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镜辞叫住他,从怀中掏出个储物袋递过来。 储物袋在下界是稀罕的法器,像薛镜辞这样的散修,也只有一个而已。 以前他们外出历练时,只有最贵重的灵草丹药才能放入其中,而薛镜辞却用来装了他的东西。 其实不必打开,谢争就知道里面都有些什麽。 他离开薛镜辞的那日,将自己看重的东西尽数带走了,留下的只是些随时可以重买的旧物,比如诗文册子。 又或是他为了锻炼手腕力量,随手雕刻的木雕。 那些都是他挑选之后不要的东西,薛镜辞却不知道,竟然在渡劫时都好好收了起来,尽数带到了上界。 谢争的心动摇了片刻,最后还是抓起那储物袋,丢进了云海之中。 薛镜辞离开之后,李玄风又来找他,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其他宗门内潜入不少魔修卧底,淩虚宗恐怕也不能幸免。 他打算择日用神器逐一排查,凡有修炼魔功之人,一律用搜魂术审问。 搜魂术是极为霸道的术法,被施以此术之人往往非疯即傻。 谢争不知道,薛镜辞为何执意留在宗门,又为何能遮掩住一身的魔功。 可一旦动用神器,薛镜辞是绝对藏不住的。 他忍不住出言提醒,薛镜辞却不以为意。 眼看排查的日子临近,谢争最终下定了决心,借助与薛镜辞有仇怨的陈昭之手,废去他的修为。 当年他就曾废功重修,自然有办法帮薛镜辞也重修一身正道的功力。 可不料横生变故,他派去救薛镜辞的人扑了空。 陈昭重伤不醒,薛镜辞却不知所蹤。 直到—— 薛镜辞忽然出现,替他接过修补天门阵法的重任,使他神魂免于溃散之危。 那时候的谢争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没和薛镜辞好好地说一句话。 多久没有好好看他一眼。 他只记得自己不耐的眼神,和冷漠打断薛镜辞的模样。 很长一段时间,谢争没有在宗门里见过薛镜辞。 那个总是挡在他身前的人,不知从什麽时候起,已经学会了远远站在角落里看着他。 以至于就连修複天门阵法的时候,薛镜辞也习惯地站在他身后。 而不是他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假若薛镜辞还和以前一样挡在他身前,他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伸手去拦住他,告诉他自己已经变强了,可以守护想要保护的人。 但是薛镜辞没有。 而他,甚至险些不曾发现发现薛镜辞来过。 他抛下薛镜辞太久,以至于就连师父的气息,他也不再熟悉。 谢争收回思绪,紧紧盯着薛镜辞的身躯,明明是那样的单薄瘦削,却如同一座巍然不动的山。 而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望着师父的背影…… 谢争的身躯微微晃了晃,脑子里浮出萧寻说过的话。 难道师父钻研魔功一事,真的另有隐情? 谢争眼底的沉痛一点点积聚起来,最后控制不住地伸手想要去触碰这个人。 他早就该亲自问问的。 如今这世上,他已经不需要再畏惧什麽人,更不需要和薛镜辞划清界限。 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地听师父说话。 然而谢争刚伸出手,就被一道气劲打断。 裴荒带着其余几个魔修势力赶到,冷冷的视线扫过谢争和萧寻两人。 “你们一位是淩虚宗的代宗主,一位是萧家的家主,不知潜入我魔界有何贵干?” 萧寻过去总会遮掩身份,但今日见谢争时为了取信于他,并没有做僞装,直接露出了真容。 至于谢争,虽说知晓自己偷入魔界之事不算光彩,早早僞装了容貌,但先前情急之下动用了斩魔刀,哪里还有人会不知道他的身份。 跟着裴荒过来的魔修们,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魔界有这麽厉害吗……竟然需要如今上界最为权势滔天的两人亲自过来当卧底? 师庭双此刻也赶过来帮着主持大局,她朝裴荒行了个礼,问道:“尊主打算如何……” 想到二人身份,师庭双觉得无比棘手,斟酌着措辞,没有用上太过分的话。 然而裴荒却直接开口道:“让他们滚出去。” 听到这毫不客气地话,谢争眼神变了变,但到底没有与魔界开战的打算。 “我可以走,但我要和师父单独说几句话。” 裴荒走到薛镜辞身边,不动神色将他的身体扫了一遍,见没有受伤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其实并不愿意薛镜辞过来阻止谢争与萧寻之间的纷争,但薛镜辞又确实是唯一可以阻止两人发疯的人。 这两个人的身份太过特殊,处理不好,就会引发魔界与上界仙门之间的动乱。 裴荒看向谢争,蹙眉沉声问道:“你是在向我提要求?” 谢争已经很久没被人这样落下面子,只是念及薛镜辞还在一旁,便压下心头怒意说道:“说完我就走。” 裴荒心下冷冷笑了声。 方才他一眼就看到谢争眼底的愧疚与痛楚,但很显然,这些年他只是光长了修为,没长脑子。 还是学不会什麽才是尊重。 裴荒看向谢争道:“你想和我师父说话,却把这事当做筹码和条件和我谈,是不是太可笑了。” “他又不是不会说话,没有自己想法的物件。要不要和你说话,你应该自己问他。” 谢争面色微变,下意识去看薛镜辞,就见薛镜辞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些什麽。 裴荒继续道:“或许你心里,他只是碰巧救下落魄的你,给予你温暖与好处,所以你感激他,想念他。但如今的你,早就不再将他视为师父去尊重,毕竟他的资质修为与你相差太多。” 可没了师徒的身份,谢争还有什麽呢? 薛镜辞看向谢争,摇头道:“我和你没什麽好说的。” 谢争身上的傲气顷刻间消散干净,他眼中头一次泛起卑微之色,低声恳求道:“师父……我只和你说几句话就离开,只求你给我片刻时间。” 裴荒见他终于学会低声下气,心里的郁气勉强散掉几分,一转眼看到萧寻,眼眸中的兇狠戾气又积聚起来。 和谢争这自以为是的人相比,萧寻倒是惯会卖惨,此刻一手捂住先前被薛镜辞刺破的肩膀,任凭鲜血从指缝里滴落。 他一句话也没说,可眼中却透出敏感脆弱的情绪,仿佛先前那个疯癫之人不是他。 薛镜辞看向两人,眼中浮出厌恶。 他看向裴荒,淡淡道:“我累了,你如今才是魔界尊主,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 说罢他转身离开,谢争和萧寻上前一步想要靠近他,却被裴荒拦下。 薛镜辞不在,裴荒不再遮掩身上的魔气,幽黑的瞳孔里隐隐透出血光。 …… 薛镜辞独自回了魔宫,脑中却还在想裴荒对谢争说的话。 裴荒虽然做出了吻他的荒唐之事,可言语中却颇为尊敬他,并没有不拿他当师父…… 只是若他真的拿自己当师父,为何又忽然做出如此轻佻之举? 见河妖还在原地,便走过去问道:“你知不知道裴荒喜欢我的事。” 河妖懵了下,以为薛镜辞是来兴师问罪,当即就想要糊弄过去。 可却又记起裴荒很久以前说过的话。 他说,如果有一天薛镜辞想要了解他的过去,无论那过去是否难堪,是否很难宣之于口,都不要骗薛镜辞。 因为他就是这样,并不算光明磊落的长大。 这般想着,河妖点了点头。 薛镜辞问他:“是什麽时候开始的。” 河妖抓抓脑袋,努力回忆起来。 “……他一直留着你的东西,可我们总是被追杀,哪怕很努力地护着,灵石和伤药也还是用完了,法袍也破碎的难以修补。” “只剩下那些你抄写过的经文。” “然而我们都没想到,那经文里面,还留着一片东来村的枫叶,应该是你抄写经文的时候随手夹进去的。” “裴荒握着那片叶子,终于露出个笑容,可那枫叶风干多年,骤然被人触碰,忽然就碎了。” “我第一次……看到他掉眼泪。” 那一滴泪,落在裴荒掌心的碎叶里,很快就融化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河妖却看得清楚。 薛镜辞不由得怔了怔,脑子里闪过一片红豔的叶子。 在异界的时候,他曾经见到裴荒盯着一片枫叶看,便随口问他是不是很喜欢枫叶。 裴荒沉默许久,才说喜欢。 原来,是那种喜欢。 薛镜辞抿唇不言,下意识擡手触了触眉间。 显然,这份喜欢不是见色起意,更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若不是昨夜裴荒醉酒下意识地吐露了喜欢,而他又阴差阳错地回应了裴荒的心意,也许裴荒会一直克制隐藏这份情意。 他以为裴荒只是一时沖动,口不择言。 却不知道,裴荒只是没忍住,不小心笨拙地将一颗真心掏出来给他看见。
第71章 薛镜辞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他素来冷冽的神情里染上了几分迷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婆给他取名时曾送给他一面镜子,告诉他只要他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他好。 所以他最无法漠视的,就是旁人的真心。 假若裴荒对他好,也是和别人一样有所求,想要从他身上谋得什麽好处,又或者只是被他这幅皮囊所蛊惑,恋慕他的容颜,这事情便极好解决。 他只要收回随手施予的好处,再寻几味丹药,暂时毁去这容颜,便可快刀斩乱麻地断掉这份感情。 但裴荒对他,是一片赤诚与真心,薛镜辞反而不知该如何做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报同样的感情,可感情这东西,又不像修为,日积月累就会自己长出来。 薛镜辞活了这麽久,还从未生出过什麽炽热的情绪。 系统看出薛镜辞的纠结与难受,忍不住开口道:“宿主,这件事你不必太过介怀,是裴荒自己要去喜欢你的,并非你强求,所以无法回馈同样的感情,也很正常啊。” 薛镜辞抿唇不语,许久才又看向河妖,问起裴荒小时候的事情来。 两人初见时,裴荒还是个小混混。 薛镜辞记得他倔强得很,哪怕嘴里说着对不起,一低头拳头却还紧紧攥着。 还有些小机灵,很会审时度势,一旦实力被人彻底压制,就会立刻服软,乖乖认罚。 薛镜辞看出他身上有慧根悟性,这才忍不住将他留在身边数月,教他写字练剑。 只是到底是萍水相逢,到了要完成任务的时间,薛镜辞便直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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