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看着他。 看着他目光中的温柔一点一点,消散殆尽。 我又不自觉地攥紧双手,指甲深深刺进皮肉,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次被戳破。 “我当然恨你啊,许清妙。” “因为你抢走了我的父王,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我听到他一字一顿残忍对我说道。 “其实,很早很早以前,在我还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时候,我就开始恨你了,我一直想,凭什么你身弱愚笨,却能够是堂堂燕王的儿子,而我,就只能当你的马奴?” “凭什么…” “我对你用药,就是希望你丧失口口功能,希望许家永远绝后,希望你,这辈子…” 许桑衡猝不及防地执住我伤痕累累的手,放在唇边碰了一碰,“永远都只能做我许桑衡的玩-物。” 44、 我骤然清醒。 浴桶中的水已经彻底凉了,我回眸四望,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我从浴桶出来,草草披了件外衫,湿脚踩在地面,跑得很急,我推开殿门,向院外看去,依旧空无一人。 寂寂长夜,唯一轮孤月高悬。 “公、公子,你怎么了?” 元灵元熙听到声响,从隔壁偏殿急急跑来,他们看我这副模样,俱是红了脸,支吾问我道,“公子可是要奴才服侍穿衣?” “你们方才可有看到人?” 我顾不得穿衣,问得很急。 “没有。” 两人斩钉截铁,齐齐摇头,“我们方才一直在殿门口待着呢,莫说是人了,这苑中连只鸟都没有飞来过的。” 看来,我果然是又发了梦魇。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们道,“没事了,你们回去罢。” 转身,看到架旁那罐空了的香露,里头还残留了些没有倒完的药渣,散发出了菟草香味以及… 一股浅淡的血腥气。 45、 兰华苑的塘边有一方水榭,造型别致精巧,而尤为独特的是,水榭中建了一方横伸出去的小露台,露台上有不少泥土,露台两边则各有一铁架,架上挂了个藤椅秋千,荡起来便宛若被风推动着飞翔而起,触手能及那青空白云,朝后坠落时,又像是能够荡入波光粼粼的湖水之中,煞是有趣。 元灵元熙瞧我心情总不大振奋,便提议将秋千修葺一番,好让我暇时可以在上头赏水游玩。 这秋千倒是很好修葺的,因为本来就没有大坏,只是用铆钉固定好边架就可以了。 元熙抱来织锦的毛毡铺到藤椅上,好让我坐得更舒服,元灵则在秋千上悬了一枚小小的风铃,秋千荡起来时,风铃便能发出清脆的响声,惹得旁边树枝上的鸟雀婉转应和,给死气沉沉的兰华苑平添了生机。 只是,这秋千修好了,但露台… 我踩着泥土走下露台,裤脚和鞋袜皆被泥污染得甚脏。 元灵见状,便想动手扫去这些碍事的泥土。 我阻止了他。 因我无端又想起了那副重月公主的画像。 画像中,水榭的下方,盛开着大朵大朵的白色玉兰,而容重月就站在花丛之中,倚栏远眺,清媚如仙,衬得这方小小的水榭也如同仙境幻世一般。 “这里既有泥土,想来过去也是用来种草栽花的。” 我蹲下身,用手捏起一小团泥土,念及小时同养母一起看梨花时的情形。 我亦是喜欢花的。 梨花,兰花… 我喜欢一切净纯美丽之花。 只可惜我的养母过世太早,没能陪我多赏过几次花期。 我叹了口气,索性脱下鞋子,撩起裤管,踩到泥土中,对元灵元熙道,“春天最宜播种了,我们在露台种些花草可好?” 元灵元熙自然满口答应,跑去弄来了我要的兰花花种,于是我们三人便开始动手撒种,埋土,足足忙活了大半日的功夫。 相处得久了,我才知元灵和元熙两人竟是亲兄弟,约摸是在七八岁时,他们老家的村中出现了时疫,爹娘都病死了,家中只有一个八十岁的重病老翁,实在养不活这两个娃子了,就托了乡里有关系的人,将这兄弟两一起卖进了宫,好歹能有口饭吃,有条命活。 细看下来,这两人眉眼确实生得相像,只不过一个聪明机灵,一个木讷老实。 这会儿子他俩已经播撒完了自己的两筐花种了,便就躲去了亭下,分着一块得来的点心吃,元灵是哥哥,不肯吃,就把一整块都给了元熙,元熙一边吃一边低头笑,惹得元灵也在笑,两兄弟间俱是暖意融融。 我也随着他们一起笑。 心中却莫名有些羡慕。 我想,若我也有个兄长,不知是否会像元灵对元熙那样,偏心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第023章 深宫质(九) 46、 元灵和元熙向我招手,叫我也过去歇息会儿。 我摇摇头拒绝了,我动作慢,才种下一点点花种,远远不及元灵和元熙的进度,我想把自己筐里剩下的花种先撒播完。 不过,今日的天气实在是有些发闷,日头也高,我埋头用手刚捧了掬泥土盖实,就觉得有些燥热了,于是,我放下筐篮,坐到一旁的横栏乘凉。 横栏正对着湖泊,这方湖泊里的水应是活水,因此极是澄澈,透亮如明镜,映着塘边的青翠绿影随水拂动,煞为灵动,加之湖泊又甚大,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头,茫茫天水相接。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塘中并没有鱼或是其他的什么水花水草,许是水太清了,反而不好养活,看久了,便会生出一种萧瑟寂寥之感,仿佛这偌大的天地之间,就只余下自己一人了。 容重月…那时也常一人在此看水吗… 我抚着栏杆,又想起了那副画像,虽画中的她面容不清,但不知为何,我第一次看到那画,便觉得,她的表情应是悲伤孤苦的。 别情无处诉。 方寸是星河。[注] 47、 这么一想,我竟然有些不敢再看那湖水了,因我愈看,便愈被一种莫名的悲伤情绪笼住,就好像我同这里原先所住的主人有了某种共振的感应一般。 我匆匆跃下栏杆,想继续撒种。 可不知是不是坐太久了的缘故,我的脚刚挨到地面上,就突觉一阵头晕目眩,双眼发黑。 恰巧这时,平地炸起了一声闷雷。 雷声震天作响,我打了个激灵,步子早软了,差些踩空落入水中。 直到一只脚快要悬下半空,我才定神,发了慌似的,伸手想够一旁的栏杆,可我的手臂却很是无力,挨上栏杆后并没有抓住,反而身子更向前倾了些许,直直栽了过去,就在我以为我今日当真是要落水了,头顶忽落下一片阴影。 腰身被人牢牢托住,我身子一晃,便重新稳稳站回露台。 清冽的冷梅香气丝丝散在风中。 我抬眸,这才看清将我搂住的人,正是梅若笙。 梅若笙今日着了件明亮舒展的织锦云袍,更衬得他气质斐然,如玉如梅。 只他方才为了救我,袖袂处被木栏杆边凸起的勾刺划开了一条破口,实在可惜,但他却好似完全不在意,因他的眼全然只停在了我的脸上。 那只手依旧留在我的腰际,直到我站稳后,也没有松开。 48、 原来,我方才太过专注,连有人上了露台都不知道,我甚至不清楚梅若笙是何时过来的,又在露台角落默默看了我多久。 49、 我常年瘦弱多病,腰自然也比寻常男子要纤细些,梅若笙身量颀长,手掌宽大,轻轻巧巧地便扣住了我的腰,我连动弹一下都不行。 我本是不惯与他人如此亲近的,又偏这人是梅若笙,总让我想到前世临死前我主动抱他向他求-欢的情形… 我愈发觉得难堪,长睫轻抖,心中却无端端地恨意弥漫,我真的很想杀了他,或者是在杀他之前狠狠质问他,为何非要逼我喝下那碗热药,害我死得那般痛苦…可我知道,我不会得到我想要的回答,这一世的梅若笙,根本不会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即使是前世的梅若笙,面对我的哭诉质问,大抵也只是沉默。 我这种自甘下贱,被男人玩-烂了的玩意儿,死便死了,又与他何干呢? 我眨眨眼,忍住涩痛,竭力保持住镇定,小声地唤了他一句,“梅大人。” “请你,放开我。” 梅若笙意识到自己失态,方才松开我。 我旋而后退两步,同他隔开距离。 梅若笙依旧在看我,仿佛我是什么极新奇的物事一般,我的一举一动他都在看。 待到我弯身,想拾起地上那个装了花籽儿的筐篮时,他竟抢先一步,替我拾起递过来,白如璧玉的袍袖又因此沾染了不少泥土。 “多谢梅大人。” 我紧攥住筐篮,抿起唇不再说话。 他眉心微动,几息后,竟说了这么一句话,“许清妙,你应当唤我老师。” “皇上命我负责你的教习,我便是你的老师。” 我骨子里还是恨这个前世害死了我的“凶手”的,但想自己还需尽力表现如常,才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而非现在这般,像个避他如仇的小猫,一碰就炸毛。 这实在太过奇怪,太容易引起怀疑了。 于是,我脚底发颤,主动向他走近两步,扯开嘴角,漾出一抹勉强讨好的笑意。 我抬头看他,可是,视线交汇的一刹,我还是说错了话。 “我晓得了。” “梅大人。” 50、 元灵元熙这时候也已经跑过来了,看到梅若笙俱是一惊。 原来,梅若笙今日特地前来,未带任何随从,也未让这两人通报,竟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但我和他之间的气氛着实古怪得紧。 一个面上虽挂着假意的笑容,可手却紧紧抓住筐篮,因着害怕,指尖都用力到泛了白。 另一个则蹙眉不语,袍上袖上又是泥土,又是破口,同平常洁净出尘的圣人模样大相径庭,偏还以一种极是探寻的目光紧盯着面前的那人儿,恨不能将人看穿了去才是。 到底元灵还是机灵些的,赶紧过去搀扶梅若笙道,“都是奴才瞎了眼,没瞧见梅大人!大人,这露台我们还没有修葺完成呢,公子说想在这处栽些花草,所以奴才们就翻多了些土,脏得很,不好落脚的,大人先跟着奴才下去,到殿中稍坐一会儿。” “元熙!” 元灵瞪向还在发怔的元熙,“还不赶紧备些清水,给大人和公子净手!” “奴才这就去准备!” 元熙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应承。 我也只好随他们一道下了露台,回到殿中。 我故意将动作放得缓慢,抚着自己的心口,告诉自己,没有事的,这一世我不会再那般可怜惨死了,待我走回殿中时,梅若笙已然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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