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俩的关系也只是比普通朋友亲近一些,因为他跟余不霁性子不合,两个人都不喜欢先打开话匣子,后来便慢慢疏远了。 范卿洲还是将这乍眼的红披风披在了身上。 他要去朝露殿一探究竟,看看“自己”是否安然无恙。 踏出卧房的那一刻,指骨不由自主的蜷缩成拳,他又看见了长宁殿外的那条格外刺眼的长宁街,他曾无数次被祁憬笙关在门外,站在此处,站到双腿发麻,数不清多少次昏厥在此。 说是街,但其实就是个小院子,只是后来这院子的墙被打通了,能让外头的人直接看见院内之景——祁憬笙给它取了个名,便是长宁街。 他目光移到院里的银杏树上。 这时的树还好好的,没有被祁憬笙砍成一个枯木桩子。 他缓缓走到银杏树跟前,抬手搭在它粗糙的表皮上。 上一世祁憬笙在与他闲来对弈时问他为何不说话,他便顺口提了一句这银杏树让人瞧着静心,一见它便不想多言了。 这话说完祁憬笙就走了,对弈不欢而散,第二日他一起床,就看见被砍得只剩了个木头桩子的银杏树,他也没去质问什么。 只是觉得可惜,觉得是自己多嘴了,若是什么都不说,这树大约还能活上个千百年。 如今又瞧见了这树,还长得如此茂盛,总算让他心里那点阴霾一消而散。 “醒了?”他回眸,对上一双含笑桃花眼,这人正笑眯眯的盯着自己。 “阿泠?”他脱口而出,后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余不霁,余不霁可不会跟人这么亲昵。 阿泠一愣,点了点头:“时序仙尊怎地也在这时候病了?” 他抓住重点问道:““也”?还有谁病了?” 阿泠道:“惊秋仙尊也病了,说来也巧,你俩都在赤选时病了。” 范卿洲眸光微动。 赤选是初步筛选合眼缘的弟子进外门,选完之后便是盅选,盅选则是进入外门的弟子之间互相比拼,最后赢了的那个就成了此届弟子中唯一的内门弟子。 他上一世推拒了赤选,一来是他觉得自己年纪尚小,当人师尊实在不妥,二来是他没时间,父亲管的紧,他几乎日日都在修炼。 唯一不修炼的时日便是在祁憬笙将他囚于朝露殿时,那是他过得最懒散的日子了。 而这次赤选便是余不霁收了祁憬笙的日子,但这回余不霁刚好在赤选时病了,那是不是说明现在的祁憬笙还没被余不霁收入门下。 所以…这一世祁憬笙是否能入魔为祸,决定权全在自己手里? 他为保稳妥,还是朝阿泠问道:“赤选结束了?” 阿泠点头,一脸茫然:“时序仙尊方才不还在赤选里挑了俩人儿吗?” 心头一沉,他问:“…谁?” 阿泠不解:“什么?” 范卿洲又道:“我挑的人是谁?” 阿泠被他这严肃的神情弄的一头雾水:“沐栀青。” 他松了一口气,只是刚松这口气儿又被阿泠给提回了嗓子眼。 “祁憬笙。” 想就此别过的想法彻底泡汤。 许是天意如此,他不打算轻举妄动,至少他要先去确定一件事,去看看此时的自己有何异常。 若没有异常…便说明自己的到来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影响,唯一受到影响的便是他所寄生的师兄,那他便只需要尽人事听天命,在七日内寻到师兄,再把师兄换回来即可。 但要是他七日内寻不到余不霁游离在外的魂儿,恐怕余不霁就没什么活头了,魂儿离体七日没有寻到可寄生之物就会被阴兵鬼差带到地府,再无生还的可能。 到那时,他也将彻底重生在余不霁身上,成为那个人的师尊。 “与我一起去看看…”到嘴边的话打了个转,以第三者的口吻来叫自己的名字着实让人不太习惯,“惊秋。” 阿泠倒也没觉得奇怪,他是知道这两位仙尊关系没有外界传的那样差,只是他总觉得今日的时序仙尊像是变了个人,不似平日那般冷冰冰的。 “好。” 推门而入时他刚好撞见了祁憬笙在给床榻上的人… 喂药? 那人醒着,如他所想,自己的到来只影响到了余不霁一个人。 “见过时序仙尊。”祁憬笙起身朝他行了个礼。 他为何…会来给自己喂药?上一世这时候他俩分明还没遇见。 “你为何会在此处?”范卿洲说完这话便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便干脆闭上了嘴。 周遭骤然陷入一片沉寂,阿泠见状笑盈盈的打破了这等僵持的现状。 “惊秋仙尊交与我照看便好。” 闻言,范卿洲眸光微动,他同阿泠的关系比旁人要好上许多,上一世他被祁憬笙囚禁发病时阿泠更是次次寸步不离,夜以继日的照看着他才让他没有留下太多病根烧成傻子。 “也好。”祁憬笙动作一顿,也没阻拦,甚至顺势将碗递到了阿泠跟前,刚起身,袖口就被人轻微拽了一下。 “不要…” 虽然来时便做好了准备,但听到这熟络的声音他仍然不可避免的怔愣一瞬。 另一个自己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竟是拽着祁憬笙的袖口挽留祁憬笙。 见此情景,他十分不适,但面上不显,只的别过脸,听不出什么不对。 “我还有事,便不在此久留了。” 他逃似的找了个借口,脚下生风,踏出了本来属于他的朝露殿。 出门前,他脚步一顿,回头与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自己对视一眼,他总觉得眼前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眼前人不像是自己,更像是一个记不大清的熟人:“若有事叫我便好。” 惊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虚弱的靠在榻上,张口时猛然咳了起来,还是祁憬笙眼疾手快将水递到了他面前,他顺了几口水下肚才得以舒缓。 “多谢憬笙。”惊秋嗓音沙哑,将空杯放到一边,朝他道。 “师兄慢走,恕不远送。” 天光大好,一缕暖阳透过银杏树叶的缝隙漏在了他手上。 手心这缕暖意把他从前世记忆拉回,若是他在七日内找回了余不霁的魂,他便要彻底死了。 他想趁着死前再去竹云堂尝尝自己在还未被囚时常喝紫苏酒了。 他依稀记得喝紫苏酒时胡昭还会送他一盘“下酒菜”。 那“下酒菜”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梅花烙?还是什么别的,罢了,是什么都无妨,只要能喝上这一次紫苏酒便好。 这是他第一次毫无顾忌的去喝酒,因为他现在不是兰玉君子不用守那劳什子礼了。 早些时候喝酒总会被父亲骂上一句不务正业,净喜欢些无用的东西。 范卿洲那时想问,除了修炼还有什么在他眼里是有用的? 但见父亲气的目眦欲裂他便只能作罢。
第5章 如今他倒是一身轻了,不必再担惊受怕,怕丢了脸面,怕被父亲瞧见。 竹云堂倒还是他记忆中那般一成不变,牌匾很旧,若不是他知道这牌匾是胡昭拿着路边随手捡的破木板子做的,恐怕就以为它是个百年老店了,不过它后来倒也真成了百年老店。 “客观来点儿什么?”店小二弯腰磨蹭了两下手,笑嘻嘻的问他。 “还与往日一样。”范卿洲下意识回道,随后反应过来甭说这时候的自己没怎么喝过酒,就算喝过那也没用余不霁的脸去喝过啊! “一壶紫苏酒。” 店小二问:“不要别的啦?” 范卿洲想了想,不知道这会儿有没有赠的梅花烙,便又补充道:“再来一盘梅花烙。” “好嘞!”店小二边往回走边吆喝,“一壶紫苏酒,一盘梅花烙!” 片刻,店小二先拎着个白玉瓶装好的酒递到他跟前:“梅花烙是赠的,不过公子赶得不巧,今日最后一份梅花烙赠给了上位公子。” 范卿洲略有失落,但他也没难为店小二:“无妨。” 只是在他提起酒壶准备要走时,忽然被人叫住,脚下步子随着那人的声音一顿。 “…时序仙尊?” 范卿洲觉得这声音很耳熟,转头一看,不光耳熟,他更眼熟——因为叫住他的人就是他那位将他一剑刺死的师侄。 他沉默了两秒,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他根本不想同祁憬笙搭茬。 祁憬笙率先打破沉寂,问他:“仙尊竟也喜欢喝这紫苏酒?” 余不霁喜不喜欢他不知道,反正他喜欢。 范卿洲只简单粗暴的应了一声:“嗯。” 面对祁憬笙他还是能做到跟余不霁一样言简意赅的,因为他跟祁憬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方才弟子听店家说还有位公子要买梅花烙,想来那位公子便是时序仙尊了。” 范卿洲正要否认,祁憬笙就将手中的梅花烙分了他一半,递到他跟前。 很久没尝过的旧好,如今就在眼前,范卿洲犹豫一番,最终还是接了下来,毕竟若余不霁回来了,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吃到梅花烙了。 “多谢。” 祁憬笙朝他扬起一抹笑,春光映射在祁憬笙的瞳仁上,闪闪发亮。 范卿洲错开了视线,并不打算继续跟他说下去:“可还有事?” 祁憬笙乖顺道:“弟子无事。” “嗯。” 他正要为自己脱身而感到庆幸,就见那人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后,自己慢下脚步,那人也跟着慢下来了。 “为何跟着我?”范卿洲停下步伐,微微蹙眉,有些许不悦,回眸看向他。 祁憬笙连忙开口解释道:“是紫玉长老说…” “不必管我。”他想起自己昏睡间紫玉跟祁憬笙说要好好照看自己的那码事,难怪祁憬笙还一直追着他不肯走。 “时序仙尊是…不喜弟子么?”祁憬笙小心翼翼的发问,像是生怕将他气恼了。 “时序仙尊”四个大字骤然将他拉回现实,他倒是忘了,自己如今是余不霁了,也难怪祁憬笙会这么小心翼翼的看顾着他了。 范卿洲垂着眼没再看他,只是神色淡漠道:“有何可喜?” 祁憬笙一瞬间像是蔫了,也不吭声了,只是跟在他后头慢慢悠悠的走着。 “时序仙尊为何不喜弟子?”祁憬笙突然在后头问了一句。 范卿洲没回头,只淡淡反问一句:“你有何过人之处值得我对你另眼相看?” 这话问住了祁憬笙,这时候的祁憬笙甭说过人之处了,就连身世都是这批弟子里最差的那个。 要问余不霁为何要收他? 自然是因为我们这位号称“水中月”的时序仙尊很喜欢将各类性格迥异的弟子教成他满意的模样。 而这一批弟子里刚好祁憬笙跟沐栀青脱颖而出—— 只不过沐栀青与他恰好相反,沐栀青是这批弟子里家世最好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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