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柏峥不解:“什么意思?” 霍靖川与他仔细说明:“这条单的样式,通常被钱庄用作汇票。你看上面这首五言诗,其实是一首密押诗,钱庄专门有人辨识,这诗中藏了存钱时间和银钱数量。这是钱庄惯用的防伪手段,取钱时都要细细查问的,以防被冒领取用。” 谢柏峥拿起来看:“可这上面,分明写了一千两银。” 这张条单分左右两列,左侧是那首密押诗,右侧则是记录了欠银一千两的时间,归还期限,利息几何,又有原主按的手印。 任谁看也是一张借条。 谢柏峥皱眉,又恍然觉得不对:“钱庄有必要给每个借钱的客人这样一张条单吗?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问题?” “不错。”霍靖川道:“本王虽不通庶务,却也知道为了辨别真伪,各大钱庄所用的纸都是特制的,造价不菲……难不成这地下钱庄是钱多烧的?” “……” “这样说来。”谢柏峥道:“还是得想办法查一查那个地下钱庄。” 霍靖川跃跃欲试:“现在咱们要去爬那地下钱庄的围墙么?” 说得可真不好听啊。 查案的事,怎么能叫爬墙。谢柏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门外有人唤他,是谢夫人苏氏的声音:“儿啊,为娘思来想去还是要再想想法子,我收敛了家中的财物,只是就这么一个小箱子便装完了。” 苏氏拿来了一个妆奁箱子。 她打开箱子,一眼便能看得分明。其中只有一个银钗,一对镯子,并一些碎银和两张银票。 两人沉默。 苏氏很快又打开了这妆奁箱的暗格,里头装着两层银锭:“这原是要留给你的读书、娶妻的,如今只望你不要怪娘亲。” “咱们还是得救一救你父亲。” 谢柏峥只觉得心酸,一个古代女子要在丈夫和儿子之间选一头,想必也是经历过一番思想挣扎。他动容道:“叫母亲为难了,咱们自然是要救父亲的。” 苏氏欣慰点头:“这些打点银两可够啊?” 谢柏峥为了让苏氏安心,只好先暂且收下道:“母亲放心,尽够了。碎银也可先留作家用,即便要打点也没有送碎银子的。” 苏氏闻言,立刻将碎银子捡了出来,难为情地说:“还是我儿考虑得周到,若是钱不够了,咱们便只得想办法去借一些。” 谢柏峥趁机问道:“母亲可听说过曹氏钱庄?” 苏氏思索着摇头,“并未听说,咱家要去钱庄借钱么?不如找你爹爹的同僚……。” “母亲提醒的是,是孩儿思虑不周。”谢柏峥顺着苏氏的话往下问:“不知父亲在县衙的户房可有相熟之人?” 苏氏仍是摇头:“你父亲也是被朝廷选派才到此处为官,来往也都是县学的同僚,并不曾听说与户房有来往。” 谢柏峥略点点头,倒也并不意外。 按照庸朝的官吏制度,地方官大多都是流官,任期满了就会调任。而县衙的胥吏则稳定得多,都是当地人,实际上属于不同的两个利益集团。 因此谢教谕与户房不相熟,也是情理之中。 “不妨事,母亲不必失望。”谢柏峥反倒鼓励苏氏:“如今父亲不在,家中可都仰仗母亲,万望好好保重,即便遇到事咱们也不必慌张。” 谢柏峥好一顿劝,才将苏氏劝去歇息了。 谢柏峥将人送到门口,心里却不免有些急躁起来。他真的能帮助原主洗清冤屈,将这一家人都在这桩到后世仍是悬案的科举舞弊案中保全吗? 谢柏峥有片刻晃神。 霍靖川见苏氏走了,也跟着飘出来问:“你方才问起户房,是因为户房管赋税?哪怕是地下钱庄,也得有个正经名头去纳税,的确多少能查到一些钱庄的底细。” 谢柏峥:“。” 他都知道了还问什么。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谢柏峥有些泄气:“可你也看到了,此事行不通。你倒是能来去自如,可是县衙登记造册的账册底稿不知存了多少,短时间如何找得到?” 霍靖川失笑,原来他早就打过这种主意。 这书生胆子可不小。 回过头来,却见谢柏峥对着那妆奁盒子发愁,若真要靠这些银子去上下打点,恐怕连知县老爷家都进不去。 霍靖川讨嫌地评价:“看来谢教谕为官甚是清贫,平日不收学生的孝敬么?” 谢柏峥将那妆奁盒子盖上,语气生硬:“自然比不得庆王府富贵。” 霍靖川:“。” 霍靖川笑笑,“我的不就是王妃的?即便我死了,也该由你继承本王的……衣钵。” 谢柏峥:“通常被成为遗产,当代大儒这都没教你吗?” 霍靖川:“自然是王妃说了算。” 谢柏峥不理他了。 霍靖川不甘寂寞:“苏氏给你的这些钱,恐怕是她的体几钱,甚至是嫁妆银子。可若真要上下打点,恐怕不够。” 谢柏峥并不打算动这一笔银子,如今案件尚且不明,总要留一条退路。若是将来真受了这案件的牵连,那才是需要用银子的时候。 不如暂且收好,待此事了结再归还苏氏。 谢柏峥懒得解释,含糊应了一声:“嗯。” 霍靖川:“。” 他好会敷衍,他心里有我。 霍靖川见他心中似有成算,好奇问道:“谢教谕他已被带走半日了,你似乎并不担心他的安危?苏氏给你的钱似乎也不打算用,你对本朝的吏治如此放心?” 谢柏峥笑了:“朝廷吏治清明,我不该这么想吗?” 霍靖川手里把玩着他的小扇子,十分似的:“自古是皇权不下乡,连我皇兄也不敢有这样的保证,你真这样放心?” 谢柏峥问他:“可这只是一桩乡下小县的案子么?” 科举舞弊案,从来都是牵连甚广。 霍靖川默了默。 “寻常舞弊案由提学大人直接审理便是,可这案子涉及朝中四品大员的亲眷,本县的县令又是县试的主考官,并非没有监守自盗的可能,提学官自然要上报朝廷,派了钦差下来一同审理。至于今日上午提的人……”谢柏峥理说着问道:“若是朝廷要派钦差,自京城走官道到长安县,需要几天?” 霍靖川略思索:“快马加鞭,三日。” “这就是了。”谢柏峥理所当然道:“晾上两三日,刚好开始审问。在那之前,再着急也是没用的,只会落人口舌。” 霍靖川虽然早看出谢柏峥心中极有成算,却也没想到他竟然想事情这样周全,不由问道:“你何时想到的?” 谢柏峥并非真的是一个乡下小县的学子,自然不觉得有什么难的:“你告诉我严翰林长得好看,朝中又有当代大儒提携的时候。” 霍靖川:“?” 谢柏峥憧憬道:“提学官大人那样的少年英才在朝中必定人缘极好,遇到事情自然是找老师出面解决,不必自己强行出头,将来朝廷派下钦差查明案情,又不会少他提学官的半点风头。” 这就像网络上常见的“你永远不知道医学生会摇来什么大神”这个梗,明明可以啃老,为什么要靠自己? 这道理放到严徵身上自然也是同样的,他有大学士做老师,当然是求老师相助了! “你在惊讶什么?”谢柏峥奇怪道,大庸朝的官场中,向来是亲儿子不如门生可靠,朝中的大学士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谢柏峥与他分析:“只要朝廷派了钦差下来,提学官不止没有过错,反倒有功劳,毕竟他早已拦下了县试发案,已经整肃了本朝的学风。” “……” “既然如此,王妃又何必执着于那地下钱庄?”霍靖川问他:“待钦差查明真相,必能还此案一个公道。” 谢柏峥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这自然是因为这桩案子最后在历史上并没有一个公断。谢柏峥道:“方才说的是为官,可我等读圣人之言,自然是为了还无辜之人清白,将为非作歹的贼人绳之以法,不然如何当得起圣人门生?” 虽然说得太高调了,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同时也还原主一个清白名声,叫他不被人污了读书人的清名。 毕竟那道符上写的是—— “还我清白”四字。 - 家中出了事,自然是叫人难以安心的。 眼看时间过了晌午,苏氏收拾出一个点心匣子装了些吃食,犹豫着该不该给谢教谕送去,便坐在堂屋中。 因为院子小,谢柏峥站在厢房的窗前便能看见她,便与苏氏道:“母亲不如与刘婶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苏氏就等这句话,“哎,那为娘这便寻你婶子一同去了!” 霍靖川百无聊赖地在倚在窗户边,百无聊赖地说:“这苏氏性情孱弱,你倒放心她去?” 谢柏峥不赞同:“性情孱弱是没经过事,多经历些便好了。” 霍靖川想了想,没有反驳。 谢柏峥没说的是,她观察苏氏的言行举止,并不像是一般的乡下妇人,谢教谕毕竟是举人出身,哪怕出身清贫,也不可能娶寻常人家女子。 如今家中虽不富裕却还雇了一个洒扫煮饭的婆子,想必不是谢教谕的习惯,应当是心疼夫人的缘故。 苏氏的手上并无劳作的痕迹,或许出阁前也是个官家小姐,只是家道中落了? 谢柏峥这样猜测,又见苏氏重新返回来:“你父亲爱吃饼,我多装一些带上,这时节想来也存放得起。” 她忙得快要乱转,转了半圈才往庖厨去。 那江湖郎中竟还在讲那些风水典故,苏氏震惊:“母亲,这位不是郎中么?怎么竟懂这些玄黄之术,难不成是医道双修?” “……” 飘来看热闹的霍靖川、紧跟着他的谢柏峥纷纷沉默了。 唯有祖母十分信服,说得热闹:“这便是赵圣手的好处了,不光擅长治跌打损伤,一不小心治死了还送一场法事!可枪手咧!” 赵郎中轻咳一声,摸着胡子说:“老夫人谬赞了,贫道……啊不,在下确实有一些师门传承,不止是通晓岐黄之术。” 这何尝不是一种商机。 虽然人死了,但是也好好送走了? “如此……”谢柏峥一言难尽道:“郎中可看过我的药渣,可已开了新的方子?” 赵郎中说话语速极慢:“尚未。” 祖母于是替人解释:“孙儿,你用过的药渣被拌了饲料喂驴了。你县试那日家里特意租的驴车,你病了便没张罗着还,一直在咱家喂着,就在院子外牵着呢。” “这头驴也不挑食,什么都吃得香!” “……” “那头驴现在还在?”谢柏峥听到自己莫名其妙地问。 “车马行的掌柜上午拉走了!没多收钱!”祖母高兴地鼓励:“你下回县试,咱还找他家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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