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羁怀躬身朝对面的李闻达一礼,温声道:“李将军。” 看到这一幕,李闻达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怎么回事? 那个他捞不着的水中月、摸不到的镜中花,那个大魏第一个三元及第、脑袋里生金子、肚子里长文章的状元郎,竟朝他鞠躬了? 叶羁怀慢条斯理道:“李将军,我今日来,是想与你商讨退敌之策。” 李闻达忙附和道:“讨!讨!” 叶羁怀问:“可否将我递交的文书拿来?” 李闻达忙唤人:“快!把叶大人写的那本锦囊妙计拿来!” 没一会儿,叶羁怀便看见一只雕花精巧、用木考究,一看就很贵的锦盒被小心翼翼端了上来。 见李闻达这架势,叶羁怀倒有些不明白了。 他献来的计策是拿来用的,为何要这般供着? 李闻达对将士道:“快,把叶大人的字挂起来,叫大家看看,什么叫书法!我们这帮大老粗,就得接受接受文化的熏陶!” 李闻达话音落,一旁的武将们连连附和。 “是啊,这可是状元郎的字!” “叶大人是江南才子呢!” “我肯定看不明白!但我得好好看,回去叫我儿子学!” …… 听着这些话,看到这副情景,聪明如叶羁怀,立刻明白了。 合着上一世他写的计策自从递交之日起,便进了这个盒子,再未被打开过。 这帮人也从没把他的计策当作军策看待,只当他是个花架子。 叶羁怀收了扇面,拿扇顶抵在锦盒上,弯唇笑道:“不必打开了。” 李闻达闻言,立刻收了笑容,紧张问:“怎么了叶大人?” 叶羁怀并不解释,只微笑继续道,“今夜百鬼谷有伏,若孤军深入,必败,若轻军诱敌出谷,入牛角峡,伏之,必胜。” 说完这句话,叶羁怀也没等李闻达回复,微笑拿目光在在场所有武将脸上扫过。 不出所料,在这些将军脸上,他看到的只有礼貌却也敷衍的表情。 叶羁怀朝诸位将军握拳颔首,便转身离帐走了。 叶羁怀走后,李闻达立刻命人将那锦盒收走,又对在场众人道:“我这干弟弟,从小性子傲,也就我这个当哥的能镇得住,诸位多担待。” 其他人见李闻达打肿脸充胖子,碍着他是主帅才不好当众拆穿,可各个都在心底忍不住摇头。 这时有个将军把刚刚叶羁怀临走时留下的话重复一遍,问李闻达:“叶大人所说不无道理,将军,今夜之战是否需要再议?” 李闻达看都没看这人一眼,轻蔑一笑道:“我这个弟弟,写文章他当第二,没人敢当第一,但打仗,岂是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小孩能随便置喙的。” 有人立即附和:“是啊,叫状元郎指挥打仗,真是笑掉大牙,当咱们大魏没武将了吗?” 营帐里立刻传出阵阵笑声。 但众人虽笑,却也还在暗自吃惊。 他们都知道随军来了个状元郎,之前也旁敲侧击地要李闻达把人叫来,让他们开开眼界,然而李闻达总推三阻四。 他们都对叶羁怀充满好奇,却没一人敢去招惹,那人长在江南,是从青山绿水、琴棋书画里熏出来的贵人儿,他们呢,却是从泥地军营里滚出来的糙汉子。 但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稀罕物件儿竟主动走过来让他们瞧了! 这一瞧,只叫他们各个心底更加生羡。 要不说江南养人呢。 那相貌,那身段,真不是一般水土能养出来的。 叶羁怀还没走远,听到身后帐中传来的笑声。 他知道这些人不会信任他的军事建议,却丝毫不恼。 若是上一世的他,为了挽救败局,定会于帐中一番舌战群将,告诉这帮人百鬼谷隶属苗疆,地形复杂,绝不可在此地正面开战。 告诉这帮人,对魏军来讲,应当先给苗军尝到甜头,然后利用熟悉的牛角峡谷,引骄兵深入,一网打尽。 这些计谋,他也全都写在了那本文书里。 然而李闻达宁可将他的计谋裱起来挂墙上,也不肯听信一字。 所以,争辩无用。 他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图有一腔壮志,只会横冲直撞的愣头青了。 他会用他的方式,赢得这一局。 叶羁怀从李闻达处离开,就径直去了自己的营帐。 一回到帐中,他就见小野狗忽然钻进内帐,蹿到床上。 也不知刚刚在捣什么鬼。 但只要小孩不跑,怎么作妖他都不会过问。 这会儿桌上还摊着将士送来的今日菜单。 叶羁怀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只拿后背对着他的小野狗。 就在这时,他听见小野狗腹中传出几声“咕噜”“咕噜”的声响。 也不知这孩子多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叶羁怀眼底浮出一丝无奈,提笔在那菜单上加了三行字。 边加还边问一旁的将士:“这几日军中粮草还充裕吗?” 将士答:“回叶大人,还充裕。” 叶羁怀道:“那也不能浪费,这小子不听话,今夜便饿他一顿,正好省粮了。” 将士答:“是。” 路石峋刚刚肚子一响,便连忙抬手捂住,悄悄咽着口水,生怕再被听见。 但这会儿听叶羁怀这样说,气得他抓起床单,咬进嘴里。 刚刚他便在研究桌上那份菜单。 路石峋的爹不许他说魏人的话、写魏人的字,从小他娘亲教他这些时都是偷偷摸摸的。 他魏语说得马马虎虎,字却没认全。 就刚刚那份菜单,他有好几个字都不认识。 他正在琢磨的时候,叶羁怀突然回来了。 路石峋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躲这人,可一想到自己不认字的事要是被这人知道了,肯定又少不了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揶揄表情。 路石峋扯着衣领,独自在床上生闷气,脑中出现的是叶羁怀风雨不动、气定神闲的那副笑脸,心里不停骂:姓叶的这个坏东西! 直到听见叶羁怀离开的脚步声与帐帘放下的声音,路石峋才回过头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两个将士突然开始往帐中送菜。 路石峋从床上跳下来,看着往桌上放的卤牛肉、卤猪手、烧鸡、煮野菜、煮豆腐,还有一碗汤,跟一碗白花花的奶,不禁犯起嘀咕:不是要饿他一顿吗? 而且他虽然字没认全,却会数数。 他刚才明明看见,菜单上只有四道菜,然而如今摆上桌的,却是七样。 路石峋叫住送菜的士兵,问:“你们送错了吧?” 那士兵答:“是叶大人吩咐的。” 路石峋问:“是给我的?” 那士兵还是只答:“是叶大人吩咐的。” 送菜士兵走了。 路石峋再也忍不了腹中饥饿。 他心想若这些食物是给他的便算了,不是给他的更好。 那他就要吃光这些东西,叫姓叶的没东西可吃。 路石峋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从昨夜混入军营到现在,他光出力气了,一口吃的也没捞着,于是桌上的东西眨眼间就见了底。 可当路石峋要去拿那最后一根鸡腿的时候,还是收了手。 他垂眸望了一眼肚皮。 其实他还没完全吃饱,这些东西再来一遍对他也不在话下。 可若是,姓叶的还没吃东西呢? 路石峋将那根鸡腿放进空碗里,把手在衣服上蹭干净,端着碗出了大帐。 他对自己说,只是怕姓叶的饿急眼了,找他麻烦,才从牙缝里给这人省下来这根鸡腿的。 在朝叶羁怀营帐走的时候,路石峋却听见几个小兵的聊天。 “叶大人从不叫咱给他单独开火,今日是怎么了?” “听说是做给那个小孩吃的。” “哪个小孩?专门加了仨菜呢!那羊奶咱大帅自己都不舍得喝。” “就那个父母都被苗军杀掉的孤儿。” “啥?叶大人对个小屁孩这么好?” “哎,大人的事,咱少管,做好吩咐的事就成。” 路石峋此时已经快要接近叶羁怀的大帐,却垂眸望了一眼碗中的鸡腿。 眼底笼上一层极为复杂的情绪。 油盐不进小野狗:休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 真香。感谢在2023-02-14 16:49:29~2023-02-16 18:2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用户744292184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心猿意马 路石峋将那根鸡腿在帐外放下,就转身跑了。 但叶羁怀根本就不在临时军帐中。 自从李闻达带兵出发后,叶羁怀便去了这位将军的营帐,还自带了几本书,坐在案前自在读了起来。 苗疆夜凉。 一炷香接着一炷香燃尽,一整个晚上,叶羁怀始终气定神闲地端坐在案前看书。 直到,破晓时分,帐外再次火光大盛。 叶羁怀嘴角勾起一抹笑来。 很快,帐外传来士兵的禀报声:“将军,叶大人在里边。” 李闻达此时一身血污,鬓发散乱,一脸的灰土。 他连忙先抹了一把脸,对那士兵道:“把老东西们全喊来!”然后撩开帐幔。 李闻达人未到,声先至—— “叶大人神机妙算!今夜我军大胜,俘获近千苗兵,全是叶大人的功劳!” 李闻达不光说,一进帐就给叶羁怀行了大礼。 然而就在他膝盖将要落地的瞬间,一双玉白细嫩的手,扶起了他。 接着,同样温玉一般的声音响起: “义兄,不必如此。” 李闻达即刻抬头,眼里闪烁着激动与不可置信的光。 而就在这时,被李闻达喊来的那些将军也纷纷赶到。 他们都听见了叶羁怀的那一声——“义兄”。 叶羁怀与李闻达不睦,是京城人尽皆知的事。 从来只有李闻达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李闻达虽总在人前吹嘘自己同叶羁怀的关系,却也从不会在叶羁怀面前自诩兄长。 然而就在今夜,他们刚刚打了一场全被叶羁怀预测出来的胜仗,叶羁怀还当面喊了李闻达,义兄? 昨夜,就在同样的地方,叶羁怀对他们说今夜不可入百鬼谷,也对他们说了制胜之法,可他们中无人相信。 然而就在刚刚过去的几个时辰内,他们经历了叶羁怀那短短一句话里的的每一件事。 而正当他们在百鬼谷内被苗军用石头阵跟蛊毒折腾得奄奄一息之时,一队轻兵入阵将他们救走。 等他们退到安全地方,发现已身处牛角峡,身边是已经埋伏好的自家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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