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他眼前一黑。 一个高大身影严严实实挡住了他去路。 阿福仰起头,只见到一个凛着眉目,五官压迫感极强的俊朗男人,正居高临下地怒目瞪他。 阿福目光立刻蔫儿了。 他现在本就有点怕路石峋。 更别说路石峋此刻不苟言笑的模样,简直让他快要不能呼吸。 “现在不方便,早饭待会儿我给义父送。”路石峋道。 然而叶羁怀的声音却在他身后响起:“不必了,我直接进宫。” 叶羁怀已经换好了朝服。 他如今是国子监祭酒,兼任吏部郎中,朝廷从四品大员,着绯袍。 路石峋扭头就看见一袭红衣的人,眼底情绪转成另一种慌不择路。 就在路石峋愣神的片刻,叶羁怀已经走出院子,只留下一句:“我今日会晚归。” 叶羁怀说完,出门上了轿子。 轿子都已经离开半个街区了,叶宅门口的高挑少年还靠在门框上,嘴角扬着一抹一直未落下的笑。 直到阿福在不远处啧道:“又不是不回来,比酒楼门口养的阿黄还缠人。” 路石峋没理会阿福的调侃,只匆匆往外走。 阿福连忙问:“你又去哪?” 路石峋只答:“我今日也会晚归!” 阿福站进春风里,头顶一撮呆毛在风中凌乱。 好嘛,一个二个的! 他对着路石峋的背影大喊道:“少爷不喜你晚归!你记得在他之前回来!” 等人跑远,阿福又好心扯着嗓子补充道,“你别玩坏了身子!” 路石峋却是跑到了几个街区外的一家铁匠铺。 老板看见他就乐开花:“小路来啦。” 说完便领他进了炼铁房。 路石峋一句话没说便脱了全部衣物,露出一身紧实的肌肉,叫老板看了就高兴。 他招了那么多学徒,从没见过比这个娃娃学东西快的,不仅教一遍就会,力气还使不完,一人简直能顶仨。 路石峋到位后,风箱一拉,炉膛内火苗直蹿。 少年已几乎褪去全部青涩,完全显出了高大成熟的男人形态,在熊熊火苗旁高高抡起了大锤子,汗液顺着强壮结实的胸肌纹路流淌,尖锐的打铁声一下下从炼铁房里飘出。 * 叶羁怀下朝后,先去了趟吏部,然后径直往国子监去。 今年国子监招生近百人,总数已达近千。 是平太皇帝重开国子监以来,空前繁盛的一年。 叶羁怀这个国子监祭酒,如今也成了这千名学生的老师。 叶羁怀先巡视了几间正在教学的教室,而后去了祭酒办公处。 很快,徐千来了。 叶羁怀抬眼,徐千立刻转身关上门。 徐千走到叶羁怀面前,递给他一封信:“叶大人,这是金公公最新送来的名单。” 叶羁怀拆了信,看了一眼,便将信倒扣在了桌上。 如今叶羁怀在吏部任职,金公公帮人买官的事,都交由了叶羁怀负责,卖官得的银钱二人三七分,金七,他三。 跟金直打交道的唯一方式只有帮这个人赚钱。 而上一世干这件事的人,是陆果。 如今叶羁怀取代了陆果,成为金公公在朝中的敛财工具。 叶羁怀跟陆果一样贪赃枉法,跟陆果一样中饱私囊。 唯一不同的是,这些人从他手里买走的官,都是无关于大魏重要国计民生、无关于边疆重要战事战略的位子。 大魏不会再像他上一世那样,因为在关键的官职上养了一帮酒囊饭袋,才在之后的外交中一次次失势,被邻国算计得城池丢尽。 见叶羁怀一直不动声色,徐千便以为,叶大人是生气了。 叶羁怀应当生气,因为这份名单实在过分。 那上头几个名字都是京城有名的纨绔恶霸。 徐千知道,叶羁怀不怕买官的人不干事,却怕他们乱来事。 正当徐千以为叶羁怀即将打回名单,让他去跟金直再交涉时,叶羁怀却重新拿起了那份名单,眼中含起笑意。 叶羁怀将名单还给徐千:“照办吧,银子可别少收了。” 徐千有些错愕,还是接过名单道:“但如何分配……” 叶羁怀接着道:“户部不是还有几个肥缺?” 徐千闻言猛地望向叶羁怀。 户部掌田土赋税,官员薪俸,向来是皇帝最为看重的地方,对户部的人事变动,正泰帝也经常亲自过问。 然而只刹那间,徐千便明白了叶羁怀的用意。 叶羁怀终于,要动金直了—— 这些年金直以宠宦身份要挟朝中大臣为己谋私之事,正泰帝并非不知晓。 只是这些勾当一直绕开了他,他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 可若户部被动,朝廷的小金库出了问题,这把火烧到了正泰帝眼皮子底下——那金直的末日,便也到了。 徐千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便不再说什么,只收了信。 叶羁怀这时将桌上两块并拢的骨牌分开。 在他心中,这两块骨牌,一块代表着陆果,一块代表着金直。 二十多年前,陆果也是国子监祭酒,而陆果那时的学生,如今已遍布了大魏朝堂。 金直跟着正泰帝二十年,从正泰帝还是个藩王时便侍奉左右。 这两人,他无论想动哪一个,都不容易。 而这三年来,通过拉拢讨好金直,他已成功离间了这两个大魏朝根深蒂固的祸害。 叶羁怀这时伸手轻轻推倒金直的那一块。 骨牌撞击桌面,发出一声脆响。 叶羁怀接着道:“这次得的银子,继续拿去修武馆,再布置几个书屋,方便学生们读写。” 徐千答:“明白。不过上次有个学生没收咱的钱。” 叶羁怀问:“是何人?” 徐千答:“是个孤儿,他说他有手有脚,可以自己干活挣钱,不拿咱的施舍。” 叶羁怀唇角扬笑:“倒是有骨气。叫什么名字?” 徐千答:“韩飞。” 叶羁怀又问:“今年多大?各科成绩如何?” 徐千答:“今年十六了,有些偏科,但骑射成绩总是最好。” 叶羁怀这时轻声喃了句:“十六,只比溪成小一岁。”然后道,“下次我去的时候,带他来见我。” 徐千答:“是。” 徐千退出屋子,替叶羁怀合了门。 只是在转身时,面上浮起忧色。 徐千知道,叶羁怀这次的计谋就算能搞垮金直,作为吏部郎中,自身也必定会受到牵连。 可跟着叶羁怀三年,徐千比任何人都明白叶羁怀的决心。 三年来,帮金直卖官的钱,叶羁怀一分也没拿。 叶羁怀让他把这些钱拿去资助穷苦学生训练,为参加朝廷武举做准备。 还让他拿这些钱修建武馆,实际上是练武场,修好后也会给这些学生使用。 这三年来,叶羁怀无数次在接过金直开出的单子后,什么都不说,只让他回去等着。 而第二日,他总会拿到一份拟好官职的新单子。 徐千看得出,这些职位任命皆经过最严密的考量,那些买官的废物若真放到那些官位上,也不一定比那些考上来的人干得差。 徐千看不见叶羁怀是如何决策的,但他能想象,这位白日看起来最是温润沉静之人,夜里是如何转辗反侧、彻夜难眠。 徐千最终还是收起思绪万千,走出了国子监。 * 叶羁怀在国子监待到酉时将尽才离开。 然而他并没回家,也没乘轿子,而是独自一人,步行去了梅花斋。 梅花斋对外是个书斋,然而全京城的读书人都知道,书斋后头别有洞天。 梅花斋的老板梅无香也是叶羁怀的同乡。 最开始梅花斋后院只开放给南方来京城赶考的学生,叶羁怀也是那时第一次来这里。 而自从他从书斋后门走进那三层小楼的时刻,便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里。 斋后的三层小楼同一般酒肆青楼一样,经营皮肉生意。 不同之处只有,这里的客人全是饱读诗书的学子。 于是在找乐子之外,这里更成为了学子们交流琴棋书画、与酒后畅所欲言的圣地。 但叶羁怀自苗疆回京后,就再没来过这。 因为这里的学生如今最爱骂的,便是他这个读书人之中的败类。 所以如今他只化名蓝玉公子,每回都穿一身平日从不穿的蓝衣,头上戴一顶帘纱帽,遮住全部脸以外,还坐在一台屏风后头,独自抚琴。 叶羁怀已经很久很久,没在任何其他场合弹过琴了。 梅花斋成了他唯一得以摸琴之地,也是唯一得以借音律排解心中郁结之地。 只是他没想到,他不过为自娱自乐,但梅花斋的客人,却好像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老板梅无香、亦是他损友,也因此总拿他出花招揽客。 叶羁怀借了人家的宝地弹琴,还仰仗人家替自己隐瞒身份,便由着梅无香去了。 然而他根本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的几个街区外,无良奸商梅无香正卖力吆喝着什么—— “欢迎各位才子捧场,对对对,我们蓝玉一个月后过生辰,谁送的礼物最讨他欢心,他便同谁一度春宵!” 所以你们猜,小路为什么跑去打铁赚钱(疯狂狗头 //国子监祭酒=朝廷办的大学的校长。 感谢在2023-03-05 14:40:48~2023-03-06 18:4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玲珑骰子安红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箭厂胡同 五日后,户部任免令下了。 户部向来是陆果的地方,然而这回金直与叶羁怀联合给户部大换了血,下朝后,陆果一改往日的深沉内敛,直接堵住了叶羁怀的去路。 陆果身后还站着应典。 这三年来,叶羁怀与应典彻底决裂,应典也比他上一世更早地加入了陆果阵营。 此刻看着来者不善的挡路二人,叶羁怀仍是气定神闲。 陆果冷笑一声:“叶大人如今也是那么多寒门弟子的老师,倒是更不知收敛了。” 李闻达闻言立刻横眉,因为他被陆果这句话给气着了。 要说寒门,他陆果一个穷村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却干着压榨穷苦百姓的勾当,肆意贪污受贿,结党营私,把那些依附于他的寒门学子,统统变成了他敛财害民的工具,也有脸说他弟弟? 听了陆果的话,叶羁怀笑答:“这不是勤跟着陆大人学习么?” 陆果没心思跟叶羁怀玩文字游戏,他现在最后悔的事,是当初没派个机灵点的杀手去苗疆,才叫这个祸害遗留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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