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徳子闻言如蒙大赦,连连向简图鞠躬:“多谢简大人妙手回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叶大人可是南方人?” 简图两手一揣,答:“是我同乡,都是苏州府人。” 小徳子恍悟,又问:“江南不下雪?” 简图答:“倒是也下,不过隔夜便成了脏水。” 小徳子点点头,忽然问:“简大人既是叶大人同乡,可知他有什么癖好?” 简图看了小太监一眼,笑不作声。 小徳子连忙补充道:“这回多亏了叶大人高抬贵手,不然小奴这脑袋可能都得搬家,小奴只是想尽点孝心。” 简图这时才开口答道:“叶大人出身苏州府名门,从小吃穿不愁,既没癖好,也没什么能瞧上的东西,但有一样东西,他一瞧一个准。” 小徳子忙问:“什么东西?” 简图答:“歪心思。” 小徳子心下骇然,连忙朝简图作揖:“多谢简大人提点,还望给叶大人带个话,我小徳子虽只有一个主子,但心里已经有两个了。” 另一边,叶羁怀宅中。 他卧在床上,腿上盖着棉被,身上披着棉袍,面色仍是病态的苍白。 床下站着一个带绣春刀、穿飞鱼服的年轻男人。 男人低着头,神态谦恭,一眼都不敢往床上的人身上看。 “徐将军,不必拘谨。”叶羁怀开口道。 可说完他就猛咳一阵。 徐千忙抬头看来,然而只是一眼,他又立刻低下头去。 明明床上的人是个大男人,还捂得严丝合缝,可不知为何,只看一眼他都觉得是种亵渎。 叶羁怀问:“东西送去了?” 徐千答:“回叶大人,送了。” 叶羁怀问:“金公公收下了?” 徐千答:“收了。” 叶羁怀问:“说什么没有?” 徐千答:“说让叶大人安心养病,还说他愿效犬马之劳。” 叶羁怀轻笑一声,又咳了两声,问:“你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我如此结交巴结阉人,你不骂我?” 徐千连忙抱拳答:“卑职不敢。” 叶羁怀没再说什么。 他结交金直,一来是为了在正泰帝面前有个自己人,二来,是因为金直也需要一个朝中官员。 若这个人他不能当,那必然就让陆果当了去。 而一旦金直与陆果还像他上一世那般联合得密不透风,那他迟早有一日要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叶羁怀这时道:“我看过你的资料,当年你武举能运百斤大刀,却只中了三甲。” 徐千忙道:“叶大人与李将军提携之恩,徐千莫不敢忘。” 叶羁怀忽然道:“擢为锦衣卫镇抚使,分管北镇抚司,如何?” 徐千猛地抬眼,看向叶羁怀:“叶大人?” 锦衣卫镇抚使乃从四品官,就连李闻达如今也只是四品武将。 徐千原本只是个锦衣卫小旗,这次出征是因武将不够用了,他在锦衣卫无权无势,便被派去凑了个数。 徐千道:“徐千不敢,请叶大人收回成命。” 叶羁怀又咳几声,才道:“这样的话可千万别在御前再说。这怎会是我的意思,是圣上爱才。” 徐千自知失言,立刻撩袍单膝跪下,又喊一声:“叶大人。” 叶羁怀无奈笑笑,看向跪在他面前诚惶诚恐之人道:“徐兄比我年长两岁,若不介意,喊我玉声便可。” 徐千终于抬了头,望着那样的天姿笑颜,唇角微抖,道了声:“谢……谢玉声。” 徐千走出叶羁怀寝屋时,脚步还有些踉跄。 苗疆那夜,他不知道叶羁怀为何会找到自己,可听完这人的话后,他也并未多想,便选择了无条件相信。 事后想起,仿佛叶羁怀使了什么让他不得不信的巫术。 后来,李闻达竟然又找到他,叫他去主导与苗兵的谈判。他虽没问,但心中觉得,又定是叶羁怀的意思。 但是……为什么? 他不过一个刚中武举,放在朝廷里没人会多看一眼的小武将,何德何能得这样的人青眼? 可是一想到,从今往后,他便算是叶羁怀的人了,徐千又只觉得从心底生出一股难言的喜悦,是那种无关于仕途或权力的,纯粹的喜悦。 于是,高大威猛的锦衣卫才下几级台阶,脸上便接连出现了三四种笑容。 全然没注意到院子角落里立着一个少年。 少年看他的目光比满地残雪更为冰冷。 徐千走后,很快小福子就端着药来了。 路石峋往前几步,从小福子手里接过药:“给我吧。” 小福子忙得脚不沾地:“哎呀我还没给少爷买最爱的蜜窝窝。”只对路石峋交代道,“一滴也别让少爷剩啊。”说完便跑了。 屋内。 叶羁怀正匐在床边猛咳,忽然一只手攥住了他手腕。 那样蛮横无理的力道,他已再熟悉不过。 他也知道若不是小崽子有所收敛,恐怕他腕骨就直接裂了。 叶羁怀懒得同这小屁孩讲理,只问:“阿福呢?” 路石峋不但没回答问题,还反问道:“你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叶羁怀撑着床沿坐起身,笑答:“当然想见,想见乖儿子,还想听乖儿子喊声爹来听听。” 路石峋却只双手把药碗递到叶羁怀唇边,冷声道:“喝了。” 叶羁怀接过药碗,随便灌了几口,就把碗放回了托盘里。 路石峋重新将碗端到叶羁怀唇边,不苟言笑道:“喝光。” 叶羁怀偏开头。 这药他已经喝了十天,现在闻着便想吐。 可就在这时,一声别别扭扭、吐字也不太清楚的——“义父”传入他耳中。 叶羁怀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手将那药碗端起,屏气喝干,才将碗放回去。 然后抬眼朝小崽子看了一眼。 小崽子这会儿面无表情,看着很有些不开心。 叶羁怀却不觉笑了。 看来喊声义父确实要了小野狗半条命,他这波不亏。 “行了,玩去吧。”叶羁怀说完,便拿过床案上倒扣的一本书,准备接着读。 可路石峋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大魏皇帝要你在雪里站四个时辰的?” 叶羁怀听了这话,原本病已经好了大半,但头又开始疼了。 叶羁怀捏了捏眉心,答:“不是。这话今后别再说了,还有记得,以后必须尊称圣上。” 路石峋不依不饶问道:“那就是他儿子?” 叶羁怀看向小少年,发觉少年深蹙着眉,竟也有种倔强的可爱。 他打算换个话题,便问:“那些书,读的如何了?” 路石峋答:“已经读完了。” 叶羁怀微一挑眉,问:“既已读完,便该知道在我大魏,何为君臣之道了?” 叶羁怀给路石峋开的书单大半都是史书,还有一本大魏律与一本诗词集。 之所以开这些书,他是想让这个生在苗疆长在苗疆的小崽子知道,活在大魏皇城根前、天子脚下,不懂历史,是件多凶险的事。 却不料路石峋十分真诚地发问道:“所以你当大魏皇帝儿子的老师,是出于君臣之道?” 叶羁怀见小野狗的眼睛亮了起来,似乎很期待听到他的答案。 但叶羁怀并不知道路石峋现在心中所想是什么,索性把手里的书在腿上一扣,两手交叠放到脑后,问:“你既读完了,我便考考你。大魏建国多少年了。” 路石峋不假思索地答:“五十四年。” 叶羁怀接着问:“大魏律规定,杖刑一百的赎金?” 路石峋立刻答:“三千贯钱,或一百石米。” 叶羁怀又问:“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路石峋压着他句尾答:“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叶羁怀再次望向了小崽子。 路石峋说看完了书,他理解成是走马观花地翻完了。却有些没想到,短短几日,这小野狗竟能将那几本书上的内容对答如流。 路石峋这时望着叶羁怀道:“你说我读完书,就考虑带我进宫之事。” 叶羁怀从脑袋后头抽出手,下意识想摇扇子,才发觉扇子不在手里。 他第一次有种被小崽子架起来了的感觉。 叶羁怀假装镇定道:“放心,为父会考虑的。” 不料,路石峋却道:“我不进宫了。” 叶羁怀再次挑眉看向小崽子。 只听路石峋语气分外严肃认真道:“我换你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叶羁怀不禁问:“什么?” 路石峋看着叶羁怀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要你回答我,你当别人老师,只是为遵循君臣之道,对吧?” 小路:这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小路:快说对 小路:认真.jpg (手动狗头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汉·白头吟
第15章 翻墙头 叶羁怀虽然不明白小野狗为何会如此在意,但这个问题一点都不难回答。 还能暂且避开进宫这件事。 对他而言,是比划算的交易。 叶羁怀笑道:“圣上有急,身为臣子,当为其分忧。” 路石峋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没再说什么,收拾了东西就跑了。 叶羁怀看着小崽子离去的背影,莫名奇怪这孩子怎么那样开心。 路石峋从叶羁怀屋里出来后,一路都在想—— 叶羁怀当别人老师,是因为身为臣子,是被迫的。 收他当养子,却是为了救他,是自愿的。 为着这点不一样,他嘴角逐渐上扬,直至跟刚回府的阿福撞了个满怀。 阿福连连倒退几步,还摔了个屁股蹲,一看路石峋却那般纹丝不动,也不敢有什么脾气,只拍着屁股站起来,抱怨道:“西街今儿人太多了,我排了老半天也没排上那家蜜窝窝。” 路石峋问:“蜜窝窝?那是什么?他很喜欢?” 阿福答:“喜欢!少爷最喜欢了!少爷刚来京城那段时间没胃口,直到找到那家卖糖饼的店,才吃下东西。” “糖饼?”路石峋问。 阿福答:“蜜窝窝就是糖饼,刚烧好的糖浆包进面饼里,烤得又酥又脆,一口咬下去全是流心儿的糖跟芝麻。” 阿福说的都快流口水了,忽然想起来一拍脑门:“哎呀晚饭我还没准备。” 说着就跑了。 但路石峋却停住脚步,望向了大门外。 * 但就在路石峋出去后不久,叶宅前,忽然停下一辆灰色马车。 马车颜色虽低调,通身所用材质却上乘。 小德子脱下太监服,换上一身便装,对马车里的人轻声道:“主子,咱到了。”
90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