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面对小崽子,他却总能没来由地感到放松。 他有时想,大约是因为他与小野狗之间的六年之约。 六年后他便会将人送回苗疆,因为有了时间期限,他反而能更加从容地面对。 又也许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叫他内心深处长出些别的什么东西,这东西引着他这样的孤寡之人,也竟生出些不为人知的依赖。 可叶羁怀从不会再继续深想。 他只觉得这样便好。 能相伴一日,便是一日的欢愉。 路石峋手掌下移,在叶羁怀肩胛骨缝处用拇指深深一按。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他义父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这哼声似有若无,却与他脑中正在闪现的画面一刹重合,叫他几乎瞬间红了耳根,就连“疼吗”这简单二字,都烧在喉头,发不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阿福的大嗓门从屋外传进来—— “少爷!明日还要早起呐!简大夫要您多休息!” 叶羁怀抬手轻轻拍了拍路石峋的手背,道:“今日就这样吧。” 路石峋立刻松开了他义父肩膀,踉跄地跑进里屋,抓着衣匣子边,让黑暗藏起他不可见人的魁梧。 他从没像此刻一般,内心深处涌出对阿福的感激。 阿福很快进了屋。 路石峋将他义父的外衣抱出来,慌张塞给阿福,又跑回了屏风后头。 阿福只觉得路石峋奇怪,撇嘴道:“躲什么?” 然后伺候叶羁怀披了衣服。 叶羁怀边披衣服边道:“溪成,今夜也早些休息吧,若还有什么顾虑,明日为父再与你说。” 路石峋闻言立刻扑通跳上床,故意弄出很大动静,答叶羁怀道:“孩儿知道!孩儿困了,这就睡,今日便不送义父了!” 叶羁怀闻言弯了眉眼,心道年纪小就是容易入睡,但看样子也已经不生他气了,裹好衣衫便满意出了屋。 听到叶羁怀走远的脚步,路石峋才猛地锤了枕头一拳。 他刚刚生了什么歹念,又起了什么变化,都绝不能叫他义父知道! 等人彻底走远,路石峋才跑出里屋,抓起桌上的凉茶便往头顶浇,浇完他还嫌不够,又跑到院子里打拳。 月色朦胧,春意阑珊,却安抚不了少年仓皇凶猛的悸动。 路石峋挥霍着一身蛮力,打到汗水淋透衣衫,将他一寸寸的肌肉线条全然展露。 万籁俱寂,小院里呆头呆脑的一根根木桩旁,少年迷离的汗液飞撞,碎进长夜暖风。 感谢在2023-03-14 20:02:21~2023-03-16 21:55: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辰一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不知道、桂花飘香板栗黄、丁丁丁丁 5瓶;副CP叉出去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买琴 又过了十日。二月将尽,叶羁怀的生辰将到。 这天一早,小太子刚从宫里送来又一箱贺礼,后脚陆昭的贺礼也到了。 也不知这位陆大公子是如何打听到叶羁怀生日的。 更不知道他那老爹知道败家儿子用自己辛苦贪来的钱给头号政敌过生日,会作何感想。 对那些贺礼,叶羁怀只交代徐千将有用的东西带去武馆分给孩子,没用的拿去当铺换钱,给孩子们改善伙食。 徐千走后,阿福跑来送点心。 “少爷,陆少爷又派人来了,叫你今日去他家看花豹咬人,说是他好不容易托人从西洋搞回京城的。” 叶羁怀正写字,头也不抬,只问:“拒了吗?” 阿福答:“自然拒了。我说我家少爷对那种会见血的东西不感兴趣,送只猫来倒是可以。” 叶羁怀抬笔蘸墨,又问:“小少爷今日在做什么?” 阿福往嘴里丢了颗山楂,边嚼边道:“不知道,这几日都不见人,怕不是看上哪家姑娘去爬墙头了。” 听到阿福这句话,叶羁怀笔尖竟意外斜向一旁,生生费了张纸。 他干脆搁了笔,望向敞开的屋外院景,才发现今日阳光甚好,院子里的树都冒了春芽,闪着点点鳞光。 是啊,正常的人生,本就该抓紧这样的春光,肆意挥霍。 怎能学他这般苦行僧呢? 叶羁怀笑着摇摇头,换了张纸,重新拿起笔,继续写字。 另一头,被以为正肆意挥霍人生的人正满身臭汗地从打铁房出来。 但路石峋根本来不及擦汗,随意系上衣服,就跑去找掌柜结账了。 掌柜给了他先前说好的工钱多出小一半,有些可惜地问:“小路啊,你今后真不再来了?” 路石峋认真思索了下,还有明年的生辰礼物,后年的生辰礼物,以后好多年的生辰礼物。 然而他成天看着院子里堆满宫里那个小太子对他义父的示好,他觉得要想比过那小子,他可能得换种法子。 路石峋于是摇摇头,答掌柜道:“嗯,不来了。” 路石峋揣上银子,跑到几个街区外的宝月琴行。 他早就打定主意,要给叶羁怀买一把琴。 老板看到路石峋进店,立刻上前招呼。 眼前的少年虽然看着年纪轻,穿着打扮也十分低调,可通身气度华贵,以老板看人的经验,一眼便知这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公子,万不能怠慢。 老板凑到路石峋身前,笑问:“小公子,来看琴呀?想看什么样的?自用还是送人呀?” 路石峋道:“我要你们这儿最好的琴。” 老板一听立刻乐开花,殷勤地将路石峋往里带。 路石峋在一面挂满了古琴的墙前站定。 他也不懂好坏,只问:“最好的是哪一把?” 老板立刻叫小徒弟踩着椅子从最高处摘下来一把,捧在怀里向路石峋介绍:“小公子,这把琴是纯桐木制作,音色手感都是最上乘,上漆温润爽滑,不信您摸摸。” 路石峋伸手摸了摸,他摸不出好坏,满心想着的只有他义父的纤纤玉手抚上这把琴时的模样,眉眼不觉带上笑。 但他又问了一句:“这把确定是最好的?” 那老板神色微微一顿,接着露出一个有些神秘的笑容,答:“那就得看小公子您,愿意出多高的价钱了。” 路石峋立刻道:“多少钱我都愿意出,我只要最好的。” 老板答:“好嘞,辛苦您等着!” 说完高兴地将怀里的琴递给小学徒,转身去抽屉里找出一把钥匙,进了里间。 没一会儿功夫,老板同小学徒一道,小心翼翼往外抬出来一方玻璃盒子,盒子里装了一把雕花古琴。 老板将玻璃盒在柜台上摆好,便邀了路石峋来看。 “这把琴是扬州最有名的师父所制,走了几个月水路送来京城的,您看这木头,是全杉木的,保存多少年都不会坏,您再看这灰胎,是鹿角灰!传音效果好,松透。我实话跟您说,这把琴一般人我不卖,我也不愁卖。今儿我是跟小公子你有缘,才拿出来叫您看看的,您觉着怎么样?” 无论老板如何夸,路石峋面色不变,只重复问那个问题:“确定这是最好的了?” 老板立刻道:“确定!确定!这不仅是我们店里最好的,全京城您都找不出第二把来!” 听了这句话,路石峋总算是放了心。 于是道:“好,就要这把。” 老板一听路石峋连价钱都不问,连忙乐呵呵地招呼小学徒过来包琴。 又问路石峋:“小公子,是差人送银子来,还是小的跟您回家去取啊?” 路石峋答:“不用,银子我带了。”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他刚从打铁师父那领来的碎银子,往桌上一搁。 老板看见那些碎银子,还以为路石峋是想先付订金,便道:“小公子,这琴全京城就一把,您要是只交订金,我可不能保证,能帮您留着。” 路石峋却道:“我今日就要。” 老板这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但他仍旧怕得罪了人,便小心翼翼地问:“小公子,你的意思是,你只有这些钱,却要买我的琴?” 路石峋对金钱没什么概念,要不是给他义父买生辰礼物,压根就没想过赚钱这回事。 小时候在苗疆,他吃的用的都在苗疆宫廷,在大魏这三年,更是吃穿用度不愁,叶羁怀也从没缺过他东西。 所以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如今在老板眼中,是如何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路石峋疑惑问:“银子不够吗?” 老板终于忍无可忍了。 一旁的小学徒会了师父的意,抄起苕帚就要赶人。 路石峋一面往外退一面问:“那要多少银子才能买下这把琴?” 小学徒拿苕帚将路石峋一路逼到了大街上,才插着腰道:“穷鬼,说出来吓死你!给你看的那把琴值一百两,想买我师父最好的琴,等下辈子吧。” 说完就转身进了屋。 路石峋不甘心,正打算再进去一趟,余光忽然瞥见街角有许多人挤在一处看告示。 他一下就听见人群传出了“一百两”的讨论声,于是寻了过去。 他个儿高,老远就见那告示上写着几行大字—— 招:驯兽师 最高赏金:一百两 而在路石峋看见最后一行地点之时,不觉眯起了眼。 因为那地方他很熟。 正是他曾夜游过的陆家。 一旁的人这时交头接耳道: “什么驯兽师啊?说的好听,分明就是拿活人去喂畜牲。” “已经弄死几个了,也拿不到一百两,这钱不好挣得很。” “啊?那要怎么才能挣到一百两?” “听说要让那陆家公子看开心了,他只要开心,多少钱都肯赏!” …… * 叶宅。 叶羁怀一直忙到夜深。 空气里这会儿湿气极重,叶羁怀闻见了从院子里飘进屋的春泥香。 他伏案一整日,刚起身仰了仰脖子,徐千便急急忙忙闯进来。 徐千一眼见到叶羁怀仰颈,连忙低下头去,惶恐道:“抱歉叶大人……我……” 叶羁怀却只问:“徐大人,有何急事?” 徐千忙答:“叶大人,今夜圣上去了户部,大发雷霆,刚召了陆果入宫。” 叶羁怀闻言,并没动声色。 徐千却更着急了。 就在这时,天空一阵春雷滚过。 轰隆雷声过后,瓢泼春雨从天而降。 叶羁怀忽感眼皮一跳,立刻往外挪了脚步。 徐千见叶羁怀就要走进雨里,忙出声喊道:“叶大人?别淋着身子了!” 叶羁怀堪堪在屋檐下停住脚步。 雨珠细密,在他身前织成一幕巨大的雨帘,一袭春衣裹着他单薄的骨架,立在那样的滂沱之前,更显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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