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开口,窗外忽然劈下一道惊雷,雨水怕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上。 薛镜辞听不清他的身影,下意识挨得近了些,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你说什麽?” 裴荒这才惊觉自己脱口而出说了什麽,忙改口道:“我是说,你觉得公子和城主之间,是怎样的感情?” 薛镜辞想了想,说道:“猜疑” 裴荒摇摇头:“你还不够了解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薛镜辞淡淡问道:“难道你很懂?” 裴荒下意识觉得这事必须说清楚,赶紧辩解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我肯定比你要多懂一点。” 说罢,不等薛镜辞回应,赶紧抛出个问题来:“你知不知道,城主和公子是如何相识的?” 薛镜辞看了裴荒一眼,听他这话,分明是将城主与公子的过往都调查清楚了,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他心中有些好奇,先是小幅度摇摇头,又紧紧盯着裴荒,等着听下文。 裴荒一时愣住。 薛镜辞摇头的时候,头发在枕头上蹭得乱了,软软地贴在面颊上,不同于往时的清冷沉静,而是带了几分茫然。 眼巴巴的看过来,有点可爱。 裴荒喉结滚动一下,说道:“四年前,城主追杀一个江洋大盗,不小心被藤蔓缠住,是公子救了她。” “城主要给他诊金,公子却说,你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 “城主这才知道,公子常年隐居在山林里,竟然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伤好以后,城主时常去找公子,有时给他带去好吃的东西……” 裴荒说到这,发现薛镜辞眼睛亮了起来,和之前兴趣缺缺的模样完全不同。 “什麽好吃的东西?” 裴荒回想了下,说道:“驼峰肉,放了香料盐巴,用牛皮包裹,丢到沙子里烘烤几个时辰,挖出来切成小块,架在明火上炙烤,香脆可口。” 他又接着说了许多新奇的吃食,薛镜辞听得入迷,问道:“所以他们就是这样生出感情的?” “当然不是!” 裴荒赶紧反驳:“几道吃食而已,有什麽特别的。” 他越想越是担心,生怕薛镜辞真就被几个好吃的东西骗走了,赶紧说道:“能用灵石买来的,都算不上稀罕。” 薛镜辞听了这话却愣了愣。 想起萧寻说过,琥珀封着的是心意,不是钱能买来的。 裴荒见他沉思,知道他听进去了,这才放下心,正要开口却听薛镜辞问道:“他们的事,你怎麽知道得这麽清楚?” 裴荒从怀中摸出一本手记,说道:“这些都是公子写的。” 薛镜辞伸手问他要,看了两眼就觉得无聊。 裴荒说的时候,其实掠过了许多事情,只是挑了重点去说。 而手记里却密密麻麻记满了公子与城主的事情。 城主常去给公子送吃食,一来二往,两人便熟悉起来。见公子也对外界十分好奇,她便劝公子随自己出去看看,但公子总是摇头拒绝。 后来城主才知道公子命格不祥,一出生就克死了娘,又被亲爹抛弃荒野,所以自卑怯懦,不敢与人多有接触。 公子其实撒了谎。他确实是被爹娘抛弃,只是并非因为命格之说,而是因为他是个半妖,出生时身上长出绒毛。 后来是个路过的灵芝妖救了他。 那灵芝妖毕生愿望就是化形,但是草木无心,很难成人。最后它因修炼功法出错而死,临死前将一身医术,还有化形的办法教给了公子。 公子学习功法多年,可以自如收起狐族的特性,只是他早已习惯孤身一人,便不敢和城主走。 直到他生辰那日,城主给他煮了长寿面,带他去了山林里最高的山头。 她指着远处,说你看,公子顺着她所指看过去,就见一簇簇烟花沖天而起,在夜空中炸开,将大半天空都照亮了。 城主笑着说,既然你不敢亲眼去看看,那我就把外面的世界带到你的眼前,好看吗? 薛镜辞起初只是想看看这手记中会不会有什麽线索,看着看着,竟也隐隐被触动。 裴荒见他看入了迷,伸手将他眼睛捂住:“这里没点灯,不要盯着书看,想听我再继续给你说。” “我都背下来了。” 薛镜辞有些意外,他知道裴荒记性好,小时候教他剑诀往往一遍就记住了。 但那剑诀对仗工整,字数也不多,这手记却是篇幅极长。 他拨开裴荒的手,夸道:“你记性不错。” 裴荒心想,他也不是记性好,只是公子写的东西,他也有过差不多的感受。
第34章 裴荒慢慢地说,不知什麽时候薛镜辞就睡着了,到后来雷声雨声也渐渐停歇,日出时候竟是个好天。 薛镜辞很快醒来,跟着江承意一起去了军营,让裴荒回城主府里坐镇。 燕行带兵确实颇有一套,虽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却在天堑崖布上了重重的陷阱,拦住了大部分妖族军队。 这一日安全过去,入夜后修士们没有借口继续待在佛堂,只能回原本的住处。 薛镜辞睡到熟悉的床榻上,只觉得比冷硬的地板强上百倍,很快就睡着了。 他这一睡,竟做了个颇为诡异的梦。 梦里他站在城门处,最后万箭穿心而死。 薛镜辞一下子惊醒了,扭头朝裴荒看去,却见裴荒神色痛苦,但牙关始终紧咬着。 这人倒是真能忍。 陷入梦魇的人,乍然醒来会使神魂受损,薛镜辞轻轻推了推裴荒,不敢太用力。 但却毫无作用。 寒风从窗子灌进来,薛镜辞下去关窗,被风吹得呛咳了一声。 再一回头,就见裴荒坐起来了。 裴荒盯着薛镜辞,眼神还有些涣散,薛镜辞便倒了杯水递给他:“做噩梦了?” “嗯。”裴荒喝了水,耳边仿佛还响着侍女们凄厉惨叫的嗡鸣。 他怎麽也想不到,公子竟然是自焚而死的。 梦里,火焰席卷上他的身体,而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件嫁衣,似哭似笑地说:“你以为死了就能和我分开吗。” 狂风将地上的纸钱吹起,他近乎癡狂的喃喃道: “我把自己也烧给你了。” 爱与恨,都葬在火焰之中。 裴荒不理解这种近乎疯魔的感情,只觉得沉重到窒息。 明明手记上,最初两个人的感情是如此美好,最后却演变成这样。 薛镜辞见他端着杯子发呆,隐约猜到他梦见了什麽。 昨夜若不是燕行及时带兵抵挡住妖族,只怕城主和公子就是死在这一夜。 他们应该分别梦到两人死因。 那梦太真实,像是真的死过一次。 但薛镜辞也不是第一次死,所以没有太大的感觉。 只是这对于裴荒来说,或许就太恐怖了。 薛镜辞上下打量着裴荒,明明这人肩宽身长,肌肉中蕴满了力量,早已过了被叫做小孩的年纪,是个成年的男子的模样。 但他却总是下意识想起东来村那个瘦弱的少年。 薛镜辞伸出手,哄孩子般拍拍裴荒的后背:“只是梦而已,不用怕。” “我才没觉得怕。” 裴荒不服气地强调,薛镜辞想了想,干脆地收回了手。 那就不用哄了。 裴荒感受到那只温软的手从自己后背抽离,顿时后悔起来,但要他故意示弱装可怜却是做不到的。 因为做了噩梦,两人都无心再睡,就这麽坐到了天亮。 天亮之时,屋外传来急匆匆地脚步声,有侍卫拍门道:“城主!妖族攻来了!” 薛镜辞赶紧起身,冷静问道:“人数多少?” “前峰约有三千精兵,正如城主所料,皆是背生双翼!” 薛镜辞神色稍松,带着城主府的侍卫去城门抵挡。 如今守城军都去了天堑崖,主力部队正从前沙关赶过来。 今日是最关键的一日,只要撑住了,明日援军以来,这座城就算是真的守住了。 裴荒追着薛镜辞出去,却被他拦住。 “你留守城中,护住城里的百姓,这是她的愿望。” 裴荒愣了愣,心中放心不下,却知道这是薛镜辞昨夜做的梦。 他们想要彻底逃离这里,就必须完成城主与公子的愿望。 “你放心去。” 裴荒盯着薛镜辞,笑了笑:“这里我来守。” 守城战比薛镜辞预想的要难。 三面城门,他、江承意、萧寻各守一处,原本萧寻要守最危险的北门,却被薛镜辞阻止,直接命令他去南面接应援军。 那些妖族善用弓箭,隐匿在城门外,怎麽也不踏入一步,而薛镜辞却不敢贸然离开城门。 几道暗箭飞来,薛镜辞挥剑擡手,瞬间将那箭打落,只是身后的侍卫却中了招,鲜血溅到他的身上。 薛镜辞没让那人退下,知道护住城门就是这些侍卫亡魂最大的执念。 他收束心神,专心应战,温热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从炽红转为金黄,又转为炽红。 这场战斗打了足足一天一夜,越来越多的妖族士兵突破防线,朝城中扑来。 他们不能退,不能叫那些妖知道城中军力极弱,硬生生用几十人杀出了几百人的气势。 到了后半夜,那些妖族像是彻底失去了耐心,不在隐匿于城门外偷袭,而是径直朝城中攻来! “他们只有几十人!” 为首的妖族这才看清城中情况,惊觉上当,羞恼之下,竟直接将妖力倾囊而出,喊道:“取城主首级!必有重赏!” 他话音落下,所有妖族都整齐划一朝薛镜辞攻来,无论其他侍卫如何攻击都不再还手。 薛镜辞压力骤增,剑气压得虎口生疼。 他目光一戾,杀意沸腾,无形的黑影笼罩在他周身,竟有一瞬突破了幻境的限制。 然而很快天道的桎梏便如一只无形的手,向他压来。 薛镜辞这才收敛,身形轻盈地一跃,迅速脱离了妖族的攻势。 下一秒,他手中长剑急旋,如切割稻草般转了一圈。 那些妖族尚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气绝倒地。 薛镜辞喘了口气,脚踝却忽然被一道藤蔓缠住,直直朝城门外拖去。 他挥剑去斩藤蔓,可那藤蔓却像是杂草般,从无数地缝中钻出,砍了一道还有一道,根本杀不干净。 眼看他脚后跟就要踏出城门,一道黑影自夜空中跃下,如流星剑雨般从天而降。 裴荒的眼神冷的可怕,衣袖轻挥,竟从里面抖落出无数双目血红的黑蚁。 它们密密麻麻朝藤蔓爬去,顷刻间将那些藤蔓啃噬干净。 甚至连地上的妖族尸首,也没有放过,很快就吞吃干净,只在地上留下一滩人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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