 有了切入点,接下来的第一题就容易了。 官员之所以腐败,是有利可图。除此之外,更是因为拥有机会。 宁颂在论述两者之间的关系时,引用了现代曾经读过的“舞弊三角”理论。① 即一个官员的舞弊,包括压力、机会与自我合理化等三个要素。 压力又分为内在压力和外在压力。前者是官员个人养家糊口、保持生活品质的压力,后者是官场风气、习惯、潜规则带来的压力。 机会,是官员贪腐又被掩盖起来,不被发现的要素。大致与监察力度、惩罚措施、信息不对称等有关。 最后,“自我合理化要素”便是“借口要素”。 一个读圣贤书,受到儒家思想熏陶多年的官员,为何在一旦获得权力之后就瞬间滑坡,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自我合理化”。 他们会为自己找到无数的理由来缓解内心的不安。 到了最后,内心的不安也会再一次变成麻木,甚至是习以为常。 由于策论有字数要求,因此宁颂在第一题中只能简述了各项原因。 等到第二题时,他再针对性地将各种原因展开,并且对应地从各个要素出发,逻辑鲜明地提出对策。 比如,健全政策机制,加强监管、定期进行思想教育等等。 写完这些,宁颂苦笑了一下。 因为他发现自己写得都是一些陈词滥调——道理大家何尝不懂,区别只是在于如何去做。 自古以来,都是知易行难。 写完了前两道题,时间过去了大半,由于宁颂沉浸于自己的答题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学政大人在他身边停留了许久。 等他抬头时,主考官已经走了,剩下的之后对面号舍的考生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撇开小插曲不谈,宁颂休息了一会儿,缓了缓心神,又给自己磨了新墨,开始写第三道题。 “如何看待前朝的灭亡”。 如果按照逻辑来说,既然前两道题是关于贪腐,那么第三题只要顺着前两道题的意思,继续写前朝的官场人事就行,但宁颂犹豫了一下,最终换了个原因。 土地兼并。 之所以写这个,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宁颂在上一次宴会上与通判秦大人的聊天内容。 据秦大人所说,最近之所以朝廷在讨论税收,是因为户部收上来的田税逐步减少。 作为国库收入的主要来源,这一部分的减少,导致了财政情况的恶化。 宁颂试图通过算经济账这一个小小的视角来解释前朝的覆灭。 胜在角度新奇。 当然,知晓主考官陆大人是一个包容心很强,能够接纳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类型策论,也是宁颂敢于这样写的理由。 申时,太阳落山,考试正式结束。 宁颂交了卷,出了考院。 望着眼前落下的日暮,宁颂莫名有了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走吧,去吃饭。” 到了最后一场,郑夫子也不问了,吆喝着学子们一起出去轻松一番。 这一日,城内有宵禁,纵然如此,学子们仍然高高兴兴地吃喝到了最后一刻才回了家。 一夜好梦。 梦醒了,才发现自己已经考完了全部的试。 “……我没在做梦吧?” 一觉醒来,持续几个月的忙乱结束,彼此间都有一种不可置信之感。 但无论如何,考完就是意味着一个阶段的结束,所有的努力都已经尘埃落定,现在需要的,只是等待最后的结果罢了。 与此同时,在院试结束的第二日,包括白鹿书院教师在内的评卷人被陆之舟差人送进了考院。 在这之前,院试的所有考卷都由差人用同样的笔迹誊抄了一回,以防有人通过认识字体而作弊。 “……学政大人,也太严格了。” 书院的老师、府学的博士、官员的幕友,各式各样的人进了考院之后就被关了起来。 在结果出来之前,都不允许与外界联系。 这是乡试、会试评卷时才有的规格,被陆之舟用在了此处。 “别瞎说,你忘了陆大人是谁的朋友了么?” 抱怨的人闭上了嘴。 他没忘记,那位陆大人的好朋友在不久之前才与皇上硬杠,还全须全尾地被发配到了临州。 “可是,我……”说到这里,一位大人暗暗着急。 由于评卷资格确定,能够评卷的,统共就是那位几位。 因此,当然也有家境好、路子多的学子通过这样或者那样的渠道求到跟前来,奉上充足的礼物,请求他们改卷时能“手松一松”。 这样的情况还不在少数。 “怕什么,推到学政大人身上就是。”一人理直气壮地说道。 在来之前,他们也不知道改卷这么严格啊。 大不了把礼物退了就是。 改卷人们情况复杂,各自想法不一。陆之舟却正忙碌着审问那位替考的秀才。 不问不知道,一问却一不小心审出了不少情况来。 这位替考的秀才原本只是说两句蒙混过关,没想到这位陆大人不管不顾,一心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不说是吧?” 审问进行到了一个危险的领域,那秀才不敢再多说,连忙闭上了嘴。 陆之舟被逗乐了:“行,你就犟着吧,总有人能治你。” 陆大人能够请的外援,自然是昔日的大理寺卿,现在东省按察使。 按察使掌监察,科考作弊自然也是其中一项,更何况陆之舟反应作弊背后还有内情。 凌恒没有犹豫,干净利落地接受了陆之舟的委托。 “行,我让人问问。” 凌恒到了东省上任不久,底下的人事还没有彻底捋清楚,同样也想借由此事看一看手下人的成色。 委托完公事,陆之舟就此告辞,打算回到考院里阅卷。 他拉了这么多评卷人来,总不好一直将人关在考院里。 陆之舟出了门,上了马,正准备前行。忽然,一个熟悉的人策着马,跟在了他身边。 “你干什么?” “和你去改卷。”凌恒面无表情,又理直气壮。 秀才们的卷子有什么好改的,陆之舟刚想吐槽,脑海中忽然想起不久之前宴会上的一名小学子。 那位学子虽不起眼,但与身边人关系匪浅。 凌恒甚至送了对方自己的玉佩。 “……行。” 凌持之此番为了谁,他好像什么都懂了。
第48章 院试的卷子本不难评, 题目不多,加上重要的题目全都是策论,只要给出等级, 就算是完成了目标。 然而, 今年陆大人看似并不想让评卷的老师们好过, 非但要写等级, 还要写几句为什么。 “哎呀,看到答得好的试卷, 你们就不想说什么吗?” 面对陆之舟微笑的面孔, 评卷老师们:忍。 虽然学政大人龟毛且要求多, 可判卷人们正式开始工作之后, 便很快进入状态。 于是, 不一会儿, 考院里就有判卷的夫子骂:“这写的是什么玩意儿?” 随着这一句斥责,一张卷子被扔到了一旁的垃圾篓里。 “您息怒。”身旁负责伺候这些夫子的小吏擦了把汗, 无奈将考卷捡了起来, 放在桌子上。 一百多份卷子统共十个人来评,若是按照往日的办法,大概不到一天就能全部看完。 奈何学政大人非但要求他们评级、写评语,还要保证一份试卷由最少三个考官同时看过。 “您防我们就和防贼一样。” 被学政大人的要求这样折腾, 夫子们忍不住抱怨。 陆之舟挑眉道:“既然诸位累的话, 不如现在先去休息, 明日再干?” 明日再干,岂不是还要再被多关一天? 夫子们没脾气了,只好闷着头, 不吭气继续干。 虽然折腾归折腾,但付出时间与精力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由于同一份试卷由多个评卷人阅看,被一位考官由于喜好而黜落的可能性就小很多。 对于考生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好事。 “这个方法不像是你自己想的。”慢吞吞地翻着一张卷子,凌恒同陆之舟说道。 “这也能看出来?” 这折腾人的改卷方法当然不是出自于陆之舟,而是他照抄的青川县几个私塾里联考的办法。 当时几个私塾为了保证改卷公平而争执不休,是宁颂给出的办法。 陆之舟偶然听了,就记在了心里。 当然,这个办法也不算没有后遗症——就在两人闲聊的这一点儿时间里,两位评卷人就因为同一篇文章而吵了起来。 一个人说这篇策论胡言乱语,写得是疯话。另一人说你放屁,明明是一篇好文章。 两人吵架的声音太大,以至于影响了旁人的工作。 陆之舟走了过去,也不评判两位谁说得对,而是督促两人在写完属于自己的评语之后,将其又交给了其他的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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