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旸掀开马车帘,小德子立刻趴到地上,凹成人形椅子,小皇子便踩上小德子的背,下了马车。 叶宅里平时就叶羁怀、小福子、路石峋三个人,所以一行人大摇大摆走进宅子,竟都没一人出来接待。 直到小德子尖细的嗓音穿过庭院,传到了正在做饭的阿福耳朵里,他才慌慌张张跑出来,就看到一个小孩,身边跟着七八个人,还扛着好些大箱子。 这些人虽都穿着朴素常服,通身仍气度不凡,尤其那个为首的小少年。 阿福打小跟着叶仕堂,自认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 他当即拔腿跑回了叶羁怀屋里。 “少爷!不好了!天王老子来拿人了!” 叶羁怀本在看书,闻言轻轻揉了揉耳廓,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阿福跑进屋里没一会儿,小德子就搀着楚旸进来。 叶羁怀此时已经披衣下了床,正准备朝皇子行礼。 楚旸连忙小跑上前,扶起了叶羁怀:“老师请不必多礼。” 楚旸说完,还朝小德子看了一眼。 小德子从宽袖底下伸出一根大拇指。 楚旸很开心,又看向叶羁怀。 这人相比那天见到的雪人,有了些血色,五官看着终于有了人相,但仍是美得不像他见过的所有大人。 楚旸连忙道:“快把本宫选的东西抬上来。” 于是,那些宫人开始往屋里一箱箱搬东西。 可就在众人忙活之际,阿福却犯了难,小声嘀咕道:“这么多人的饭……咋做啊?” 叶羁怀对他道:“再去买些菜,咳咳,银子从下月支。” 小德子这时开口道:“叶大人真会说笑,我们殿下来,还用您的人做饭吗?” 说着,小德子挥挥手,立刻有个人弯腰小跑过来。 小德子对阿福道:“这是我们御膳房的大人,麻烦小兄台带个路?” 那人朝阿福恭敬一拜:“食材调料都带来了,还麻烦大人带我去认认伙房。” 听别人喊自己“大人”,阿福登时睁大了眼。他一下子身份几连跳,一时间有些晕头晕脑,还是叶羁怀抬手放上他肩膀,他才静下神来。 楚旸命人打开那些东西,对叶羁怀高兴道:“我给老师挑了好些吃的,还有衣服,哦,父皇说你爱看书!我还从御书阁借出来好些书!” 叶羁怀答:“微臣多谢殿下。” 楚旸这时想起什么,忙对小德子说:“快,把海棠糕端上来!” 小德子嘻嘻笑道:“叶大人,我们殿下知道您好江南糕点,专门找了宫里最会做甜点的御厨大人给您做的!” 小德子话音一落,便有人提着几个食盒进来,将一碟碟精美的花花绿绿的糕点往桌上摆。 叶羁怀下了床,微笑往桌边走,小德子忙过来扶,叶羁怀礼貌拒绝了。 叶羁怀走到桌边,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下一小口。 楚旸忙睁大眼,扬起小脑袋望向叶羁怀,一脸期待的样子。 叶羁怀咽下后,赞扬道:“同我在家里吃到的味道一样好。” 楚旸闻言,眼睛亮起来:“老师喜欢?” 叶羁怀答:“喜欢。就是要辛苦殿下,将其他东西抬回去了。” 楚旸立刻问:“为何?” 叶羁怀微笑道:“殿下,君不正,则臣难正,若臣今日收了殿下这些东西,岂不是给天下臣子做了最坏的示范?也让殿下今后治臣下时,难以严方了?” 楚旸有些似懂非懂,然而看叶羁怀那样慢条斯理地同他讲道理,完全不像以前宫里一把胡子的老夫子那般,脸又臭又黑,声音也沙哑难听。 此刻他眼前的老师,斯文大方,温润如玉,长得还同仙人似的好看。 呆呆看了会儿,竟叫他看红了脸。 叶羁怀唇齿间还留着糕点的清香,看着眼前仪态端方的小孩,不觉又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他与小太子之间也并非全无师生之情。 寒来暑往,他日日坚持去后宫讲学,看着小太子从十二岁的小不点慢慢长大,长成那个坐在龙椅上执掌天下的九五至尊。 叶羁怀早看出这个学生与其爹的不同,然而不像他老爹正泰帝那般暴戾的同时,楚旸性子也很软弱,尤其软的是耳根子。 叶羁怀知道朝堂之上如何虎狼环肆,他上一世为了教好楚旸这个未来王朝继承人,端的是严师架子,半点不敢心软。 可他却忽略了,跟楚旸天天相处的除了他,还有宦官。 他对宦官的轻视态度,给自己埋下致命祸患。 在太监们的日日念叨里,小楚旸对他终于一点点失去信任,也最终准了那道判他死罪的折子。 而这一刻的小楚旸听了他的教导,却抱起小拳头,认真道:“学生都听老师的。” 叶羁怀笑了,伸手牵着小太子走出了屋。 与此同时,刚刚从西街买回了蜜窝窝的路石峋,害怕糖饼凉了,抄近路从宅子后巷飞奔回来,也来不及走正门了,直接翻墙进院。 可他刚刚骑上墙头,就看见了这一幕。 ——叶羁怀牵着一个同他差不多高的小少年,那小少年不停仰头偷看叶羁怀,眼底全是兴奋,嘴角高高扬着笑。 然而,骑在墙头的人此刻面目却罩上一层阴霾。 院子里这会儿还放着许多大箱子,有些箱盖是敞开的,路石峋看到里头整齐摆着许多锦盒。 等那些人离开叶羁怀院子后,他从墙头跳下来,走进了叶羁怀屋中,一眼就看到了一桌的糕点。 还有一块咬了一口。 就在这时,叶羁怀院子墙头又坐上来一个人。 李闻达今日得了叶羁怀的报信,邀他来府中一趟,可他刚刚在正门看到那辆皇家马车,立刻明白有人先他一步进了府,于是只得绕到后巷翻了进来。 李闻达骑在刚刚路石峋骑过的地方,看见路石峋忽然从叶羁怀屋里跑出来。 李闻达当即吼了一声:“臭小子!在你义父屋里做什么呢?” 但路石峋根本没理他,只一个劲儿往外冲。 李闻达看不见小家伙正面,只能看见一个后脑勺,还有小家伙抬手的动作。 然而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小孩,好像……是在抹眼泪? 膳厅内。 阿福端着最后一道菜上了桌,笑得合不拢嘴。 “少爷,菜齐了!” 叶羁怀一面给楚旸夹菜,一面问:“溪成呢?” 阿福答:“去喊过了,小少爷说他不饿。” 楚旸这时问:“溪成是谁?” 叶羁怀答:“是臣收的养子。” 楚旸问:“老师还有养子?老师的养子多大?” 叶羁怀答:“比殿下大两岁。” 楚旸问:“那是他聪明,还是本宫聪明?” 叶羁怀笑道:“殿下聪颖如圣上,臣子愚笨如臣下。” 楚旸转了转小眼睛,答:“那老师的养子也很聪明。” 叶羁怀问:“为何?” 楚旸答:“因为老师很聪明。” 叶羁怀又笑了。 这次笑不是因为小皇子夸他,而是因为他看出了小皇子的聪明与善良。 重生归来,许多上辈子做了的事叶羁怀没做,许多上辈子没做的事,他却做了。 但他真正想做成的事,却必然与眼前这位大魏将来的天子休戚与共。 小德子看得出,小皇子十分喜欢叶羁怀,不仅饭桌上从头到尾嘴角就没落下来过,比平常表现得也不知道乖巧多少。 这顿饭吃得一派和气。 叶羁怀送走小皇子跟一帮宫人,回来时,看见李闻达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正跟阿福一起坐在桌上大快朵颐。 李闻达看见叶羁怀,一边啃猪蹄一边问:“小皇子怎么来了?” 叶羁怀在李闻达对面坐下,喝了一口茶,答:“我也没料到。” 李闻达问:“没为难你吧?” 叶羁怀答:“没。” 李闻达道:“小皇子宫里人事复杂,你当了这个老师,今后少不了头疼。” 叶羁怀笑笑,从腰间抽出折扇捏进手里,没答话。 但他抬眼看了看桌上的菜,问:“给溪成送了吗?” 阿福一边啃鸡腿一边答:“送了,说不吃。” 叶羁怀追问:“那东西留下了吗?” 阿福答:“他都不吃我留什么?不能浪费东西啊。” 叶羁怀放下茶杯,目光在那茶水上停留片刻。 李闻达这时问阿福:“你们小少爷平时都干什么?” 阿福答:“看书,练拳,还有发呆。” 李闻达问:“有没有做什么跟外头联络的事?” 阿福答:“没有,小屁孩每天就呆在屋里,最多玩玩虫子。” 叶羁怀这时忽然声线严厉道:“阿福。” 阿福立刻怂了:“我错了少爷!我再也不乱喊小少爷‘小屁孩’了!我这就去给小少爷送吃的!” 李闻达“哼”一声:“就知道,还是想家。”然后看向叶羁怀道,“刚才我翻进你院子,看见臭小子是哭着从你房里跑出来的。” 阿福在衣服上擦干净手,正准备伸手去端盘子,给路石峋送点吃的。 却见叶羁怀折扇点来,然后是那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我去吧。” 小路不哭,爹爹来疼你了(狗头
第16章 难哄 叶宅偏院。 小少年穿着一身黑衣,独自在院中打拳。 天色已转暗,院中还有积雪,北国的冷冬中枯木都更显萧瑟。 可那施展拳脚的少年却如阵阵疾风,卷起一地飞雪。 叶羁怀不知何时走进了那飞雪之中,折扇一开,迎上了少年拳风。 路石峋一拳打向来人,却在将将要触碰到那岿然不动之人时,骤然停住。 路石峋收拳,叶羁怀同时收扇。 那人气定神闲的微笑模样便出现在了路石峋面前。 路石峋与叶羁怀四目相对片刻,忽然转身跑进了屋。 叶羁怀慢悠悠跟进去,便看见桌上摊了一桌子的书卷字帖、笔墨纸砚。 然而当路石峋发现叶羁怀在看桌子之后,便一股脑扑上去收拾东西,还拼命拿手去挡纸上的字,好像生怕叶羁怀看到他写的东西似的。 叶羁怀将这一切看在眼底,一个字也没说,直到看着小野狗把所有东西都收到一边,才缓缓走到桌边,抽出一张还没被藏好的字。 是小野狗抄的一首诗。 但在落款处,“路石峋”三个字却写得歪歪扭扭。 叶羁怀眼底不觉含上笑。 就在这时,路石峋终于忍无可忍地出声了:“你笑什么?” 叶羁怀并没回答,只轻声道:“过来。” 路石峋的眉头拧成了麻花,也不吭声。 但脚步竟不自觉往叶羁怀身边挪了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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