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叶循没有,他同那年在白虎观中一样,轻描淡写地从段长白身上移开视线,再不肯多施舍一分一毫的关注。 “禀圣上,刺客被俘之处毗邻晋王旧宅,据他交代,段长白在附近有间公廨。臣请京营大统领代为搜证,从中找到了一本账簿。事涉科考,老臣不敢擅专,特将名册一并携来,请圣上裁度。” 叶循将名册交予内监,眼风轻扫过惨无人色的齐耕秋,带出一丝扼腕。 “籍册所载,正是过往十年间,徽州、应天八府通过行贿换取乡试功名的考生名目。翰林院庶吉士段滢,假以指派提调官之名,左右举子拔擢。其间每一笔交易都有账目可循,新科进士胡琦的名字赫然在列,圣上欲断真假,着人仔细核对过便知。” 他话里话外不牵扯旁人,可区区庶吉士不敢越俎代庖,翰林院真正一言九鼎的还得是内阁大学士,齐耕秋。 福王晨间醒得早,指夹鼻烟壶用力擤了下,不紧不慢地道:“经丞相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本王为税改之事踏勘江南时,听过这么一个说法,叫空有篇章传海内,惜无亲族在朝中,当时本王还纳闷,原来玄妙竟在这儿。” “科举抡才,本应为国之重典,而今却沦为贪官墨吏敛财的通衢,更为胡琦这等投机取巧之人搭了便梯。这样下去,天下哪还有十年寒窗、皓首穷经的苦学之士?再到若干年后,经史不传、教化不兴,我大梁国基岂非岌岌危矣!” 叶循越说越重,一身瘦骨挺立,袍袖无风自飘。 早前东厂彻查岑帛义贪墨一案,陆依山带人搬空了徽州府文库。那些申诉乡试不公的状子,早在昭淳帝心上种下一根利刺,此番叶循的话,算是彻底伤到了实质。 “千里之圩溃于蚁穴。臣叶循,以首辅之身请圣上旨意,重起各地积压诉状,旧案新查,一举肃清科场舞弊之风!” 长街依旧空旷寂静,半枯花蕊在日光下颤抖,点落温瓷般的手腕,很快浸染了粘稠的鲜红。 叶观澜吃力地抬起目光 ,徒劳提着力,试图把手腕从齐赟掌中撤回身前。春袍袖宽,被泉涌而出的鲜血坠得很沉,他尝试几番,最终在齐赟有增无减的力度里无声委地。 袖口的珍珠扣弹开时,发出“啪”的声响。 四条身影急沉落地,乱梦颠倒中,叶观澜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觉有如四杆长枪笔直而无声地挺立着。 “矔奴,别怕,我不会杀你,我怎么舍得害你……咱们原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齐赟孱弱无光的脸上横陈着一种病态的占有欲望,他禁锢叶观澜的手上沾了血,犹如贪恋般置于唇边,伸出舌尖轻舔了下,继而两瓣唇迫切地贴上去,随着吮吸动作的加快,眼底的疯狂也似就要溢了出来。 “兄长。” 叶观澜侧耳贴在地面,听不远处疾蹄纷沓的震响,阵阵传来,由远及近,他虚弱地喊。 也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喊。 齐赟眼底一亮,捧住叶观澜缓缓伸出的手,如珍如宝地拢在心口。 “我在、我在,矔奴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兄长带你回家。” 叶观澜抬高颈,拼命咬破舌尖,借由血腥味的刺激,寻回半刻清明。 他艰难地绽开一抹笑,“你可知我们走的这条街,是什么地方?” 齐赟一震,猛然间抬头环顾,瞳孔激缩,本能地欲抽回手。 叶观澜却反之用力攥住,并借着这个姿势贴近他耳畔,气若游丝,又异常笃定。 “矔奴的刀,已经落下了。” “竖子大胆,皇室禁地岂由得你无令阑入。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督主声音响起的那刻,齐赟真的听见了悬剑落地的铮吟。 一切尘埃落定,叶观澜颓然倒在地上,他真是半分力气都没有了。 可就在这时,心火却慢慢烧了起来,愈燃愈烈,大有将四肢百骸付之一炬的凶狠架势。 叶观澜胸口微沉:齐赟不会取自己的性命,他十分确信这点。那么眼下的窘迫,显然关乎另一重危险。 漠北四相以道法惑心,尤其擅长制造幻境。然鲜少有人知道,紫塞的千沙狂卷,也能密织出云翻雨覆的媚色无边。 不幸步入其间者,色授魂与,一切灵和欲的矛盾在媚阵面前都不复存在,起阵之人随时可将深陷极乐的猎物斩入囊中。 当公子伸手牵住袍服一角时,督主就知道今日之事没法善了。 公子的白衣被揉皱了,珠扣散落了一颗,本该束尽春色的衣领半遮半掩,露出一弯白皙带粉的弧度。 陆依山无法忍受他看向自己的眼光,不禁抬手去挡,纤如蝶翼的睫毛柔柔搔在掌心,仿佛有什么从随触随合的眼皮下泌出来。 那是纯然发自本能的泪水。 陆依山仓促挪开手掌,公子含泣的眼睛就露了出来。媚术余波尚在,叶观澜耐不住似的微微仰颈,手指勾在赤金蟒袍的领口,就着这个姿势挨近陆依山,眼尾湿润润地注视着他,既像是哀求,也像是命令。 “救我。” 街道上熏风吹絮,仿似一场细雪落在不合时宜的季节。禁苑守卫早早地被督主调开,京营回援尚需时间,此时此地,四方阒然。 唯独只剩他二人。 陆依山不知道四相幻境该如何破解,但他确切地知道,眼前还有另一重险境,正急待他的回应。 叶观澜从后环住了陆依山的脖颈,鼻尖沿着下颌往上,如愿以偿地触到他的耳垂,然后探出了舌尖。 叱咤风云的九千岁万万想不到,他会在那一点沾湿的柔软里,觉察出平生未逢的危险。 “救我。” 陆依山怀中拘着一团不安分的天边云,轻轻袅袅地挑动着他每一处敏感的神经。 “公子于咱家,曾有救命之恩。”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叶观澜仰面,懂也不懂地望住九千岁。 陆依山蓦然收臂,将人揣了个满怀,起身时红袍曳地,带起木叶纷然。他抱着叶观澜,朝祭天吊祖的浑仪阁阔步走去。 救命之恩,自当万死以报。 这念头,早在公子高台抛红氅的时候就已深深种下。 犹记丹飞鹤临危之时,曾给他留下了“世间巨虺、尽出刘氏”的谶纬。陆依山为查明真相,罔顾陆崛殊阻拦,孤身踏入镇都,甚至为了接近皇权,不惜进宫做了一名宦官。 虽然逃过割人气血的一刀,但初涉内廷的每一步,陆依山都如同行走在虎尾春冰上。 因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不得不忍辱,扛过了宫中大监手段下作的折磨。后来为入先帝青眼,陆依山在那年的覆舟山秋猎中冒险出头,与凶牛搏斗以取悦贵人,几不曾九死一生。 说不清是不能还是不愿,陆依山已无法忆起当日的凶险情形。可他还记得章台之上那些漠然的目光,那是恶意的化形,刃一样划开似乎早已痊愈的皮肉,让经年未灭的仇恨如岩浆般汩涌而出,最终灼伤了自己。 直到陆依山看见了那样一双眼睛,红氅之后,潜生悲悯。 风乍起,山林熙攘。陆依山耳闻天地间的簌簌声,感受到了时光的凝滞。 他在那刻恍惚生出股错觉,他之所见,那于高台之上垂眸俯瞰的,其实是神袛才对。 而眼下,神袛却卧在了他的怀中。 浑仪阁中各色礼器俱全,一径蒙尘,此处非到祭天大典时人迹罕至,因而甚是僻静。陆依山拨开重重帷幡,将叶观澜轻置于香案内侧。 神明误堕凡尘一遭,不该与闻的声音、不该与观的情态,九千岁一星半点不会叫人窥了去。 叶观澜陷在潮红里,润白的脖颈被湿汗浸染,独属于公子的冷香一阵阵腾上来。陆依山俯身寻迹,却得两片温软的唇瓣轻吮住,环绕在颈后的手随之泄力般地一松,但陆依山很快擒住了它。 公子被反客为主了。 他在陆依山掌中轻挣了两下,未果,眉心微微蹙起,流露出略带骄矜的不豫。 不等陆依山反应,叶观澜倏然一下仰高头颈,毫不客气地衔住了他暴露在外的喉结。只是这姿势太过局促,叶观澜使力有限,与其说撕咬,不如说有如小儿含嘬。 更要命的,公子咂弄之余,还发出了一阵极缓极轻、极满足的嘤咛。 陆依山滚了滚发干的喉咙,小腹一下绷紧了。 遥遥地,晨钟应时撞响,暗合着肃穆与教罚之喻。可是阁中无人在意,经幡扬落、光影明眛间,只有两个暂抛了尘寰与理智的纵欢人。 陆依山轻抬起下巴,喉结在公子的啄弄下滑动得越来越快,他嗓音喑哑,听起来像是在叹息。 “公子要讨还救命之恩,何必磋磨咱家。” 叶观澜闻言稍顿,报复似的用了点力气,在他颈侧留下牙印。 陆依山眸光黯了黯,托住叶观澜的腰肢猛然发力,令其抬身靠在了黄梁木的梁柱上,手掌顺势向下摸去。 公子这具狐狸身很快被人摸着了尾巴,叶观澜一度迷乱的眼中顿时划过一丝惊慌。 “不......不要......” 陆依山挨着他的唇,凌厉的眼角里猫着极具侵略意味的坏,佻达地说:“公子骄横,咱家若不拿出点真本事,岂非显得太失诚意?”
第22章 番外一:公子和督主的第一次 督主也算半个江湖游侠儿,亲见过的濒危之人绝不在少。他一时起兴,救下条把性命;抑或冷硬了心肠,听天由命,万般皆在其心,却从未尝试过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 而这等进退维谷的险境,正是怀中看似毫无攻击性的叶观澜予他的。 公子的白衣被揉皱了,珠扣散落了一颗,本该束尽春色的衣领半遮半掩,露出一弯白皙带粉的弧度。 陆依山明白那层浅粉色的涵义。 漠北四相以道法惑心,尤其擅长制造幻境。然鲜少有人知道,紫塞的千沙狂卷,也能密织出云翻雨覆的媚色无边。 不幸步入其间者,色授魂与,一切灵和欲的矛盾在媚阵面前都不复存在,起阵之人随时可将深陷极乐的猎物斩入囊中。 叶观澜误中淫靡幻境,与素来清贵自持的相府公子判若两人。陆依山无法忍受他看向自己的眼光,不禁抬手去挡,纤如蝶翼的睫毛柔柔搔在掌心,仿佛有什么从随触随合的眼皮下泌出来。 那是纯然发自本能的泪水。 陆依山仓促挪开手掌,公子含泣的眼睛就露了出来。媚术余波尚在,叶观澜耐不住似的微微仰颈,手指勾在赤金蟒袍的领口,就着这个姿势挨近陆依山,眼尾湿润润地注视着他,既像是哀求,也像是命令。 “救我。” 街道上熏风吹絮,仿似一场细雪落在不合时宜的季节。禁苑守卫早早地被督主调开,京营回援尚需时间,此时此地,四方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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