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羁怀只重复一遍:“去床上。” 而就在他这三个字出口的几乎同时,路石峋竟一把将他扛上肩头,几步跨到床边,然后将他轻轻放在了床上。 叶羁怀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经坐在了床中央。 小崽子就跪在床边,与他隔着一小段距离,浑身上下散发着热浪,也仿若迸溅着火苗。 “义父……”路石峋喊完这一声,忽然伸出手掌,掌心却是对准了自己眉心。 叶羁怀意识到小崽子想做什么,立刻抬手握住了路石峋小臂,轻声道:“无事。” 又道,“躺下。” 路石峋眼眶几要睁裂,又喊了一声:“义父?” 叶羁怀一点点将路石峋的手臂压下,又往墙边挪了挪身子,给路石峋让开地方。 “躺下。”他重复道。 路石峋咬紧牙关,躺到了枕头上。 就在这时,叶羁怀忽然散开床尾的被子,盖在了路石峋身上。 紧接着,一双白玉般的手伸进了被子里。 路石峋猛地抓起床单边缘。 然他里裤还是被退到了脚踝。 那冰凉、柔软、修长的五指,一点点寻到了他 轻柔握住。 “义父……”路石峋羞赧难当,直勾勾盯着叶羁怀对着他的那边侧脸,那温柔流畅的下颌线、那平静淡然的神色。 叶羁怀一面动作,一面轻声安抚道:“无事。躺好。” 路石峋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先前在药物作用下,他被激发出的本能冲动裹挟,满脑子只剩下一个人的影子。 可真当叶羁怀来到他面前,他却宁愿一掌劈死自己,也绝不愿对他义父做出半点禽兽之事。 可现在,他义父竟然…… 那本该是强烈的兴奋的快意,却全被另一种足以勾魂摄魄的隐秘愉悦所替代。 路石峋最终闭上了眼。 梅花斋从没有过这样一个安静寡欲的夜晚。 暗夜无边。 床榻上少年却在几次心脏濒临停跳之时独独想着一件事。 想他此生,大约可以就此结束了。 * 第二日,叶羁怀天没亮就到了自家厨房。 昨夜从梅花斋离开后,他回家也没睡,而是连夜起草了弹劾金直的文书。 正泰帝既已松口,他就必须乘胜追击,绝不能留下叫金直翻身的时间空窗。 但到了厨房,叶羁怀却没带那副卷轴。 他可不会真的用正泰帝写的那幅字擀面皮。 然而举起擀面杖之后,他却停滞不前了。 因为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似乎是不会做面皮的。 他甚至都没包过饺子。 就在这个时候,阿福打着哈欠进了后厨。 阿福本是过来做早饭的,看见叶羁怀举着根擀面杖站在厨房中间,愣了一会才开口问:“少……少爷,咱厨房就这么点地方,可……可不经拆。” 但说完他就意识到,站在那的可是叶羁怀,又不是路石峋。 于是阿福更迷茫了,他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跑这来干嘛来了…… 叶羁怀这时缓缓抬起头,望向阿福问:“我想做些饺子皮,第一步应当做什么?” 阿福:“?” 最终,叶羁怀被嫌弃地晾在了一旁。 阿福怨声载道地揉完一坨面,又开始剁饺子馅。 见叶羁怀总想上手,阿福更手忙脚乱了:“少爷您回去睡会儿吧,这哪是您该呆的地方啊?” 可阿福话音刚落,又两个不该来的人走进了后厨。 李闻达与徐千前后脚走进来,看见叶羁怀弄了一身面粉在身上,立刻看向阿福。 阿福直呼冤枉:“李将军、徐大人,是少爷他!他自己要来凑热闹的!不关我事啊!” 叶羁怀无奈,拿手腕蹭了蹭鼻尖的白.粉,对两人解释道:“是陛下要吃我包的饺子。” 李闻达与徐千闻言,都愣在原地好一会儿。 然后才双双撸起袖子,加入了阿福,揉面的揉面,剁肉的剁肉。 李闻达拿宽大的身躯挤占了叶羁怀原本站的地方。 徐千则抱着砧板换到另一边,顺便又把叶羁怀往伙房外赶了几步。 叶羁怀:“……” 倒是阿福说了句人话:“啊……是……是皇帝要少爷包啊,那我……我不敢掺和了。” 李闻达挥起菜刀,对阿福道:“怂货,皇帝老子眼睛又没长你身上!你难不成还真想叫你家少爷下厨?” 但说完这话他立刻意识到不妥,便看向徐千。 锦衣卫就是皇上的眼睛,而这双眼睛现在就站在他对面。 徐千一边擀面皮一边道:“无事,这宅子附近都是自己人。”说完他又看向叶羁怀,十分认真道,“而且要真叫叶大人包了,圣上也不一定敢吃。” 叶羁怀:“……” 最后叶羁怀好不容易争取到机会,才亲手包了几个。 等下锅煮好捞起来,他先用饭盒装了一盒,然后对阿福交代道:“剩下的等小少爷醒了,给他房里送去。” 阿福正吃得开心,举着筷子答应了个“好”,又去夹糖蒜。 路石峋昨夜在梅花斋床上直接睡了过去,叶羁怀后来找了大夫来瞧,大夫说是锁阳粉服用剂量过大,又开了点安神的药。 他于是半夜喂迷迷糊糊的人喝了,又让徐千找人抬回的宅子。 叶羁怀换好官袍,徐千替他拎着饭盒,李闻达抓紧时间又往嘴里塞了个饺子,三人便匆匆上朝去了。 而三人前脚刚离开宅子,路石峋就从床上猛地坐起了身。
第30章 苦肉计 叶羁怀带着饺子进了宫, 钟公公早就候在殿外,接走了那一盒饺子。 随后,叶羁怀跟李闻达、徐千二人一同步入大殿。 原本堂上还有不少窸窣讨论之音,在叶羁怀三人进来后, 立刻噤声, 不少目光也随之投来。 正泰帝前日在户部大发雷霆之事昨日才在朝堂内外传开。 金直昨日就没上朝, 今日倒霉的又会是谁, 大家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这也正是众人眼中的正泰帝—— 无论前日多宠幸一人, 转眼便能翻脸不认人。 之前多少人因为正泰帝的青睐起高台, 又因这位喜怒无常的主一句话,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已见怪不怪了。 于是今日只等着看风头无两、声威日盛的叶大人,如何步金直的后尘。 面对那些投来看热闹的目光, 李闻达往叶羁怀身前挡了半步, 一抬眼便是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退了不少刚刚还在嚼舌根子的人。 可也有不怕李闻达的。 或说,因为仗着陆果而自觉高人一等的—— 阮施原本站在应典身边, 这时往前走了几步, 望着叶羁怀道:“哟, 叶大人。” 徐千与李闻达几乎同时上前一步, 阮施瞬间被杀了个下马威, 也当即换了脸色。 阮施仗着同叶羁怀是昔日同窗,曾同住一个屋檐下, 便觉得与叶羁怀关系不同他人, 编排起昔日好友来, 也比旁人更有立场。 阮施抖了抖袖子, 挑起眉梢道:“叶大人好大的排场!但怎么已经有一日, 没见叶大人的贤兄,金公公了?” 阮施故意将阉宦说成叶羁怀的兄弟,不仅是在羞辱叶羁怀,也是在赤.裸.裸地羞辱李闻达跟徐千。 叶羁怀这时抬手,将李闻达快要出去的拳头抓了回来,面色如常地望向阮施,轻声道:“阮大人都说了金公公是叶某的贤兄,可叶某都没发现昨日金公公没到殿,怎么阮大人比叶某还要清楚?” “叶玉声你少无中生有!”阮施立刻怒道。 应典这时走到阮施身边,拱手道:“叶大人、李将军、徐大人,打扰了。” 阮施抬手指向叶羁怀,本想继续挖苦,却被应典用袖子一挡,生生带离。 很快,钟公公搀着正泰帝上了殿,满朝文武行完跪拜礼,便开始了今日的议政。 今日的正泰帝从坐上金銮宝座之时起,便一直板着脸孔,朝堂之上更是弥漫了一股压抑的风雨欲来之势。 在钟喜接连念了几封弹劾叶羁怀的奏章,却没有念任何皇帝或内阁批示后,朝堂里响起了四下的交头接耳之音。 直到,大家听到一个名字—— 钟喜将拂尘一挥,高声道:“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掌印太监金直,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霍乱纲纪、无视法度,今已查实多项罪证,朕恨之入骨、痛之在心,念其伴朕数载,兢兢业业,不计劳苦,特赐予其抄家免死。钦此!” 钟喜一番话说完,朝上即便无人敢有任何异议,还是掀起一股不小的动静。 因为,那可是金直啊。 是从正泰帝打小就伴在身边的金直啊…… 大家就算已有了估量,却也没料到直接判了金公公抄家免死的永无翻身之罪。 然而这时也有不少人面露喜色,尤以阮施为首。 因为这次正泰帝动怒,连金直都动了,那不过充当金直白手套、如今在朝堂内外备受排挤的叶郎中,岂不是更将走向山穷水尽? 就在钟喜念完金直的宣判后,又从正泰帝手边接过一道新圣旨。 紧接着,钟公公那响亮的嗓音再次在大殿上响起:“念及吏部郎中叶羁怀在金直贪腐案中贡献良多,今擢为吏部右侍郎,但念其年纪尚轻,仍需锻炼,只允其享正四品待遇、但行正三品职权,全权办理金直判罪抄家一案。钦此!” 若说刚刚只是往湖水里扔了一颗小石子,那么钟公公这番话说完,则是往湖里丢了一座大山。 眼见着轩然大波即将在大殿上演,叶羁怀却出列一步,朝大殿之上的正泰帝拱手行礼,高声道:“臣,领旨!” 正泰帝却依旧一点好脸色都没给叶羁怀。 就在叶羁怀领完旨的刹那,龙袍宽袖拂走一摞手边奏章——每一本,都是弹劾叶羁怀的。 随着这些折子一本本掉落在通往宝座的台阶上,撞出声声惊心巨响,两个太监上前伺候正泰帝从龙椅上起了身。 叶羁怀仍旧安静立在大殿正中央。 两边站立的文武百官纷纷低下头去。 殿下再无一人敢发出一声。 所有人都以为,叶羁怀失去金直这个倚仗后,便将沦为任人踩踏的蝼蚁。 无论与叶羁怀有无过共事、有无过冲突、有无过任何交集之人,内心都隐隐有看这一场好戏的期待。 因为天才陨落的故事永远都是动人的。 然而这些混迹官场如此多年,已经站到了天子眼前的天之骄子们,这些掌握着王朝运行的股肱之臣们,竟天真至此!竟以为,叶羁怀只是金直的附庸! 却不知,叶羁怀从头到尾只有一座靠山。 这座靠山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脾气古怪、叫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正泰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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