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洒扫的使女闲话,那白衣的男子是太宰的嬖宠。”柳羡之却道:“倘或只是一个嬖宠,太宰如此金贵高傲之人,绝不会为一个嬖宠披衣扫案。” 嬖宠,便是男宠的意思。 喻隐舟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公孙无疾对那个嬖宠,毕恭毕敬?” 喻隐舟虽常年都在封地,但他也算是了解公孙无疾的为人,秉性傲慢清高,他生来尊贵,一向重视门第,十足看不起寒门出身的卿族,更不要说体贴一个男宠了。 且公孙无疾至今未婚,也从未传出过豢养妓子的流言蜚语,怎会突然醉心于一个白衣男子? 柳羡之点点头,道:“小臣不敢贸然打草惊蛇,然,私以为,那嬖宠兴许……便是太宰的背后之人。” 喻隐舟眯起眼目,阴沉的道:“天子的儿子,死得都差不多了,唯独剩下太子一个名正言顺,难道……还有幸存之辈?” 天子病重之后,各地诸侯作乱,将周天子的儿子们赶尽杀绝,只剩下私奔的太子攸宁得以幸免,但看公孙无疾的态度,难道那个被豢养的嬖宠,是哪个得以幸存的王子? 柳羡之垂目道:“此事小臣还未能肯定,唯恐多嘴,但若不说出来,令太子早有准备,小臣心中实属难安。” 一旦说出来,柳羡之便没有了退路…… 叶攸宁抬起手来,轻轻的摸了摸柳羡之的头顶。 柳羡之感受到那轻柔的力度,温暖的掌心,惊讶的抬起头来。 叶攸宁微笑道:“柳书吏,你做的很好,多谢你的提醒。” “太子……”柳羡之睁大眼目,眼中蒙上一抹雾水。 酸涩的感觉冲从胃里反上来,直冲喻隐舟的头顶,那种感觉酸爽的厉害。 叶攸宁道:“看来太宰还埋着很多后手,不得不防,既然如此,不防……” 叶攸宁顿了顿,冲喻隐舟眨了眨眼目。 喻隐舟心窍梆梆作响,总觉得叶攸宁扎眼的动作,狡黠又可人,说不出来的勾人。 “咳……”喻隐舟咳嗽一声,沙哑的道:“太子有何妙计?” 叶攸宁微笑道:“何不遂了太宰的心意,让孤被柳书吏勾引呢?” 喻隐舟沉下面容,蹙眉道:“甚么意思?” 叶攸宁解释道:“太宰的后手众多,防不胜防,秉性又谨慎仔细,若是不令他放松警惕,他是不会走下一步棋的。不如……孤便假意被柳书吏引诱,请君上在秋祭盛典上,做出与攸宁决裂的假象,这才好降低太宰的戒心,将背后之人引出。” 喻隐舟满心都是“引诱”二字,断然道:“不可!” 叶攸宁奇怪的看向他,道:“为何?请君上想一想,太宰在暗,君上在明,情势对君上十足不利,若是可以反过来,太宰在明,君上在暗,公孙无疾的一举一动便将暴露在君上的视线之下,何乐不为呢?” 何乐不为? 一想到叶攸宁要被柳羡之勾引,不管是真的勾引,还是假的引诱,喻隐舟根本乐不起来。 叶攸宁看向柳羡之,道:“柳书吏意下如何?” 柳羡之抿唇道:“小臣……愿为太子效犬马之劳!” 叶攸宁一笑道:“甚好,那便这么说定了。” 喻隐舟:“……” 夜色凝重,猎场的夜幕静悄悄的。 踏踏踏…… 不知为何事,半夜三更的,喻国的国君喻隐舟一身黑袍,行色匆匆的赶往太子下榻的营帐。 哗啦—— 营帐帘子打起,帐中传来一抹惊呼。 只见昏暗的太子营帐之中,太子的金丝衣袍,与陌生的青色衣袍相互交缠,暧昧的散落的到处都是。 寝榻之上除了太子之外,竟还有另外一个人影,那人分明是太宰府的书吏柳羡之! 喻隐舟按照叶攸宁所说的计划,半夜三更前来“抓奸”,一掀开帐帘子,脑海中嗡的一声,喻隐舟同意做戏给公孙无疾看,但没想到做得如此真切,叶攸宁的衣裳掉了满地,扔得乱七八糟,那叶攸宁此时,岂不是要光溜溜赤条条的与柳羡之坦诚相对? 叶攸宁见到喻隐舟进来,抓起锦被,盖在柳羡之的身上,将柳羡之的身子遮得严严实实,而锦被只有一床,叶攸宁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微凉的夜风之中,那夜醉酒留下的吻痕还未有彻底消失,此时叶攸宁的脖颈上、锁骨上,都是暧昧的痕迹,显得那么恰到好处。 喻隐舟虽早有准备,但还是气得胸口发疼,冷喝道:“来人,拖出去就地正法!” 叶攸宁立刻跑过来,拦住喻隐舟,道:“君上!” “怎么?”喻隐舟冷声道:“太子还要护着这个庸狗?” 喻隐舟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怒,面容阴鸷,那震怒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演的。 叶攸宁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单薄的肩膀,喻隐舟的嗓音带着一股子愤怒,因着声音很大,叶攸宁下意识眼眶发红,不由自主便盈满了泪水。 喻隐舟一愣,怕是自己的嗓音大了,吓坏了叶攸宁,太子一副衣衫不整的模样,双目垂泪,咬着粉嫩的嘴唇,眼神隐忍又委屈,珍珠一般的泪水,噼里啪啦,梨花带雨的打下来。 喻隐舟心口发拧,差点便上前给叶攸宁拭泪,硬生生顿住了动作,呵斥道:“太子好自为之罢!” 说罢,狠狠一甩袖袍,大步走出营帐。 喻隐舟真的生怕自己走慢一步,会被叶攸宁哭得心软,破坏了谋划。 猎场的夜色十分宁静,太子营帐这面突然喧哗起来,路过的寺人使女全都好奇的支起耳朵,想要一探究竟,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听,只是听了一个半半落落。 “听说了么?” “太子好似被一个书吏给勾引了!” “就是那个寒生的弟弟,听说他和寒生长得一模一样,怪不得太子要动心呐! “喻公可是说一不二的人,那书吏可还活着?” “我听说那书吏被剁成肉糜了!” “诶,我听说太子为了维护那个书吏,与喻公大吵一架,后来把书吏保下来了……” 第二日一大早,太子攸宁与书吏柳羡之的花边绯闻便传得沸沸扬扬,甚么样的说辞都有,有说书吏被大卸八块的,有说太子和喻公撕破脸皮的,还有说太子坐拥齐人之福,同时收了喻公和书吏的。 今日是秋祭的祭祀庆典,所有人都要出席。 太子营帐的帐帘子一打起来,众人全都好奇的看过去,只见叶攸宁一身象征着储君地位的金丝朝袍,头戴玉冠,腰系四指宽蹀躞革带,衬托着纤细又柔韧的姿仪,身量苗条而婀娜,仔细一看,太子的脸面,却憔悴异常。 本就白皙的面颊,此时透露着万千不胜,一双眼尾上翘,勾魂夺魄的眼眸红彤彤的,微微红肿,仿佛足足哭了一夜,小巧精致的鼻尖泛着殷红,最重要的是…… 太子天鹅一般的脖颈之处,竟还隐隐约约透露着一处吻痕。 任是谁看了叶攸宁这般模样,不会脑补出一席捉奸大戏? 哗啦—— 对面的营帐同时打起帘子,喻隐舟从里面阔步走出来。 喻隐舟一袭侯爵黑袍,头戴冕旒,手按腰间佩剑,一走出营帐,正好撞见叶攸宁双目红肿的憔悴模样。 咯噔! 喻隐舟心中一颤,为了逼真,昨夜他离开之后,便没有去寻叶攸宁,哪知今日一见,叶攸宁竟如此憔悴不堪。 难道…… 喻隐舟心中焦虑,难道叶攸宁昨夜哭了很久?怕不是哭了一夜?否则眼目怎会红肿如斯?叶攸宁那柔弱的身子骨儿,也不知能不能禁得住这般,会不会害了病? 都怪孤,昨夜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了? 语气太过刻薄? 还是嗓音太大了? 喻隐舟蹙着眉,在心中反思着自己昨日的行为,他的面相虽俊美,但阴鸷而肃杀,向来又有暴虐的名声在外,因此这般蹙着眉,沉着脸的模样,在外人看来,完全不是“自我检讨”的模样,反而像是要将谁杀之后快的狠戾。 公孙无疾昨夜便听说了,虽没有人亲眼目睹,但叶攸宁和喻隐舟好似因着柳羡之闹了别扭,还似乎挺严重。 公孙无疾不着痕迹的观察了一番,叶攸宁眼目红肿,喻隐舟神色毒戾,二人平日总是形影不离,仿佛十足恩爱,而今日,喻隐舟只是看了一眼叶攸宁,并未主动走过去,叶攸宁则是垂着眼目,一副很委屈的柔弱模样。 公孙无疾轻笑一声,拍了拍柳羡之的肩膀,道:“本相都听说了,做得甚好。” 柳羡之的脖颈上,也有一处新鲜的红痕,看起来十足旖旎,不过那并非吻痕,而是柳羡之为了瞒过太宰的眼目,自己对着镜鉴掐红的。 柳羡之垂着眼目,很是低眉顺眼的道:“多谢太宰夸赞,小臣不辱使命,也还请太宰不要忘了对小臣的承诺,事成之后……让小臣回到大行署述职。” “呵呵……”公孙无疾笑起来,道:“放心,本相便是喜欢你这样直白的性子,区区一个大行署,本相还是可以做主的。你便等着,官复原职罢。” “谢太宰!” 吉时已到,祭祀开始,气氛一直很是低靡,叶攸宁和喻隐舟分明站在一起,却谁也不说一句话,旁的人也不敢贸然开口,以免做了被殃及的池鱼。 等祭祀结束之时,天子身子虚弱,无法跪拜作礼,太子便代替天子,行跪拜之礼。 叶攸宁跪了许久,小腿有些发麻,身形略微踉跄,喻隐舟就在身边,下意识伸手去扶,看到一旁的公孙无疾,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反而是柳羡之,立刻跑出来扶住叶攸宁,还一副体贴的道:“太子,当心。” 祭祀虽已经结束,但卿大夫们还未退出,看到这一幕,一个个兴致盎然,目光在叶攸宁与喻隐舟之间瞟来瞟去。 喻隐舟没说话,只是意义不明的冷嗤一声。 叶攸宁眼眸微动,将半面身子依靠在柳羡之身上,虚弱的开口道:“太宰府出来的人,便是不一样的,只是一个书吏,便比常人更加有眼力见儿。” 柳羡之低眉顺眼的道:“太子谬赞了,这都是小臣该做的。” 叶攸宁对公孙无疾道:“太宰,这个柳书吏,与孤颇为投缘儿,十足合乎孤的眼缘,不知……可否请太宰割爱,将柳书吏送与孤?” 他这话一出,众人立刻看向喻隐舟。 喻隐舟这会子不只是气得心口发闷,更是肺疼,默默的告诫自己,叶攸宁只是在做戏,一切都是为了降低公孙无疾的戒备心,区区一个柳羡之罢了,孤不生气,不生气…… 喻隐舟虽然这样想,但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阴鸷可怕,仿佛暴风雨来临的前夕,阴霾的不见一丝光亮。 公孙无疾一笑,道:“太子说的哪里话,臣府上的书吏,能被太子看上,那是他的幸事,再者说了,臣是做舅舅的,宁儿都开口了,舅舅岂能不舍得割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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