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卿洲反复研读着这几个陌生的字眼,眼前氤氲不清,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问祁憬笙:“…你当真这么觉得?” 祁憬笙被他这般冷漠疏离的眼神刺痛,没由来的一阵心慌,祁憬笙总觉得他要弃自己而去,像是在证明自己一样,变本加厉的向那个不存在的假想敌宣示主权。 祁憬笙冷冷的扫了一眼周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探月楼里头都是人精,被他这么一扫自然一哄而散。 有的躲回探月楼提供的卧房,有的则是直接回了家,谁也不想触了这位“祁仙尊”的霉头。 宽敞的大堂中央,只剩下他与祁憬笙以及那位美人。 美人的性子与他倒是相差不大,遇事波澜不惊,并没有丝毫畏惧祁憬笙。 只是与他不同的是美人深得祁憬笙欢心,而他是祁憬笙拿来消遣折辱的阶下囚,随时随地都能取了性命的阶下囚。 “他不会想见你自甘堕落的。”范卿洲缓慢开口,嗓音沙哑道。 祁憬笙眸色微变,他知道范卿洲说的“他”便是自己已故的师尊。 数不清多久没人在自己跟前提过余不霁了。 “…与你何干。”祁憬笙冷哼一声,“范侍从还有脸提他?” “他若不是因你,又怎会死。” “若不是因为你,他如今也会活得好好的,他的徒弟也不会变成一个臭名昭著的恶人。” 范卿洲薄唇翕动,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范侍从怎么不说了?” 良久,范卿洲颇为平静道:“有何可说的?” “你不是早就知道事情的原委了么?” “不愧是玉兰君子范卿洲。”祁憬笙怒气上冲,指腹发狠的下压,范卿洲本就干涩泛白的唇瞬间充血,唇瓣裂开的口子染红了他的指尖。 指腹沾着血,缓缓的抹在范卿洲的唇瓣上,艳红的血如同胭脂附着在他的唇间。 唇角也染上了红,但祁憬笙仍未停手,直到血痕漫延到他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才缓缓停住手,掀起眼皮,死死的盯着他。 “本尊现在给你两个选择。” “一,答应本尊方才说得…” “绝无可能。”他还没说完,范卿洲便打断了他,还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好啊,那“兰玉君子”是打算选第二个了?”祁憬笙捻了捻指尖血污,一咧嘴漏出森白的贝齿,笑意不达眼底,“第二个选项是——” 祁憬笙握住他的后颈,猛的将他往前一带,微微侧头在他耳畔低语:“一剑穿心。” “是死是活,由天定。” 打在他耳廓的呼吸分明是温热的,但他却觉得一阵寒意肆无忌惮的扩散至四肢百骸。 数年相伴,往日之恩,他竟一概不顾。 范卿洲想如此也好,自己若真就这么死了倒也算是解脱:“…好。” 他定定看向坐在祁憬笙身侧的美人,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与他是何时相识的?” 美人轻声道:“奴与仙尊是旧相识。” …旧相识? “范侍从这是想通了?”祁憬笙挑眉,“本尊允许你反悔…” “你拿着剑罢。” 他现在连自戕的力气都没有了。 祁憬笙冷嗤一声,手中浮现出他的伴生剑——辞宁。 看到祁憬笙唤出辞宁时他有一瞬恍惚,这剑是他赠给祁憬笙的生辰礼。 他记得祁憬笙收到这剑时高兴的一把扑到了自己身上,少年意气风发,认认真真的跟自己说:“小师叔,我会好好练剑绝不给你丢脸。” 没想到时过境迁,他再见到祁憬笙执剑时竟是如今这般局面。 祁憬笙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攀上美人指骨,刻意温声细语、眉目含情的教美人握剑。 祁憬笙握着别人的手,刺向他。 剑刃在他胸膛前停顿片刻,祁憬笙朝他道:“你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他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不悔”,而后非但没有退却,还主动朝剑刃逼近,每走一步,剑便深了一寸,鲜红的血不断涌出,洇湿薄衣。 刺进来的时候他竟觉得这痛比起被祁憬笙废去一身修为好得多,至少没有在他尚且清醒时将灵力生生抽离出体、最后又叫他眼睁睁看着灵力一点一点消散来的痛。 意识开始混沌,隐约间,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唤他小师叔。 只不过他不想应了,兴许是太累了,范卿洲眼皮一沉,周身血液凝固,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凉意,他昏昏沉沉间,又诞生了曾被自己摒弃过的想死的念头,只不过这回还没来得及反驳自个儿的念头,他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但若真能一语成箴,自此消逝在人世间,于他而言也算好事一桩。 “时序仙尊晕倒了!快叫紫玉长老!” 嘈杂声灌入耳膜,飘忽不清的思绪倏地回转,但他却只当这是死前一梦,因为他觉得自个儿这次是真死了,往常醒来时都是祁憬笙对他冷嘲热讽,但这回却意外的换成了别人,故而他觉得这兴许是死前必须走一遭的走马灯。 嘈杂的声音接连不断,他因为不想去看自己生前之事,只能死死阖着双眼,想着即便有声也不会对自己有太大的影响,忍一忍,等走马灯过去就好了。 只是他没想到彻底闭上了眼后这连绵不绝的吵嚷声却愈加清晰,一声更比一声高,仿佛是在他耳边喊得似的,吵的他头疼欲裂。 若不是他如今没有多余的力气控制身体,现在怕是要将耳朵一并堵上,安详赴死。 “脉象上显示并无大碍,只是…时序似乎有些伤心过度…”那女子没再继续说下去。 指尖微缩,这阵熟悉的声音使他下意识的想要逃离。 他即便不睁眼也知晓这人是谁——除了那位白眼狼师侄还能是谁? 前世种种说不疼是假的,他即便被冻得再麻木,也能清楚感受到血液逐渐从自己体内流逝殆尽,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跟自己脚下的酒水混合,直到彻底死亡。 “他若醒了尽量不要提及刺激到他的话。”女子说着,将手收了回来,顺势交代了一句,“他虽未收你为徒,但你也要尽到为人子侄的义务。” “长老说的是,弟子谨记于心,定不会负了仙尊。” 范卿洲不想再听到这人的声音了,他不恨祁憬笙,但他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平静的面对祁憬笙了。 他下意识想夺回身体主权,逃出这段他早该忘却的回忆。 “…不要。” 嗓子如同吞下了刀子疼得厉害,它干哑着,发出连他自己都认不出的嗓音。 出口那一刻,他愣了。 这走马灯…还能说出声来? 下一秒,他不但说出声了,他还能动了。 刚一睁眼便看见此生都不想见到的人——那位将他修为全废、囚于宫内、任意欺辱的师侄,祁憬笙。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阖上双眼。 他想,被吵也比再看一遍自己生前之事要好。 苟延残喘、靠着一丝怜悯才能勉强活下来的自己,他不想再见。 等了不知多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快要睡着了,都不见这走马灯结束,自己被阴兵鬼差带走——终于他发觉不对。 耳旁嘈杂的声音早就停了。 …难道自己没死? 不等他细想,唇上一阵凉意便把他拉回了现实,嘴里被灌入一勺苦水,硬是把范卿洲苦醒了。 再睁眼时,心凉了半截,自己果然没死成,这也根本不是什么走马灯。 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同先前一样顺着祁憬笙的意,只是这药着实是苦,苦的他只能强撑着自己最后的脸面,梗着脖子往下咽。 “时序仙尊可还安好?” 这要他怎么好?被心上人亲手捅了一刀,还是心上人握着别人的手捅的,他上哪好去? 他正想着,下一秒便骤然愣住。 方才祁憬笙说的是…时序仙尊? …他的师兄? 他再一回神,看着眼前之人穿着规整的弟子服时一股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重生了。 这人虽是祁憬笙不假,但这人的面庞明显比先前稚嫩了许多,更像是他俩初见那年… 不,或许更早。 “时序仙尊?” 他的嗓音也没有先前那般成熟,更偏向于一个还没长成的少年。 范卿洲顾不得什么颜面,推开挡在眼前的药碗,只穿着里衣亵裤赤脚下地,摸索了半天,总算是从犄角旮旯翻到个早就落灰泛黄的铜镜——
第4章 铜镜中映出一张浓眉微扬、如满天星河般的墨蓝瞳仁,鼻梁高挺——这人不就是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师兄么? 范卿洲撑着桌角的手不由自主的发颤,胸腔翻涌出一股道不明的情绪,此刻正烧得猛烈,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竟还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半晌,他压下万千思绪,呼吸渐平,开始接受了这诡谲荒诞之事。 老天爷难不成真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还是叫他重生在了祁憬笙最敬重的师尊身上? 口中难以消去的苦药味使他无比清楚自己的的确确活着,还是在别人身上活得好好的。 “你怎在此处?”范卿洲极力克制住发颤的嗓音,不敢抬头去看他。 祁憬笙如实道:“长老交代过弟子,要弟子好好照看时序仙尊。” “…不必了,你且出去罢。” 祁憬笙没有强留,听了他的话便放下药碗,走前叮嘱道:“时序仙尊,这药得趁热喝,不能…” “我知。”他当即打断了祁憬笙的话。 一声关门响后,支撑着桌角的双手陡然卸力,他跌坐在太师椅上,胸腔剧烈起伏,劫后余生般大口呼吸着。 疯狂灌入的凉气刺痛喉管,砰砰跳动的心条声如雷贯耳。 他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重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实了。 可若他重生在了余不霁身上,那真正的余不霁去了哪?现在的自己又是死是活?如果活着,那这个时空…是出现了两个自己? 脑袋像是要炸开似的,疼得厉害。 他将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苦味儿漫延,甚至在鼻腔里都占了一席之地。 他随手抓了一件艳红披风,动作一顿,他向来是不喜欢穿这种艳丽的衣裳的,他喜欢颜色淡雅些的。 而余不霁恰好与他相反,余不霁喜欢艳色衣裳,他俩还曾被人调侃戏称“朝露梅上雪,长宁水中月”,一个是温和内敛的梅间雪,谁都能跟他称得上一句“故友”,一个是淡漠随性的水中月,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这两位性子天差地别的人偏偏还是同门,住的又近,每天出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彼此,久而久之就会被人互相比较。 通常比较的是今日时序仙尊救了几个人,惊秋仙尊帮了多少忙。 不过这些人并不知道的是,他俩并非传言里那般互看不顺眼,不然余不霁死前便不会托他照看自己的徒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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