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而下,冰冷的雨水溅上裴荒的眉峰,却沖刷不掉他眉宇间凝结的煞气。 他整个人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通身戾气。 几个侍卫栽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黑蚁爬上自己的身体,却被一道剑气拂开。 他们看到城主,握住了公子的手腕。 “冷静点。” 薛镜辞看出裴荒的状态不对,正要提醒他别忘记自己妖族奸细身份,双手却被反握住,朝前重重一拉,几乎栽进了裴荒的怀里。 裴荒紧紧抱住他,手臂比先前的藤蔓还要更紧,勒得薛镜辞喘不过气。 薛镜辞推推他:“松开,我没事。” 裴荒却不放手,呼吸打着颤,跟着心跳一起发抖。 大雨落下,裴荒整个人都被淋湿,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小狗一样蹭到薛镜辞颈边。 薛镜辞愣了愣,擡手拍拍他的背。 裴荒想到他差一点被拖离城门,便觉得通体冰冷,连血液都要凝固住了。 薛镜辞听见军号声传来,知道是援军入了南门。 难怪裴荒会来找自己。 薛镜辞不动了,直到有人朝这边靠近,他才又开口道:“松开,不然解释不清了。” 裴荒反应过来,薛镜辞是在说地上的蚂蚁。 他赶紧松开手,打扫战场。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欢呼声,这一战终于胜了。 无论是百姓还是修士们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就此便能离开秘境的时候,谁知却毫无动静。 直到城主下令说,要在整个城中举办流水宴席庆功,衆人才再次静下心来,猜测庆功宴后,才能离开幻境。 却无人知晓,正在不久前,已经有人找上裴荒。 “你果然生了异心,背叛妖族,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那人生着一双妖瞳,此刻死死盯着裴荒说道:“我们的主力部队虽然折损许多,但精锐尚在。明日就是庆功宴,我要你今夜就把这包毒下给城主,让她死在宴会前。” “如此一来,人族群龙无首,到时候我们再反扑,此城必亡。” 见裴荒迟疑,那人冷笑一声:“你是半妖之体,既不属于人也不属于妖,这些年活得很痛苦吧?” “主上答应过你,事成之后,就以狐族的妖丹替你重塑经络,到时候你就能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妖族。而不再是这样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东西。” “若你执意不从,明日你的身份就会彻底大白于天下。想必庆功宴,也很需要一些东西去祭奠那些死去的将士,你说城主会不会杀了你祭旗,以平民愤呢?” 裴荒平静地接过药,终于知晓公子为何同意当奸细。 半妖之人游离于妖族和人族之外,他一定很想拥有属于自己的部族。 只是还有一种可能,便是他爱上城主,想要获得消息去帮她才答应当奸细。 裴荒心中却隐隐有了决断,他握住毒药,说道:“我明白了。” 他走出了回廊,转身朝膳房而去,精心挑了一坛桃花酒。 回到卧房,他远远地就看见薛镜辞坐在窗边。 风一吹,树枝刷拉拉的响,花瓣飞起来,落在薛镜辞的眉眼和发丝上,竟然比裴荒手里的酒还要更加醉人。 “城主。” 裴荒快步走过去,将酒抱起来,笑着说道:“明日城中庆功,人数太多酒水不足。我见膳房要往着酒里掺水,赶紧救了这一坛,与你一起尝尝。”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一盅酒递给薛镜辞。 酒中映着烛火光,飘飘摇摇的晃着,又像是落了太阳,夕阳散去余晖。 然而很快,两人便看到,杯中的光瞬变成幽蓝色。 整个空间的气温都冷下来,薛镜辞盯着那杯酒,许久不曾说话。 若他猜得没错,这幻境最后的考验,便在于此。 这杯酒,至关重要。
第35章 如果他信了裴荒,饮下此酒,许是会中了妖族的计策。 即便他心里相信,裴荒不是那样的人,可当年的公子又是如何做想呢? 半妖之身,折磨半世,孤伶无依的苦楚他曾受过,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悲哀的痛苦。 即便身死来到这个世界里,他也是庆幸,能生活在人群中的。 公子真的能放弃这个机会,永不归于族群吗? 那火光闪了闪,薛镜辞才回过神,此时想公子会如何,根本是没用的,他最要考虑的,是城主的想法。 情这种东西,真有蛊惑人心的力量,抵过对他族的猜忌吗? 那火光紧接着又闪烁起来,就在这时,窗外忽然掀起诡异的冷风。 薛镜辞擡眼看向裴荒,心说就赌一次。 他想赌若百姓无事,城主也会网开一面,对爱人以诚相待。 薛镜辞没再犹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裴荒有些愣住,他此前还觉得紧张,薛镜辞一直不相信公子爱城主,愿意为她背弃阵营,也不信城主会放过那谎话连篇的人。 却没想到,他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 他忍不住笑了,等薛镜辞喝完,平静的摸出那枚毒药包,俯身跪下去请罪。 “城主信任,小人受之有愧。” 薛镜辞静静看着他。 裴荒一字不差,将妖族所托尽数说出,从头至尾没有丝毫替自己开脱之意,打定了主意等候发落。 薛镜辞一动不动,角落的烛火轻轻晃了晃。 他放下杯子,淡淡地说道:“这酒醉人,你说了什麽,我没听清。”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那火光竟慢慢回了温,化作暖融融的橙红。 而对着门的正座前,却凭空出现一双鬼影,分立于红烛两侧,面对着两人。 这夫妻二人仍身着喜服,城主头上仍然盖着赤红的盖头,看不清神情,只是满身血污,万箭穿心,浓稠的血从脚边流下,几乎要铺满整个屋子。 那公子的死状更凄惨恐怖,浑身被烧得溃烂,几乎看不清面容。 然而两人身上的喜服却穿得规整,手中各执一方红绸,将二人远远相连。 绸缎颜色红的发黑,隐隐透出股禁锢之力,其中流淌着浓烈的执念,叫人多看一眼,都觉得头晕眼花。 二人的身影与烛火慢慢变的正常,地上的血迹消散,公子的面容也恢複了七分,只是看着肤色冰冷苍白,眼珠浑浊。 然而两人紧握着红绸的手,却仍是原样,满是血污与腐烂。 便是这一截红绸,将两人死死缠绕在幻境里,爱恨交织,千年来不死不休。 薛镜辞认出他们身份,起身行了一礼,唤道:“拜见城主,公子。” 裴荒跟着微微行礼,擡眼默默打量着他们。 二人没有丝毫动作,很快薛镜辞便察觉到什麽,蹙眉抓紧裴荒的手腕:“这里正在坍塌。” 裴荒转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着急说:“走!” 整个秘境都摇晃起来,两人正要离开,那夫妻二人却缓缓走来。 薛镜辞的身影顿住,回头看向城主问:“你有话想说?” 城主缓慢的伸出手,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到薛镜辞面前。 薛镜辞低头看过去,那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写着:致义弟燕行。 落款处,写着城主的名讳,燕回。 薛镜辞伸手接过那信,擡眼看向燕回:“我会替你送到的。” 新娘的手收回去,重新抓紧那红绸,本已经有些恢複莹白的指尖迅速萎缩,如同真正的千年古尸。 只是这般痛苦,为何谁也不曾放手呢? 薛镜辞实在是想不透,看了裴荒一眼,转身推开那门,走入白光之中。 然而裴荒摸了摸耳朵,却没急着走,转而看向燕回,伸出手去。 “若你们有意留下,东西就交给我。” 燕回没有动,似乎在透过那厚重红盖头打量着他。 整个世界摇晃得更加剧烈,裴荒叹了口气,看着她开口:“若你不想留下,也不会放我们走的,如今执念的力量消退,你们对付不了它。” 就这时,公子却僵硬的动了动,擡手摸了摸桌子,下一瞬,桌上便显出个被黑布包裹着的重剑。 “多谢!” 裴荒抓了东西,转身推门而出。 出了门后,裴荒发现外面已经乱作一团。原来那鬼珠幻境中除了人族的亡魂,亦有不少妖族亡魂。 它们没有执念,有的只是生前兇狠厮杀的兽性。 此刻幻境一破,它们竟从鬼珠中挣脱出来,只要察觉到生人的气息,便会一拥而上地吞杀。 裴荒眉心拧了拧,加快了脚步去寻薛镜辞的身影,终于在祭坛的东南角,察觉到一丝熟悉的剑气,还有浓厚的血气。 像是有只无形之手,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裴荒纵身一跃,跳入祭坛边沿。 裴荒一眼就看到了那道修竹般的身影,薛镜辞出手利落又狠绝,正牢牢将萧寻护于身后。 萧寻此刻半身染血,气息微弱命悬一线,但仍握剑与妖魂拼杀。 薛镜辞虽然实力强悍,可群敌环伺,又要顾念着重伤的萧寻,身上也受了些轻伤。 裴荒一跃跳至二人身边,方才在外围时,他就粗略算了算周遭妖魂的数目,此刻极快地找出了突破重围的方向。 “这边。” 裴荒从腰间抽出软剑,轻轻一抖,就劈开水波般饱含杀意的剑气,薛镜辞不再藏锋,配合着挥剑斩开一条出路。 就在这时,裴荒忽然察觉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自身后袭来。 他微微回身,就见黑暗之中,那些妖魂竟放弃了攻击,转而吞噬起彼此来。 无数妖魂的身体开始消融,最后竟隐隐拼凑出一个人形的肢体,先是脚,再是手…… 一旦它们融合成功,就会诞生出更为可怕棘手的敌人。 必须阻止它们。 裴荒当机立断,偏头看向薛镜辞道:“你先带他走,这里快崩塌了。” 薛镜辞淡淡看了他一眼,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手中的剑挥得更快了。 他鼻尖动了动,很快就嗅到了裴荒身上传来的血腥之气,正要问他哪里受伤,脑中忽然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小猫跃上他的肩头,焦急地喵喵叫道:“宿主!萧寻的状态好像不太好。” 听了这话,薛镜辞赶紧扭头去看萧寻,就见他不知何时换成了双手握剑,此刻一剑刺出,身体却控制不住地滑下,几乎是半跪在了地上。 薛镜辞赶紧背起他,听到到他鼻翼间溢出微弱气息,才松了口气。 裴荒抿唇转开了目光,朝不远处看去。 那边聚集了好些修士,不知动用了什麽法器,竟硬生生将坚硬的崖壁破一个大洞。 无数风沙从石缝外灌注进来,隐约能看见外面的荒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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