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攸宁一哭,喻隐舟的心窍便隐隐作痛,说不出来的难受,仿佛一条潮湿的帕子,被人反复的蹂拧。 “别哭,”喻隐舟连忙轻轻擦拭眼泪,也不敢太用力,道:“别哭了,方才……方才是孤不对,孤不该吼你。” 喻隐舟已然开始学会自我检讨了,而且态度之诚恳,认错之迅速,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叶攸宁抿着嘴唇哽咽,泪珠吧嗒吧嗒的顺着面颊往下淌,一副委屈又可怜,还十足隐忍的模样,别看他哭得如此凄惨,但其实…… 叶攸宁根本不想哭。 叶攸宁自己擦了擦眼泪,哽咽的道:“君上,无妨的,攸宁只是……” 喻隐舟一听,心窍更是像被刀子剜了一般,将叶攸宁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温声哄道:“别哭了,天气凉,小心害了风寒。” 喻隐舟哄了叶攸宁好一阵子,叶攸宁这才慢慢止住了哭声,眼眶还红彤彤的,仿佛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喻隐舟小心翼翼的扶着叶攸宁回到燕饮席间,那个君子已然被抬走,整个燕饮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错觉。 “来坐,小心一些。”喻隐舟让叶攸宁坐下来,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目,还是肿得厉害,便道:“你自己歇一下,孤去给你弄一张热帕子,敷一下眼目,免得明日又要受罪。” 叶攸宁本想说不必了,自己也没有那般娇气,但喻隐舟动作很快,立刻起身,匆匆大步离开,根本不给叶攸宁开口的机会。 叶攸宁只好坐在席上,膳食并不和叶攸宁的口味,因此叶攸宁也没有用膳,只是干坐着。 “太子……”一道声音传来。 叶攸宁回头一看,是柳羡之。 在书中,柳羡之是叶攸宁的毒唯,但没有记录柳羡之为何是叶攸宁的毒唯,如何成为叶攸宁的毒唯,因此叶攸宁只好自行发挥。 叶攸宁不着痕迹的打量柳羡之,经过方才那番事故,柳羡之合该感动一些罢? 柳羡之恭敬的拱手道:“方才多谢太子。” 叶攸宁道:“无妨,举手之劳。” 柳羡之手中还端着甚么,放在了案几之上,道:“方才小臣看太子胃口不佳,兴许是燕饮的菜色,不和太子口味,这是小臣刚做的桂花米酿,还温热着,这个天气饮用,最是养身。” 柳羡之将一只小豆放在案几上,打开盖子。 叶攸宁低头一看,原来他口中的桂花米酿,便是醪糟小圆子。 浓郁的醪糟清香,随着热腾腾的蒸汽翻腾而起,一股子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因着表现撒了一些桂花,所以甜味并不齁人,反而十足的清爽。 柳羡之补充道:“米酿的酒劲儿很小,太子大可放心,并不醉人。” 叶攸宁微微一笑,道:“谢谢你,这天气如此凉,孤正好想用一些暖的。” 叶攸宁说着,拿起小匕轻轻搅动桂花米酿,清甜香气更加浓郁,舀起一勺抵在唇边。 “太子。”柳羡之突然开口。 叶攸宁奇怪的看着柳羡之,柳羡之的面容稍微有一丝挣扎,道:“米酿虽不醉人,但太子身子羸弱,还是……还是少饮一些,以免醉倒。” 叶攸宁点点头,将那勺醪糟小圆子送入口中。 “嗯……”叶攸宁微笑道:“甘甜顺滑,没想到柳书吏还会理膳?” 柳羡之垂着目光,苦笑一记,道:“小臣卑微,若不自己理膳,早晚会被饿死,也是迫于生计。” 叶攸宁一点子也没有嫌弃,道:“你这味桂花米酿,做得极是美味,改日也教一教孤。” “太子?”柳羡之惊讶,道:“太子要学理膳?可……膳房肮脏之地,太子如此金贵,怎么能……” 叶攸宁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世人都要吃喝,百姓一日两餐,达官贵人燕饮酒肉,皆离不开膳食,膳房如斯重要,又怎会是肮脏之地呢?” 柳羡之的神情有些波动,呆呆的看着叶攸宁。 叶攸宁伸出手来,搭在柳羡之的手背上,语气很是温和,安抚的道:“柳书吏才华过人,今日只是暂时委屈如此,总有一日,必定会重回大行署,大放异彩的。” 柳羡之喃喃的道:“太子难道不觉得……小臣、小臣是一个阉人,不配……” 叶攸宁摇摇头,道:“柳书吏千万不要妄自菲薄,旁人可以嘲笑你,但你自己绝对不能轻看自己。” 柳羡之喉咙干涩的滚动起来,他双手攥拳,吐息有些急促,眼神也变得复杂,明显是在挣扎甚么。 叶攸宁说罢,又拿起小匕,准备继续食桂花米酿。 “太子!”柳羡之按住叶攸宁的手背,急促的道:“还是别……别食了,这米酿酒劲太大……” 柳羡之说罢便有些后悔,咬着自己的嘴唇,他方才明明说米酿没有酒劲,可以多饮,这没有一晃神的功夫,竟又改口,说酒劲儿太大,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承认自己方才说谎了? 柳羡之惭愧的低下头去。 叶攸宁则是一笑,脾性十足的温柔,一点子也不生气动怒,甚至没有任何责怪柳羡之的意思,道:“柳书吏亲手熬制的桂花米酿如此美味,孤可不管酒劲儿如何,必要足足饮下这一大碗,再者……” 叶攸宁冲着柳羡之眨眨眼,道:“便算是孤吃醉了,柳书吏可会对孤做甚么不利之事?” 柳羡之望着叶攸宁的眼目,一时有些痴痴然的道:“自然不会。” 叶攸宁道:“即是如此,孤还需甚么顾虑?” 喻隐舟让人准备了一些温水,将帕子打湿,急匆匆赶回来,这一来一回,不过一会子,哪知晓一回来,叶攸宁竟然……醉了? 叶攸宁面色殷红,双眼含着水光,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赫然半靠在柳羡之的怀中。 叶攸宁不知在说甚么,向后仰起头来,柳羡之则是满面通红。 “太子,”柳羡之道:“你真的饮醉了,小臣扶你去休息罢。” 柳羡之扶着叶攸宁站起身来,刚要离开燕饮,一只大手伸过来,直接将叶攸宁拽入怀中,戒备的拦住柳羡之。 柳羡之拱手作礼道:“喻公。” 喻隐舟让叶攸宁靠在自己怀中,冷声道:“柳书吏不必费心了,太子醉了,自有孤这个枕边人送他回去。” 喻隐舟故意强调了“枕边人”三个字。 柳羡之的眼神明显黯淡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低声道:“喻公,请太子小心太宰。” 说罢,转身离去。 喻隐舟眯着眼目,凝视着柳羡之的背影,一时不知柳羡之到底是甚么意思。 柳羡之在太宰府做书吏,明显是公孙无疾的人,今日家宴,公孙无疾处心积虑的将柳羡之展示在叶攸宁面前,不就是为了分化自己与叶攸宁么?按理来说,柳羡之必然没安好心。 可如今柳羡之却让叶攸宁小心公孙无疾,不知这么一会子的空档,到底发生了甚么。 喻隐舟扶住叶攸宁,叹了口气,道:“太子醉了,孤带你回馆驿。” 叶攸宁身材纤细,即使他醉酒,喻隐舟也能轻松扶着他,二人离开燕饮的花园,叶攸宁却不老实听话,一直在喻隐舟怀中打挺,仿佛一只滑不留手的小鱼。 “别闹。”喻隐舟黑着脸,桎梏住叶攸宁的双手,将他箍在怀中。 叶攸宁被喻隐舟箍住,喻隐舟的手臂好似铁箍子,叶攸宁是一点子也挣扎不开,他抬起头来,软绵绵醉醺醺的道:“君上,柳书吏熬制的桂花米酿滋味甜蜜,君上尝过了么?” 喻隐舟没好气的道:“你还敢说?方才是不是饮多了米酿?这里是太宰府,你若是饮醉,孤不在身边,可知有多危险?整日不叫孤省心。” 叶攸宁仰头看着喻隐舟喋喋不休的数落自己,他饮醉了酒,情绪反而比平日里更加松弛,唇角划开一道微笑,道:“君上没尝过,太可惜了,无妨……攸宁喂你。” 喻隐舟险些被气笑,那桂花米酿都被叶攸宁吃了个干净,哪里还有?叶攸宁打算如何喂自己? 不等喻隐舟开口,叶攸宁突然扬起纤细的天鹅颈,主动含住了喻隐舟的嘴唇。 喻隐舟睁大眼目,一瞬震惊不已,饶是他自小习武,反应迅捷,此时也忘了动弹,怔怔的被叶攸宁“强吻”。 叶攸宁不只是触碰,甚至微微启唇,那动作青涩,磕磕绊绊的,却莫名的勾人心痒。 叶攸宁气喘吁吁的笑道:“君上,甜么?” 甜…… 喻隐舟心窍砰砰直跳,直到被叶攸宁强吻完毕,都没能反应过来,口舌间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酒香、米酿的醇厚、石蜜的甘甜,还有…… 还有叶攸宁的那独特又勾人的滋味儿。 叶攸宁一吻结束,趁着喻隐舟发呆,一低头从他手臂下面钻了出去。 喻隐舟这才回神,连忙道:“去何处?别乱跑。” 叶攸宁步履踉跄,感觉头晕的厉害,仿佛走在棉花上一般,一脚深一脚浅。 方才在与喻隐舟接吻之时,他好似看到了一抹白影,有人经过身边。 那人一袭白衣,仿佛圣洁的神明,但叶攸宁看的不真切,只看到了一瞥,莫名觉得那背影有些……有些熟悉。 叶攸宁想要确定甚么,踉踉跄跄的往前跑,那白影走得很快,一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叶攸宁脚下不稳,身子一歪栽倒下去。 “当心!”喻隐舟从后面大步追上来,捞住叶攸宁的腰肢,没有叫人摔倒,皱眉道:“你跑甚么?” “方才……”叶攸宁软绵绵的靠在叶攸宁怀中,指着远处,道:“好像有人,好熟悉……” 喻隐舟无奈的道:“甚么人?这里是太宰府,哪里有你熟悉之人,不要乱走。” 喻隐舟干脆将叶攸宁打横抱起来,以免他再到处乱跑,道:“醉了便歇息,孤带你回馆驿。” “嗯……”叶攸宁叹息了一声,老老实实的靠在喻隐舟的怀中,面颊微微蹭了蹭,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终于闭上双眼,沉沉的睡去。 沙沙…… 一条白影从太宰府的院墙后面绕出来,幽幽的凝视着醉酒的叶攸宁…… 辎车粼粼的停靠在馆驿门口,师彦乐镛从里面迎出来。 叶攸宁与喻隐舟去参加太宰府的燕饮,公孙无疾又不安好心,师彦生怕有甚么意外,一直忐忑的等候着,听到仆役说辎车回来了,一刻也再等不得,立刻跑过来。 “太子?” 师彦眼看着叶攸宁被喻隐舟从子辎车上抱下来,紧张的道:“太子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嘘……”喻隐舟沉声道:“噤声,太子饮醉了,勿要吵醒了他。” 师彦赶紧捂住嘴巴,原来只是喝醉了,不由狠狠松了一口气。 只是师彦的嗓音还是将叶攸宁吵醒了,叶攸宁“唔……?”了一声,睁开双目,眼神迷茫,显然还未酒醒,带着一丝丝鼻音,软软的道:“到家了么?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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