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人一声不吭,只是放在衣袖外的手青筋隐显,让人看不出他究竟伤在何处。 薛镜辞稍稍用了些力道,摁到肩胛处时,终于听见裴荒轻轻嘶了声。 应该就是这里了。 薛镜辞没迟疑,一手挥亮了烛火,一手扒开了裴荒的衣服。 裴荒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狼,用力挣脱起来嚎叫:“你要干什麽!” 薛镜辞摁住他另一边肩膀,像是小时候那般轻易钳制住他,冷声道:“别动。” 骤然亮起的灯火,令裴荒微红的耳朵无处遁形,好在薛镜辞专心看着他背部伤势,并未察觉。 薛镜辞紧紧盯着裴荒的背。 那上面疤痕交错,好几处都伤在要害,再深一些,再偏一些,都会要了这人的性命。 或许有很多次,这人都差点死掉。 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了。 薛镜辞垂眸不语,看向裴荒右肩处的伤。 那里有道旧伤,像是被弯刀破开的,用刀之人的修为应当在元婴初期左右。 伤口外部有厚厚的痂痕,想来是曾经愈合过,却又在近日重新撕裂开来。 薛镜辞稍稍一想就明白了。 刚进秘境的时候,裴荒右手绑着袖箭,便是因为这手有旧伤使不得力,只能换用这样轻便的武器。 只是那时候,他右手尚有力气,还能擡起手臂拿袖箭指着他。 直到裴荒用剑杀狼蛛,才又撕裂了旧伤,以至于再也没用过右手了。 薛镜辞久久没有说话,裴荒有些不自在,重新挣扎起来,想把衣衫拉回去。 “这伤不碍事,回头我让阿苏替我上点药就好了。”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声音,薛镜辞伸手在那伤口上用力摁了下:“伤口沾到毒血还不处理,你真是不要命了。” 裴荒疼得险些咬住自己的舌头,许久才埋怨道:“好兇啊。” 薛镜辞不说话,指尖放出灵气,吞噬着裴荒伤口上的毒血。 他的手指冰冰凉凉,顺着裴荒的肩背游走。 裴荒触电般的绷紧身体,手指攥成拳,放在膝盖上面,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薛镜辞问:“这麽疼?那我轻些。” 说罢,他指尖的力道更为轻柔,几乎像是抚过裴荒的背一般。 薛镜辞用剑,指腹有着一层薄茧,磨着肌肤的触觉蔓延,几乎让裴荒跳起来,心髒跳得剧烈,噗通声好像闷雷似得打在耳膜上。 裴荒咬着牙道:“不用,不用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薛镜辞终于处理好裴荒右肩上的伤,刚一松开手,裴荒就迅速将衣服穿好,彻底遮去了身上的伤疤。 他不敢看薛镜辞,闪躲般看向桌子上的烤鱼,张口道:“鱼有点凉了,我,我拿出去重新烤一下。” 薛镜辞却不让他走,追问道:“你惹了元婴境界的仇家?是谁?” 裴荒没想到薛镜辞眼光如此毒辣,只看伤口就猜出这麽多事。 想到薛镜辞也不过只是金丹修为,他便随口道:“我的仇家多得是,谁知道是哪来的不要命的野鬼。” 薛镜辞没有再追问,只是将鱼从裴荒手里拿走,坐下吃了起来。 裴荒看着空空如也的筷子,索性也坐了下去,就着烛火看薛镜辞吃鱼。 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薛镜辞偏过头看他。 烛光跌进薛镜辞的浅色的瞳孔里,那双眼睛好看得过分,此刻又多了一分旁人难见的温柔。 裴荒的心跳忽然乱了一拍。 这些年他总是想起薛镜辞,想起在东来村时两人一起吃饭的日子。 那时候,他的心跳也时常这样莫名乱了一拍。 年少的他,还以为是因为窗外的老枫树秃了,又或是薛镜辞难得做了他爱吃的糖醋排骨。 直到此刻,隔着与当年差不多的烛火,他才终于厘清了年少时那一瞬间的悸动是因为什麽。 裴荒低下头,从怀中掏出一颗圆滚滚的珠子,放在桌子上:“这是狼蛛的妖核,虽然已经没了妖力,但仍可以拿去换军功,应该差不多够你去换长老信物了吧?” 薛镜辞愣了愣。 裴荒见薛镜辞不拿,直接将珠子塞进薛镜辞的手心里。 然后又攥住薛镜辞的手腕,直直看着他道:“保护好自己。” 说罢,裴荒站起身,这次没有跳窗,指尖燃了张黑色符箓,瞬间消失无蹤了。 系统跳上桌子,去吃剩下的鱼肉。 薛镜辞揉揉它的脑袋,盯着门口发呆。 一日过去,裴荒没有再出现过,直到傍晚,薛镜辞回房间就看见阿苏窝在椅子上打瞌睡。 听到脚步声,阿苏蓦地擡起头,神色戒备又冰冷。 待看清是薛镜辞后,才慢慢松弛下来,乖巧地摸出张白纸写字:哥让我来帮你守城。 薛镜辞点点头,又问道:“他没说别的了?” 裴苏对薛镜辞向来是有问必答的。 他仔细回忆一番,不错过任何细节,最后写道:哥说自己三日都不要洗手了。 薛镜辞面露疑惑。 想不明白,有点嫌弃。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了召集人员的军号声。 虽是迟了一日,妖族大军到底还是攻上城池了。 薛镜辞往外走,阿苏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军备处人声鼎沸,阿苏有些不适,便朝薛镜辞打了个手势,跳到树上找了根树杈子窝了起来。 入了军备处,薛镜辞便嗅到一股浓郁的米香。 细问之下,才知道今日江承意派了好些弟子去城中征粮,本想拿银钱去换,谁知百姓不收,说只有将士吃饱,才能驱逐妖兽,他们饿几日肚子也无妨。 林恒自从被薛镜辞救了,就时不时黏上来找他说话,俨然将他当做第二个大哥。 “今日江师兄让大家去城中征集粮草,我以为那些百姓必不愿意,还準备了好些银钱。谁知没说几句话,那些百姓就将家中余粮都搬了出来,还分文不取,只希望我们能打胜仗便好。” 林恒喝着热粥,眼中透出钦佩与感动。 他见识过流民抢粮的疯狂,知道他们有多在意食物。 这几日他自己也饿得眼冒绿光,若是有人想要让他分出手中的食物,只怕他会立即出手。 连他都做不到如此慷慨,那些凡人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林恒看向薛镜辞问道:“我实在想不明白,偃城百姓为何都如此慷慨?” 薛镜辞淡淡道:“因为他们想要的不是吃饱穿暖的好生活,只是活下去罢了。” 林恒一时沉默,上界修士争功夺利,为了丁点修炼资源可以抢破脑袋,而下界的凡人想要的,居然只是活下去而已。 衆人吃完了饭,便朝四方城楼赶去,抱着武器等待妖族大军的逼近。 二更天时,黑夜中骤然亮起惊人的火光,燃着火焰的箭矢如急雨般射向城中,瞬间将几个士兵烧成火人。 悄然而至的妖族前锋,展开双翼,强行登上南面城门。 城楼之上,好些士兵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夺去武器,不得已肉搏厮杀。 而东面城外,妖族玄甲大军如黑云般压境而来,里面的妖族皆是皮甲坚硬的大妖,此刻幻化本体,猛烈沖击黄土筑就的城墙,令整座墙都晃动起来。 “报,东门抵挡不住,城墙有崩碎之象!” “报,南门沦陷……” 听到从四方传来的军报,坐守偃城的将领看向江承意,问道:“是否要退守内城?” 江承意看向他问道:“支援和粮草何时会到?” 将领道:“天明时分。” 江承意沉默片刻,道:“不必退,我会派弟子去前线接应,只要先一步拿到支援军备,便有可能扭转战局。” 他派了士兵给各处城门传话,很快所有宗门的弟子都接到命令,死守城门直至天明。 与此同时,药宗弟子和各宗医修,带上连夜赶制的丹药爬上城楼。 得知有部分弟子需要跳下城楼,为输送粮草的支援部队开出一条道来,尹心药握住玉如意道:“我也下去。” 林恒连忙拉住她,劝道:“你一个女孩子,怎麽能去这麽危险的地方,还是留在这里,看我如何杀敌。” 说罢,林恒潇洒地纵身一跃,跳入妖群之中。 只是,这深入敌营与在自己的大本营里抵御外地,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林恒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做孤立无缘,面对杀不尽的妖兽,他不知不觉就腿软了下去,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危机时刻,一双手将他拎起,直接丢回了城门楼上。 林恒一把抱住林肃的腿,哭嚎道:“哥,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林肃一巴掌拍过去:“那日在流沙里尚有几分胆气,今日却如此孬种。你睁大眼睛看看方才救你的是谁!” 林恒低头一看,就见尹心药和宋珏正在妖群之中厮杀。 这妖群的小头目是个化了形的狼妖,竟偷了士兵衣服,僞装成尸体躺在地上。趁着尹心药不备,双手化作利爪,直接撕开了她的肚子。 “师姐!” 林恒此时也顾不上害怕,扒拉着城墙又要往下跳,只是双腿还在抖着。 林肃将他拎起来:“跟我走。” 说罢,两人一起跳下城楼,去支援尹心药二人,终于击杀了狼妖,杀出一条血路。 直到此时,尹心药才有功夫去看肚子上的伤。她极为随意的将场子塞回去,顺手掏出根针就缝上了。 见林肃手臂上也有伤,她收针的手微微顿住,问道:“也给你缝一下?” 林肃盯着那寒光闪烁,无比粗大的银针,赶紧摇头:“小伤,忍忍就好。” 尹心药也不强求,收回银针道:“好。” 三人绕开妖族军队,到了约定的彙合之处,很快就见到了薛镜辞。 见薛镜辞手上也带了伤,尹心药神色骤然一变,赶紧从身上装针的布袋里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薛师弟,让宋珏御剑带我们就好,我替你将伤口缝上。” 薛镜辞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伤口虽然狰狞,却没伤到骨头,便摇头道:“小伤而已。” 然而这回尹心药却没轻易作罢,难得强硬起来,直接抓住薛镜辞的手要仔细缝合。 这麽漂亮的手,万万不能留下难看的疤痕! 薛镜辞不习惯地抽回手,闻言却又停住。 他本不在意什麽疤痕,只是忽然想起裴荒让他保护好自己时郑重的眼神,便由着尹心药去了。 林恒这才缓过神,见尹心药对上薛镜辞时,简直细心到了极致,悄悄捅了捅御剑的宋珏,低声问:“你不是喜欢师姐,她对薛……” 宋珏摇头:“师姐只是单纯喜欢好看的人罢了。况且薛师弟他……” 林恒对薛镜辞的事情极为好奇,追问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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